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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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帝面带微笑。以泰安大殿无人不闻的清越嗓音清晰而响亮地说道:“不曾想到是这样宣布,仓促之间也没有准备下这一份贺礼——不过,幸好随身带着一件东西。就送给冥王,做册立储君的进贺。”
手足同胞三十余载,协理主政、听命用事整整九年,上方雅臣以为自己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所追随地君王。然而,风司冥太子册立的消息从胤轩帝口中吐出开始,闪烁在那双曾经被斥指为妖魅颜色的紫眸中的光芒,让自从淇陟启程就始终没一刻真正安稳的心为一种不知由来的莫名恐惧倏然提起。而注视着念安帝一边含笑说话,一边自礼服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团绢纱状的物件,看着风司冥带一点意外表情接
随即将其抖开,上方雅臣心中的惊骇、震动、恐惧,瞬间上升到顶峰——
可以在掌心中轻松收拢,展开却足足有六尺长三尺宽;明亮灯光下,如蝉翼般轻薄的纱绫,几乎看得清对面人的面庞表情。纱绫四边无数三头鹤翩然起舞,鹤嘴衔住的玉凌霄彼此勾连,形成连绵完整不断绝的精美图案。纱绫的中间,西陵特有的鲜艳染料与最坚韧纤细的丝线交织出绚丽的画面:大江奔涌、山脉绵延、土地丰沃、城市繁荣……
直到此刻,人们才从对第一眼织物巧夺天工的震惊中缓缓抽回视线,飞转的思绪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概念——这一幅集中了大陆最精深织纱技法,盛名远播的西陵最高等织品“蝉云织”上,竟然是西陵国土疆域的全图!
从古到今,精细绘画出行政区域,明确标注全部河流山川的地图,递转呈交,只有一个含义。
何况,是从一国之君,到另一国的国储。
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这一次“千层浪”已经不足以形容念安帝所投下巨石的效果——从北洛承安,到西云大陆每一个角落,滔天的波澜。
上方雅臣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擎云宫泰安殿走出来的。隐约印象里,将纱绫交到风司冥手中,当年轻的北洛太子看清了地图全貌,上方未神便带着微笑向他与座上胤轩帝略略颔首,随即便径自地转身向大殿外走去,将殿中所有的抽气、惊呼、震动、怀疑尽数抛在身后。自己应该是没有等西陵使团中其他成员反应,当时就追赶着念安帝一路奔出了擎云宫。伺候在宫门外的马车。本分忠实地神宫仆役毫无迟疑,更没有半点多问地立即将两人送回到下榻的太阿神宫。只是,马车上虽不短但真不长的距离,以及进入到神宫偏殿临时居所后屋中的无数个来回,都无法让自己明白念安帝如此作为的真意。纵然明知眼前这个男人自登基之日,便从未将心事决定刻意隐瞒于自己,上方雅臣还是不敢相信:念安帝,上方未神。会将誓死守护的神之西陵千年基业。就这样轻轻松松交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国家的太子——储君。甚至不是君王的人手里!
抬头,慢慢地,然而执著地对上那双从不敢真正逼视地紫色眼眸:“皇帝陛下,您到底,到底在想什么?!上方未神,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低沉地吼声从咽喉深处发出,混合窗缝中透进地夜风。竟仿佛野兽嘶嚎。“你做了三十年的西陵太子,你是西陵唯一的国君哪!守护千年的神之西陵,守护千年的王族血脉流转,难道不是你的使命,难道不是我们之所以誓死效忠的你在金裟殿发下地誓言?四十年,你没有一丝一毫松懈,就算面临最艰难的情况你也从来没有放弃;为了西陵、为了西陵的百姓、为了所有真正爱着西陵的人们,你从不在乎自己如何。无所谓史书毁誉。无所谓朝野攻,甘愿独自一人承受一切苦难——上方未神,皇帝陛下。你是我们所有人真正的信仰啊!我永远记得,金裟殿前你向我与大哥承诺,无论形态改变、世事发展,无论时间流转,你都将永远为西陵着想,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上方王族!你怎么可以放弃自己的誓言,抛弃自己的信仰?你凭什么,你有什么权力将自己地国家、将我们地国家奉送他人!”
“永远都为西陵着想,一切都是为了上方王族……吗?”低低念一句,上方未神微微笑一笑,紫眸中浮动过一丝极淡的苦涩,随即轻轻摇一摇头。“雅臣,冷静下来。”
“臣弟无法冷静!”愤怒地低吼,上方雅臣黑色的眼中闪出悲哀地神采,“北洛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但是西陵……你治下的西陵,难道没有与它稍稍抗衡的实力?难道承恩九年的西陵和承恩元年一样不堪一击,连交兵都不必就可以预料到必败的结局?难道千年的神之西陵,千年的上方王族连抗争都不用,就要以这样软弱可耻的方式迎接她的终结?为西陵着想,一切为了上方王族……臣弟无法冷静,因为臣弟不敢相信,有念安帝,有上方雅臣,有无数信奉神明挚爱着西陵的人民,却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人低头,永远承受胆小怯懦、连为国一战都不能的骂名!”
静静凝视上方雅臣,上方未神沉默片刻,却见那双漆黑眼眸依旧死死盯住自己,念安帝不由又是轻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要骂就尽管骂吧。你知道的,过了今晚,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平静的语声,一个字一个字稳稳吐出,没有丝毫的起伏。张一张口,上方雅臣随即紧咬住了嘴唇,一双眼睛牢牢钉在念安帝那张美好如神子的脸上,心里千头万绪却怎么都无法理清更说不出口。
因为,三十载兄弟,九年君臣,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胆小怯懦”,这个词可以加到任何人身上,但唯独,不能是上方未神!
那个在太子位上辛辛苦苦坚持了三十年的人,那个在大郑宫中随时随地都挺直了背脊的人,那个在内忧外患时刻以个人的顽强坚决稳定了局势的人,那个即位之初顶住巨大压力下旨停战、继而又以绝大勇气智慧妆扮臣下在两国和谈中为战败的西陵争取到最多权益的人……他不是别人,他是上方未神,西陵念安帝!九年的亲密君臣,自己如何不知对于重振西陵,上方未神花费下多少心力;自己又如何不知,对于国力日盛的北洛、恃强好斗的东炎,念安帝用了多少心思手段从中圆转平衡。因为与北洛四年的战争,原本不善武事的西陵被消耗掉主力军队的大半,蝴蝶谷的惨败终而让西陵十年之内再不能聚集起足够武力与他国争强。机关算尽的“太宁会盟”,低头地同时为西陵争取来军事以外的巨大利益。却不得不承担国中顽固一派旷日持久的不满和指责。被逼到绝境的念安帝最终使用雷霆手段清扫了一切障碍,“妖魔”的姿容被群臣恐慌的时候,自己却看到君主在金裟殿神明面前发誓说“永不放弃”——九年,上方未神为重整西陵而不断的努力,也对实力与野心日益上
洛不断地试探,自己没有哪一件不曾看在眼里记到心
所以,无法理解,为两国终究将由盟友走向对立。为也许是还有十年、百年。但终究势必不可避免地战争无数次设想。做下一切可能安排地上方未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干脆地放弃。无法理解在这个时候,念安帝竟决意向风司冥屈膝:纵然对比北洛的如日中天,西陵似江河日下,但百足之虫亦死而不僵。地广物丰国富民稠的西陵,经过整整九年的休养生息,无论如何不会像连年战事穷兵黩武,又遭遇天灾民不聊生的东炎那样,被一支军队、十几个月的时间就打击到国器震动、社稷不稳。
“……我们,不是东炎啊!我们不会一战而败,一败涂地地……风司冥想要拿下神之西陵,永远不可能像在草原上那样顺风顺水。一切尽在他掌握啊!就算最终会失败。西陵最终要走向终结,也不是现在,而是十年、百年。而十年百年之后的北洛。没有风司冥也没有如此多将相柱国,又怎么可能一定就获得胜利呢?皇上难道不是为了赌这个谁也无法确定的未来,为了将一切可能推迟到遥远的以后而给西陵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机会,这些年才忍辱负重,强按下以千年血脉流传的尊贵骄傲,而低头向北洛表现出友好亲密,以及对盟约的恪守忠诚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您要……”
没有说话,上方未神一直只是凝望着表情快速变化地臣子、兄弟。听到他压抑然而充满撕心裂肺痛苦地追问,和归到最后,无法理解却又坚决不肯背叛的低喃,紫色的眸子终于缓缓流露出复杂地眼神。“雅臣,你说过,一直都相信我。”
“臣到现在也坚定地相信皇上!”猛然抬眸,但随即低垂下眉眼,“臣只是……只是不明白,不知道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
“那么,看看这个吧。”
随着念安帝冷静的声音抬头,上方雅臣本能地接过上方未神递来的笺纸。大郑宫密旨专用的夹丝软笺入手,带来一种君臣心照的特殊信赖,然而就着灯光看清上面清俊飘洒的笔迹,上方雅臣却是陡然变了脸色:“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箩,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侧目窗外,上方未神静静将下半阙背完,嘴角边一丝微笑浅浅,“相信你看得出来,这是谁的手笔。密旨专用,在他不过轻松取得;无声无息,更无半点多余痕迹地放在朕的御书案,也是随意举动易如反掌。当年大祭司溪以性命为代价,与他相约绝不主动出手灭绝我上方血统,所以才特地送来了这一封书信。其中的意思,雅臣,朕想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了。”
“可是……”
“朕所设计的,是东炎王室削弱、草原分裂,部族各自为营,或投靠邻邦或小部联合,纵使西北让去一大片与北洛,却仍有御华一姓与宋、爻、雍等瓜分控制住兕宁东南的旧炎国土。所以才有那一场诸国联军,朕不想让北洛、让风司冥在草原上得到完整的胜利。可惜,我们都低估了冥王在收揽人心、处治乱政方面的实力,谁都低估了这个不过二十五岁年轻人的实力。”淡淡笑一笑,上方未神神情中却并没有多少遗憾或后悔,“雅臣,就像你所说的,这些年,朕对北洛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服软讨好。以友善谦恭的态度,尽可能多地换取实在的利益,同时杜绝一切会影响到两国盟约,引发两国争端不和的可能。朕从不畏惧什么,但也是从来都不希望有战争。不愿意看到在朕地统治时燃起战火,也不想给任何人挑衅的机会、引起战火的借口。大陆诸国林立已是千年来的固然,三强鼎立持续了两百年的时间,那么两强对峙的均势在精心的经营下至少也可以继续五十年……朕曾经是这么设想,多年来也都为此而努力。可是现在,”转过眼,扫视上方雅臣已经拿捏不稳,终于双手一抖使翩然飘落的笺纸。“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地事情了。”
“可是。西陵——胤轩帝地性情脾气。并不可能真地没有任何理由就发动战争,而且是这样的大战。我们……皇上处处谨慎滴水不漏,北洛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
淡淡扫上方雅臣一眼,青年威武的西陵定王顿时低垂下头。上方未神轻叹一口气:“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封通告,为什么是由柳青梵来写?因为他与我西陵王族的非常好感。格外亲密?不,雅臣,不是这样。”微笑着摇一摇头,俯身将那张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