金鳞开-第4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皇帝裁决。
审判结果分为“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祀”四类。只有“情实”一类要交御笔勾除,执行死刑,其他三类都能留得一条性命。
这是国家“慎刑”的传统,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判了“斩立决”或者“绞立决”,挨到了秋审和朝审,起码有超过四分之三的机会留得性命。虽然从唐宋就有这种死刑复核程序的遗流,但是真正形成法律制度还是在英宗天顺年间。
英宗皇帝是个转折起伏极大的皇帝。作为宣宗皇帝长子,他第一次登极时只有九岁,年号正统。
在土木堡之变中被瓦剌人俘虏的那位倒霉皇帝就是他。这位听信大太监王振,足以被列入昏君行列的帝王,被南宫软禁八年之后,联络大臣发动夺门之变,再次成为了皇明的至尊。
这一回,他的年号是天顺。
天顺帝登极之后,多次反省自己,任用贤臣,尤其展现出仁君的形象。他担心秋审中仍有人蒙冤,故而多加出一次朝审。他还正式终结了嫔妃为大行皇帝殉葬的制度,以及颁布了一系列保护奴仆人身安全的法令。
然而这位皇帝好心,一如其他政策一样,终究会被贯穿各个环节的执行者利用。只要买通关键,三法司会审中就很容易从“情实”分到“缓决”。对于当事人而言,那是性命交关的事,对于上位的二三品大员来说,是压根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闵展炼就是这样一个十年来每次都游走在“情实”和“缓决”之间的人物。也只有这样,那些看管他的狱吏,刑房的书吏,乃至法司中的推官,才能每年都拿到一笔买命钱。
闵展炼本身的家底并不丰厚,早经不住层层污吏的敲骨吸髓。然而他的赫赫声名并非因为他杀人,而是因为他功夫了得,在家中时收了许多门徒。
有道是穷文富武,那些门徒花了大把银子来拜师学艺,固然有真心喜欢这技艺的,却也有不少借着这技艺打下了更大的家当。
这些人与闵展炼有师徒之名,更有父子之义,即便无法将师父弄出去,却也不会吝惜每年的买命钱。再加上各方打点,闵展炼在牢中的生活倒是十分滋润,甚至还收了两个狱吏当弟子,每日介好酒好饭供着,简直比在外面还要舒畅。
单宁拿着东宫侍卫的关防进了顺天府大牢,看到牢房里干净整洁,阳光充沛,除了手腕粗的牢笼,简直没有丝毫压抑的气氛。他又望向那个成名已久的杀人青手,见他面色温和,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浑身清爽,骨骼肌肉松弛柔软,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带出了极大的威势。
“囚徒闵展炼,不知官爷此来所为何事?”闵展炼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沉稳。
单宁盯着闵展炼那双白嫩的双手,忍不住问道:“你就是闵展炼?”
“正是囚徒。”闵展炼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满是怡然自得。
“想出去么?”单宁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自信。
“呵呵。”闵展炼微微一笑,身上突然绷紧,用劲一拧,只听得空中打出啪地一身脆响。他又笑道:“功夫废了,还是在这里面安稳些。”
单宁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击破空气的劲力,竟然是功夫废了!
“听说你是王宗岳的弟子?”单宁又问道。
他来之前曾做过准备,只是有人说闵展炼是王宗岳的亲传弟子,也有说是再传弟子。总之他的绵拳功夫跟万历年间的那位内家拳大宗师必然有关系。
“嘿嘿。”闵展炼侧过身去,伸手抬臂,复又放下,看那动作就像是将空气抟成了球。在单宁眼中,仿佛能够看到空气凝结如粥,被这老人玩弄手掌之中。
闵展炼显然是用这手段来表明自己的师承,外行人看了只有如坠云雾。
单宁略略能看出一些门道,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不觉有些心浮气躁。他开门见山道:“我是东宫侍卫,如今太子正在聘请教头。闵先生声名在外,太子有心相邀。”
“教什么?”闵展炼没有拿腔作势,直截了当问道。
“杀人。”单宁干脆道。
“我这正是古来大将杀敌立功之技!”闵展炼大笑道:“只是,我如今背了好几条人命在身上,恐怕不方便出去。”
单宁没想到闵展炼答应得这么豪爽,但是心神定下来也就想通了。闵展炼若是不识相,绝无活过今年的可能。既然有个机会能够保住性命,搏个出身,何乐而不为?
“等会有人来放你。”单宁放下这句话,径自转身走了。他带来的东宫令旨在顺天府的功用尚未测试,但想来那位府尹也不会不识相。
等单宁刚出牢门,阴影中便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形,凑近闵展炼的牢房,低声唤道:“师父,您是要借机逃走么?”
“逃?”闵展炼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出天去?”
“师父,您不知道,外面已经天下大乱了!”那瘦小的弟子道:“西面有李闯王,杀了好几个藩王,说是要来北京过把当皇帝的瘾头。东面的建奴也越发凶悍,光去年就劫掠到了山东!城里人都说:过一天是一天,流贼到门就要开城请进呢!”
见师父不语,小徒弟又道:“这已经不是私下说的话了,好多人在场面上都这么说呢!”
“那岂不正是我辈立功之时?”闵展炼目射精光,道:“我跟你说过,你师爷有两门绝技,你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自然记得。”那弟子连忙道:“是阴符枪,太极拳。”
“你以为那枪法是为了帮你练拳的么?”闵展炼颜色紧绷起来:“反啦!”
“反了?”那弟子惊疑道:“站大枪桩不就是为了听出劲么?”
第81章 冻雷惊笋欲抽芽(1)
拳术是否存在并不值得质疑,需要区分的是真正的拳术与后世小说话本神化了的拳术。
想人类先民最早就需要和各种野兽作斗争,为了防身自卫,为了猎取食物,都必须讲究技击之术。否则没有爪牙之利,没有迅捷如虎豹,不讲究技巧还怎么生存?
乃至于后来人与人争斗,部落内和部落外之间发生的战斗,更必须研究总结出一套克敌制胜的办法。最初时用拳用足,后来又逐渐发明了器械,这都是后代拳术的萌芽。
拳术入门就是站桩。
站桩的目的就在于找到身体中源源不断的劲。这股劲人人都有,自然勃发,否则人的行动就如机器人一般僵硬。只是因为人心繁杂,就像不会注意自己的呼吸心跳一般,很难发现有这股劲的存在。
在王宗岳的内家拳中,枪与拳并重,故而以《阴符枪谱》和《太极拳谱》遗传后世。只是枪在历朝历代都是管制军械,私藏者以谋反论,故而所谓的枪都只有枪杆。
手托一丈四尺长的枪杆,通过枪杆的颤动,找到自己身上的劲,进而与之达到共鸣,这就是内家拳最为普遍的入门手法。然而在王宗岳之前的传承中,大枪却是武将上阵时用来杀敌的兵器,拳法只是枪法的补充。
“我年轻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三年拳不如一年跤,一年跤不如半年架。”闵展炼叹道:“那都是街头混混没搞明白!真法入手,五天就是脱胎换骨!那些花拳绣腿,三五十年都没屁用!”
小徒弟听着激动万分,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学拳?”
“你不是已经在学了么?”闵展炼斜了他一眼,“只是没教你打法罢了。你要是愿意随我去东宫教侍卫,可以一并学了。”
“那些侍卫不用学练法么?”
“练法是没止境的,他们要想上阵杀敌,学了打法就够了。”闵展炼道:“等他们百战余生,练法也就无师自通了。”
“原来如此……”瘦小的狱吏微微侧首,坚定道:“师父,徒儿愿随您去!”
闵展炼展颜一笑,当即又来了兴致,教徒弟摆起个前虚后实的蹲步,身上一拧,手臂轮出一个半圆,筋膜共振,凭空打得啪啪作响。
“这就是打法,有个名堂唤作猫洗脸。你每日左右手各五百下,定要做到劲从地起,三日后且再看。”闵展炼收气凝神,静坐不语。
小徒弟不敢多问,连忙找了个僻静处,依着师父的模样摆出架势,一记记手刀劈了下去。别说五百下,才只劈了三五下,便已经浑身发热,汗出如浆。
闵展炼在狱中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纯粹是为了得到照顾,传些花拳绣腿,让他在外招摇混个名头。只有这个年纪小的瘦弱弟子,才是真当传人培养。所以别看他教得不多,却是从站桩入门,一步步坚实走过来的,寻常人只是看个架子,哪里能练出这等效果?
想到这回要去东宫当教头,对于世代打行出身的闵展炼而言已经算是跃过了龙门。想想同族之中有个在衙门当快手堂兄,当年回乡祭祖就被当个人物似的奉承,如今自己虽然坐了十年土牢,一日之间却已经翻过身去,高了他不知多少层楼。
闵展炼其实已经年过六十,功名心早就褪尽,但在祖宗面前挣份虚荣却还没看透。明知晚上有人来放自己,仍旧不免有些期盼,希望能够早些脱离这个牢笼。他一生没有子嗣,前几年听说老婆也死了,外面的世界原本被抛诸脑后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却突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师父,有人来接您出去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闯了进来,正是闵展炼的另一个徒弟,这里的管事。
闵展炼站起身,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颇有宗师风范。
两个徒弟落后半步走在闵展炼身侧,送师父出门。
闵展炼一路都没有回头,讨一个不再回来的口彩。到了大牢门口的虎头门下,两个身穿大红胖袄,头戴明盔的军官已经等在了门口。
这年头,如此一丝不苟地身穿戎装出门的军士已经十分罕见了,京中只能从东宫侍卫身上能见一二。
闵展炼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站姿是操练过的,心中却是暗道:这站立之法虽然显得精神,却已经站死了,断然发不出力。真要去做了教头,还得从行走坐卧教起……只是不知道太子那边等不等起三个月。
……
“不能等了。”朱慈烺轻轻敲着书案,面色凝重。
他手里拿着最新送上来的塘报,总理京东、山、永、天津、宣、大屯务的右副都御史周应期上报朝廷:天津大疫,“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日每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排门逐户,无一保全。”
“如今京师鼠疫刚刚得以控制,民心正盛,防疫之师正劲,该当一鼓作气,将天津鼠疫灭于萌芽之中。”朱慈烺给天津鼠疫治理定了基调。
“殿下,还是靠东宫侍卫营么?”萧陌作为武职第一人,起身问道。
“不止。”朱慈烺手里握着玉如意,轻轻摩挲,“京营我要带走三千人,天津还有前年组建的城防营,该当一并纳入东宫麾下。”
萧陌面色不变,单宁却顿觉压力极大。
这么多新人,光是队列操练就得花费多少功夫?虽然新近招纳的闵展炼能在对阵训练上帮很大的忙,但那属于高级课程,与新兵并无太大关系。
“单宁,我给你一个司,你把他们给我练成兵样子。”朱慈烺点名道:“一个月后,我要新兵各个都如那些兵样子,若是十人中有一个不像,就是你的失职。”
单宁头皮发麻,口中发苦,只得起身道:“殿下,时短任重,请先行筛选新兵,不可使病弱混迹其中。”他知道京营溃烂,虽然能有一个司的直辖兵士,但未必能将那团烂泥抹上墙。
“可。至于京营那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