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四]康定禛歌-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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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进阳

【，】

1二十八年秋始

七月的天气，可以是炎炎烈日炙烤大地，也可以是寒雨冷风席卷苍宇。好似昨日还在炎热的酷夏里，一夜之间，就入深秋……两者都让人不好受。

梁九公小心地避开脚下的落叶，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无声无息地跟在主子后面。不知道主子的心情是昨日比较悲伤，还是今日更加难过？梁九公总是习惯性地思考分析主子的喜怒。

只是这么微微一分神，就落在主子后面两步。梁九公抬了一下头，看到无尽的长廊里主子缓慢向前的脚步，突然觉得主子的背影十分寂寥。梁九公心中一凛，赶紧低下头去……主子的情绪不是奴才可以随意揣度的。梁九公悄无声息地跟上主子。

主子来到了一座宫门前。

不用抬头看，梁九公就知道这是景仁宫的正门。

景仁宫的主子是佟佳氏皇贵妃，哦，不，是佟佳氏皇后。梁九公立刻警醒，虽然这位主子已经在七日之前薨了，但他也不能弄错她的身份。皇宫里的身份最为重要，不论是对于活人还是死人。

〃皇上，让奴才来。〃看到主子……当朝皇帝康熙爷，准备伸手擦拭大门上的一处污泥，梁九公连忙上前一步，掏出汗巾擦拭干净。

然而康熙依旧手扶着大门，保持那个姿势站立，好似是在出神。梁九公擦完大门，无声地弯腰躬身垂立康熙身后，什么也不敢多想。

主子对景仁宫主子感情很深呢……不过，这景仁宫以后总会有新主子的……

觉察到自己又想多了，梁九公连忙凝神，就看见他的主子终于迈动脚步，走进了景仁宫。

佟佳氏皇后的梓宫已经于十三日奉移至朝阳门外享殿，景仁宫的宫人也大多分配到其他宫中，现在的景仁宫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生气与温馨，冷冷清清，应了如今萧瑟的秋景。

康熙每走过景仁宫的一处土地，都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曾经和表妹在此相处的情景，然而，再向前走一步，那幅影像便会消散，表妹的身影淡去，只有他一人独留原地。

尽管十分不吉利，也万分不愿意如此做想，康熙却不得不承认，他命犯孤煞。八岁丧父、十岁丧母；赫舍里氏年仅二十岁就离开了他；钮祜禄氏身体一向健康，册封为皇后之后，仅仅半年也去了；他以为不册封表妹为后，可以让她多陪伴他一些时日，表妹的重病来得却是这般突然……

命犯孤煞，孤独一身。

难道他拥有天下，无缘父母之爱，更连一个携手白头的人也得不到吗？

〃皇上，那边有个人影。〃

康熙走进景仁宫后院，正要踏入一片树林，忽然听到身后梁九公的提醒。

康熙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前方地上，看那身形与衣着，应该是个皇子。康熙再向前走了几步，看清那个孩子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老四。〃康熙轻声呼唤他的四儿子胤禛，希望不要惊吓到这个透着悲伤气息的孩子。

胤禛明显还是被吓到了，他惊讶地回头看向康熙。康熙发现胤禛并不像他以为的是在哭泣，他的脸上一滴泪水也没有，然而，同时，康熙看到胤禛的双眼里噙满了浓重的悲伤，一双眼睛黑沉得像是深潭。

胤禛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规规矩矩地给康熙请安。〃儿子恭请皇阿玛圣安，皇阿玛吉祥。〃胤禛的声音没有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清脆，反而低沉，甚至带着喑哑。

康熙上前扶起他，又看到这个孩子的衣裳上都是泥土，双手亦全是污泥，隐隐的好似还有血迹。康熙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他一边从梁九公手中接过汗巾为胤禛擦拭双手，一边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胤禛看着康熙的动作呆了一呆，然后，他恭恭敬敬小声回答道：〃儿子来看望额娘……佟额娘……〃胤禛慌张的改口，让康熙想起这个孩子是德妃生的，从小养在表妹宫中。再听到胤禛继续说道，〃……听说汉人有个说法，去世后的第七日……会回家……〃

康熙略微一思索便明白胤禛听说的是汉人关于〃头七〃风俗的只言片语。不过，且不说这个习俗传言可不可信，〃头七〃虽说死者的魂魄会回家，他的家人却是应该躲起来不让死者看见的，以免令其牵挂，无法安心投胎……想到这里，康熙若有所思，他又问胤禛：〃想你佟额娘了？〃

闻言，胤禛看着康熙又是一呆，然后点了一下头。

〃是不是很难过？〃康熙继续问着。

胤禛低低沉沉地回答说，〃……是。〃

〃那么，为什么不哭出来？〃康熙问出了关键问题，〃朕刚刚看到你，以为你是趴在地上在哭呢……〃

〃……是想哭，〃在父皇面前承认自己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胤禛有些不好意思，也害怕父皇以为他怯懦，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哭了一阵，想到佟额娘如果回来看到儿子在哭，怕是会难过，所以不敢哭了……〃

康熙看了看胤禛的衣袖，想着，原来是泪水已经被吸干了……看到胤禛的双手，康熙的眉头不由得又皱了皱，〃手是怎么弄的？〃已经擦去了大部分污泥的手掌上，有着很明显的伤痕。

〃挖土弄的……〃胤禛从康熙手中收回自己的双手，然后，指了指他面前的一棵幼苗，〃它倒了……我把它重新种起来……〃

康熙这才看见胤禛身旁有棵三尺来长的细小的树苗。这两日的风雨那么大，许多成年树木都折了枝桠，何况是这棵小小的幼苗？〃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伺候你的人呢？〃话说了一半，康熙突然觉察到胤禛居然是独自一人出现在景仁宫的。

〃我……儿子是一个人过来的……〃胤禛的眼里闪出一丝紧张，似乎是害怕康熙的责备，见康熙并没有训斥他之后，他接着解释康熙的疑问，〃这棵树苗是佟额娘去年在儿子生辰的时候种的，佟额娘说三年后，这棵树就可以开花了，到时候可以做桂花糕给儿子吃……儿子看见它倒了，就想将它种起来……〃

老四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康熙看了眼那棵幼苗，就算被老四这么重新种入了土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够存活……至于两年后的桂花糕，更是不可能会有了……

再瞧着眼前脸上沾有泥土，好似还能看到泪痕的孩子，康熙不由自主地将他拥入怀中，〃想哭就哭出来吧，在皇阿玛怀里，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2要对儿子们好些

大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天地一片白茫茫。

十月癸未，康熙奉移佟佳氏皇后梓宫安葬地宫。

天寒地冻，又怎敌人心的寒彻？

此一别离，天地间又少了一个知他懂他爱他怜他之人。

他虽贵为帝王，应当承担家国大业，却也期盼一丝温柔缱绻。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悲欢俱无常。

康熙将酒撒在地上，闻着香醇，收起感伤。今后身边少了表妹的提醒，他需要更加修身养性，谨言慎行，即便只有他一人，他也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康熙放下酒盏，回身看着大臣们行礼，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立在王公之前的胤禛。

这个孩子比之前看着更加清瘦了，明明穿着冬衣，身子看起来却依旧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似的。他苍白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泪痕，双眸里却似噙着无尽的悲伤，仿佛随时都能泛滥成海洋。

康熙不由得想起七月辛亥那日，这个孩子无声地伏在他怀里哭泣。怀里孩子的肩膀间或一耸一耸，他却几乎没有听到任何抽泣声，只是最后孩子哭累了，睡着了，由梁九公抱开了，康熙才看到自己龙袍前大片大片的湿地，状似汪洋大海。

康熙当时看着胤禛微闭的双眸，就想不明白，这么双小小的瞳孔里面，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泪水？

然而，这个孩子却强自一直忍耐着他的眼泪，即便是得到了他的恩准，也不敢放肆哭泣，不知道是怕牵起表妹的记挂，还是担忧引起他的伤怀。

看着这样的胤禛，康熙不由得想起他自己的幼年。他八岁丧父，十岁丧母，未曾在父母膝下承欢一日。他希望他的儿子们能够比他幸福。

宫殿外的寒风猎猎作响，康熙看到不少大臣都拢了拢衣衫，而胤禛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一直看着一处，目不转睛。

康熙看着胤禛那双明明清澈透亮，却好似溢满泪水的眼眸，心想：不知道这个孩子能忍受多久，坚持不住了，是不是会偷偷躲起来哭泣，若是四下无人，他是否会哭出声音……这么想着，康熙忽而很想将那个单薄的身子抱入怀里。这种时刻，能哭出来总是好些的。

祭祀结束，康熙下旨驻跸汤泉。

一行人去到汤泉行宫，安顿下来，康熙命人传来胤禛。

胤禛的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眸依旧蕴满水泽。他规规矩矩地给康熙行礼请安。康熙给他赐座。

〃这几日吃得可好？〃康熙问道。

胤禛抬眼看了一眼康熙，眼中露出惊讶，然后又垂下眼眸，默不作声。

〃怎么不回话？〃其实，看胤禛如此反应，康熙已经大约猜测到他的实际情况了。

果然，闻言，胤禛小心回答道：〃回皇阿玛……不太吃得下。〃

康熙对此未作评论，又问道：〃睡得可好？〃

这回，胤禛没有等到康熙再问，就回答说：〃……不太睡得着。〃

康熙仍旧未作评论。然后，他对着梁九公吩咐准备去汤泉沐浴，〃四阿哥也一起。〃同时吩咐准备胤禛的衣物。

胤禛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规规矩矩地谢恩。

康熙上前扶起胤禛，握着他的手，只觉得触到一片冰凉。〃怎么这样冷？〃康熙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来人，将朕的貂皮大氅取来。〃再对胤禛说道，〃大约不合身，你先穿着，回京后重新给你做。〃

〃谢皇阿玛隆恩。〃

胤禛又要行礼，被康熙拉住了，〃行了，免礼。现在只有咱们爷俩，没有外人……〃康熙本来还想劝胤禛不要太过拘谨的，想了想又作罢……行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康熙的貂皮大氅披到胤禛肩上，更加显得他单薄无依了。康熙甚至产生了胤禛还是个幼儿的错觉。大氅拖到了地上，需要胤禛的小厮在后面捧着。不过，康熙再握了握胤禛的双手，是比之前暖和了些许。

康熙带着胤禛去了汤泉。除去了身上衣衫，胤禛看起来更加瘦弱，然而，他却并没有因为寒冷而颤抖哆嗦，行动如常。康熙不由得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克制着自己的任何感受与情绪。

泡入汤泉里，温暖的水流让康熙感觉舒服无比，心情也似乎被熨烫得舒畅了一些。再看对面的孩子，脸上亦是享受的神情。胤禛在热气的蒸腾下，白皙的皮肤渐渐染红，面上的冰霜亦似乎逐渐融化，嘴角仿若还噙着笑意。康熙不禁微微笑了。

沐浴过后，康熙赏赐胤禛同他一起用饭。饭后，胤禛回去了自己的寝宫。

康熙问梁九公：〃四阿哥昨日用了几碗饭？〃

〃回皇上，上午是半碗，下午是一满碗。〃这是康熙和胤禛泡汤泉之时，梁九公向胤禛的小厮小顺子打听而来的消息。

刚刚胤禛是用了两满碗饭，康熙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道：〃之前……皇后薨之前，四阿哥饭量如何？〃

〃回皇上，一般是三碗，有时会是四碗。〃

康熙随即命令道：〃以后需每日向朕汇报四阿哥的进食情况，传令御膳房多做些四阿哥喜欢的菜式，还要每日为四阿哥准备两道点心，上、下午饭后一个时辰给四阿哥送去。〃

想到胤禛冰冷的双手，康熙又在胤礽请安的奏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