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美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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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生辰少了他,便是索然无味。
她忍了半天,终于受不了,决定开溜。乘着宴会里觥筹交错,一矮身,袁宝便从厚重的绣花红衣里钻出来,使了招“金蝉脱壳”。
早春的院子里冷极了,袁宝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球,只好尽量地团紧身子,在自家的院子里无目的闲逛。
拐角回廊的柱子上,有她从小量身高的刻痕,极败家地刻在碧漆樱木的雕花柱子表面,是她嚷嚷着自己要快快长高,好将来嫁给颜雅筑的任性之作;爹爹见她这么折腾也不恼,只命人专为她打了柄方便使用的小匕首,颜雅筑亲自寻来了上好的西域宝石,缀得这匕首相当的徒有其表,就这么送给她把玩。
院子里还有一架小小秋千,当年她在外头乱窜,见到市井人家的孩子玩秋千,便回来决定自己动手做一架,她可是说干就干的豪爽 脾性,直接用那把华丽匕首割断了府里深井打水的绳子,用来做原料,弄得那几天,府里上上下下都只好去别家人家借水。
爹爹哭笑不得,又不忍训斥她,最后还是颜雅筑亲手做了架秋千,给她挂到了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这事才算过去。
现在她长大了,那秋千已经太矮也太窄,不过这院子里点点滴滴,皆是爹爹、颜雅筑、还有她三人的回忆,舍不得拆,便就这么放在槐树下面,倒也成了别致一景。
袁宝嫌宴厅里头闹腾,磨磨蹭蹭跑到了大门口,守卫见她大小姐居然乘着生辰时候跑了出来,惊得一身冷汗,又深知她的脾气,乃是吃软不吃硬,只好可怜兮兮地跟在后头,想她呆厌了,总会自动回屋。
袁宝靠在门框,看着黑灯瞎火的街道那端,青石板路被雪盖没上,不知从何方远道而来的行人马匹,声势浩大,踩在上头“笃笃”脆响。如果是颜雅筑就好了。她傻兮兮地笑着。
说不定颜雅筑就会像话本小说里头写的那般,骑着高头大马,风华无双地回来,带着身后长串大礼,来向爹爹提亲,他会用俊朗星目直视自己的眼睛,然后对爹爹说,“我会一辈子对袁宝好。”
这是承诺,就像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曾说“我会守护你,一辈子。”
颜雅筑的承诺必然是值得相信的,不是么。
“哎呀呀,太害羞了。”
守卫见小姐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门外害羞起来,还捂着脸自言自语,实在有些觉得好笑:小姐从小就这样,喜欢胡思乱想,整天嚷嚷着要闯荡江湖,收集天下美人和财宝,有时候做起白日梦来没个边际。
不过也好,爱做白日梦的他家小姐,总是笑得暖融融的,叫人看了心理欢喜。想她就这样一直高兴下去,永远活在周围人为她构筑的美好世界里,永远也不要长大。
老爷和颜公子,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守卫想着小姐可能着凉,便转身进屋去端杯热茶。
回来的时候,忽见大队人马从街那头飞驰过来,扬起雪屑,漫天飞絮。
领头的人跨骑白雪神驹,长长的斗篷盖过面容,那雪片飞扬,削过他面颊,再错落至背后宛若没有尽头的暗色虚空。
来人只露出微缀了胡渣的漂亮下巴,几丝黑发露出边角,在风中显得得恣肆飘逸。
这身形……
守卫“啊”一声恍然,只见那男子片刻便到了门前,一勒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有些呆愣的小姐,依稀只觉气势凌厉,却看不到此人面容。
勒住缰绳的手指修长,不似武夫,男人静默了一会,放下斗篷帽子,露出整张脸来。
一年在外的历练,将颜雅筑操练出了比温雅文士,更要犀利的军人味道,如一柄上好宝剑,在精雕细琢的剑鞘之下,更打磨出锋利寒芒。
袁宝从开始的呆愣,逐渐反应过来,一张小脸通红,瞬间染上笑意,一声“颜木头”刚要出口,却瞬间被颜雅筑冷硬异常的声音逼了回去。
“围起来。”
他的声音并不响。
身后大队人马立刻听令,将袁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袁宝仰视着马上的男人,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
【一心一意】
“……怎么了?”
袁宝正愣神,忽然听见颜雅筑的胸前,传来了女子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是她所没有的端庄文静,“是到洛城了?”
不等颜雅筑回答,便有一双女子细嫩小手,拨开了颜雅筑披挂着的白狐大氅,露出略显苍白的娇弱面容来。
她眼睛似是蒙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朦朦胧胧,刚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正好和仰望的袁宝对上眼,微愣,对方随即露出了足够高贵的微笑,“啊……你就是那位姑娘……”
不待袁宝反应,女子回头睨了眼颜雅筑,似笑非笑,十足女主人的架势,“你这个男人,也太过心急了些,这么急着便要亲自动手么……”
颜雅筑也不回答,解下白狐大氅,披挂到女子身上,下马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此女子虽说面色苍白了些,身子也柔弱了些,不过到底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胚子,面若白玉、眼似星辉,那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散了的骨架子,更是将女子的柔媚表现得淋漓尽致。似乎觉得没了颜雅筑的怀抱,周围有些生冷,她眯了眼,猫儿似地更往大氅里缩去。
等部下将袁府上上下下都围了起来,颜雅筑便同门口守卫说,“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几步错过呆站着的袁宝,从头到尾,都没再多看她一眼。倒是他身后施施然跟着的柔弱女子,经过袁宝身边的时候,微微笑着看她,“你不进去?外头可冷得很。”
袁宝拎着裙摆冲进大厅的时候,贵客们激烈的谈论瞬时安静,都把视线投射到她身上。
宴厅里的气氛阴沉,如同外头大雪纷飞,落水成冰。
袁宝四处张望一番,却不见爹爹和颜雅筑的身影,厅中只留了一小群交头接耳的宾客。
都说做人需见机行事,同爹爹来往的商人更是将这点做到了极致,见了袁府遭殃,纷纷避之唯恐不及,留下大厅里站立如同雕塑的军侍,还有尚未回神的袁宝。
她有些无措,叫过平日里最贴心的侍女,还未开口问,却见了那侍女忽然跪下来,“哇”一声嚎啕大哭,紧紧攀住她的腿,“小姐、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你让我回老家,老爷做过的事情,我可是一件也不知道啊!!”
“你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宝拉不起地上的侍女,她心烦意乱,脑袋不够用,心里越来越沉,“爹爹去哪儿了?还有颜……”
“小姐,老爷平日里往来接济的好友,竟然是意图谋反的贼人!这可是欺君杀头之罪,老爷他、老爷他刚被颜公子带下牢房了!!”
侍女话音一落,周围宾客皆是压抑地惊呼。
勾结外党企图谋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原本留下来想看热闹的人,也立时改了主意,纷纷离开,袁府的宴厅,愈发冷落。
袁宝脑袋“嗡”的一响。
爹爹怎么会谋反呢?他平日里接济的,都是些世交好友,怎么可能会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
她呆呆地站在大厅中央,只觉通体的寒冷,侍女抱着她的腿哭得声嘶力竭,宾客走得七零八落,而那些待命的军侍,已经开始收缴她家财物,一样一样搬出袁府。
那些被艳丽绸缎装饰起来的生辰贺礼,她尚未来得及拆封,却已不属于她了。
变故发生得太快,袁宝感觉自己像是立在一艘将要没顶的小舟上,脚步不稳、心如打鼓。她慌忙地四处寻看,仿佛是要寻一处港湾,找到能解救她于困境的人。
回头便见那被颜雅筑从马上抱下的女子,正静静站在身后不远处。袁宝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她必须找到颜雅筑,她要把爹爹讨回来,要把事情问清楚。爹爹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
女子手腕纤细,身子柔弱,哪里经得住袁宝大力的冲撞,这就步子不稳,往后头退了几步。袁宝手上一疼,便在瞬间被一股大力推开,她胸口一阵发闷,被推得一下坐到地上。
“大胆,云烟郡主的手,哪里是你等贱民可以触碰的?!”
推袁宝的是个声色俱厉的丫鬟,护着身后白氅女子,就跟母鸡护犊似的。好像袁宝长了三头六臂,会冲上来用她肮脏的小爪子,残害她家如冰雪般柔弱美好的郡主qǐζǔü。哦哟,她那花儿一般娇弱的郡主啊,怎么能真的就答应了颜雅筑的条件,来洛城这种地方?
粗茶淡饭,贱地刁民的,郡主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受得了。
尚未离去的宾客之中,有人听到“云烟郡主”这四字,恍然地“啊”一声。
——
“云烟郡主”是当今右相的女儿,虽身体孱弱,却聪慧伶俐、温柔卓绝,水般剔透玲珑的女子,甚得皇后欢心,被赐了个郡主的封号。爹爹朝中重臣,又如此逃得皇家喜欢,自然是天之骄女一般的人物,仰慕者无数。
曾有人说,永丰王爷的世子颜雅筑,和这右丞相的女儿郡主柳云烟,乃是当朝受最多人仰慕的男女,若是能凑成一对,定是天作之合,羡煞旁人。
只是颜雅筑始终醉心于袁府的大小姐,对此说法不予回应;此番回洛城,却竟带了云烟郡主一起,据说云烟郡主还是同他共乘一骑,而另一边,袁府却一朝败落,引来了个欺君犯上的罪名。
这一上一下,局势瞬息万变却又明朗不已。
难不成,是洛城的风,终于要转向了?
厅中众人看袁宝的眼神,更见同情:一夕之间,袁老爷成了阶下囚,万贯家财被收缴入国库,就连从小倾心的心上人都与别的女子有了暧昧,偏偏这一切,还都发生在她十六岁成年礼。
能在自己生日当天,不顺遂到了这种程度的,恐怕古往今来,也不多见。
郡主身边的丫鬟摩拳擦掌,还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闻柳云烟淡淡地一句,“算了,回去吧。”只好做罢。
柳云烟转身离开时,深深地看了地上坐着的袁宝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她在颜府专属的侍卫护送下,离开袁府,厅堂中的客人,也仿佛收到离开的信号一般,不一会,便作鸟兽散。
厅中很快地沉寂下来,只留下军侍一手账簿,一手毛笔,不断地将袁府物件记录,再搬到外头候着的马车上。
袁宝一直在大厅中坐了很久,贴身的侍女收拾了细软,跟她请辞回乡,避避风头。府里头的下人一个见局势不妙,生怕被袁老爷牵连了下狱,纷纷有样学样,跟着那侍女请辞回去。
半夜没到,袁府里的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院里院外,皆是收缴财物的人,虽然觉得袁宝挺可怜,却也没人会来搭理她。
她就跟一尊被人遗忘的老旧雕像,在偌大的厅堂之中,形单影只,孑然而坐。
大厅里的字画古玩,早就被搬空了,只留着青灰石砖中央,一身金线红装的袁宝。她抱着自己膝盖,把头埋到双臂之间。周围酒席皆已冰凉,整个空间静得出奇,寒风从正门灌进来,在周围打着旋,伴着纷飞的雪花蹿出厅堂,融进夜空。
门前的更夫缓缓经过,手里几声响,已是四更天。
她的生辰,就这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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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烟回到颜府的时候,刚好碰上颜雅筑从大牢里回来。
一身银边戎装,衬得他风神俊秀,就连下颚上的胡渣,看来也是多了男子豪迈霸气,丝毫不见邋遢。
这真是个玉一般精致的男子,虽是武将打扮,仍掩盖不了他身上专属于文士的儒雅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