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3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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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茗儿把被子一掀,忽地坐了起来,小脸神情十分严肃:“三哥,你现在是不是还给大姐夫偷偷递送情报呢?”
徐增寿怔了怔,见小妹神情严肃,方才答道:“唉!如今三哥已经靠边站了,兵权旁落,真想打听,得到的消息也有限。另外,这种事,我只能使唤几个亲信的家将,要是叫他们追在大姐夫身后往战场上跑,想找到大姐夫实在不容易,所以偶尔能打听到一点消息,我也是送往北平交给大姐,有没有用处,那就两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徐茗儿认真地道:“三哥,杨旭让我捎给你的话,你还记得吧?不管你送去的消息有没有用、有多大用,一旦败露,必有杀身之祸。现在大哥又逼我嫁人,莫不如……咱们一起逃了吧,咱们去北平!”
“胡闹!”
徐增寿翻个白眼儿,哼道:“旁人的话不见你听,那个杨旭说的话,倒被你当成了金科玉律。我又不是着意地去打听,听到点什么是什么,派去送信的也是自家心腹,皇上怎么可能知道?就算他知道了,咱徐家有免死铁券,那是太祖高皇帝赐下来的,那是太祖高皇帝的遗诏,要是太祖在,说不定还能收回他自己颁发的铁券。当今皇上是太祖的孙子,他敢违背太祖遗诏吗?他最多把我抓起来,在大牢里关一辈子,有咱中山王府做靠山,真关起来我又能吃甚么苦?妹子,咱们徐家有免死金牌呢!再说,三哥就是想走也不能走啊!”
徐增寿叹了口气道:“三哥一走,大哥必受牵连。他是魏国公,是中山王府的主人,是咱们徐家的当家人。
大姐夫那边胜仗打得越多,我们哥几个处境越是尴尬,大哥如今的处境本来就不好过,我再一走,他就是雪上加霜,那怎么成?”
徐茗儿嘟起嘴来:“那……我也不嫁,我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满口酸气的读书人。”
徐增寿笑道:“哈哈,不愧是咱中山王府的闺女,咱家以战功而而封爵,咱家的女子们喜欢的也都是赳赳武夫。就是咱大姐,饱读诗书,当初在金陵有‘女诸生’之称,喜欢的一样是武人。不过……文人之中,也有豪迈之士啊。”
徐茗儿嘟起嘴道:“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徐增寿苦着脸道:“那……我去跟大哥说说。”
徐茗儿大喜,抱住他手臂欢呼道:“我就知道,三哥对我最好了。”
徐增寿瞪了她一眼道:“你就吃定了你三哥!那你睡吧,我去跟大哥说说,要不然,在勋卿武将班中,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嗯,说起来,我的旧部中,就有几个还未成婚的,相貌人品都还不错。”
“啊?”
徐茗儿垮下小脸,大发娇嗔道:“三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我的意思是,我不要嫁,我现在不要嫁!那些武将满口粗鲁之言,为人做事莽撞,动不动一身臭汗……”
徐茗儿捏着鼻子道:“我在你身边又不是没见过,亏你把他们夸成了一朵花。”
徐增寿佯怒道:“高不成低不就的,那什么样儿的才合你心意?三哥只答应帮你说服大哥,给你找个勋戚功臣家子弟为夫婿,可没说帮你说服大哥不嫁人呐。不许得寸进尺,你先歇了,我去找大哥。”
“嗳!”
徐茗儿刚叫了一声,徐增寿已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徐茗儿恨恨地一捶被子,嘟囔道:“逼我嫁,我就走!”
“当当当!”
书房门儿一叩,不等里边回答,徐增寿便一推房门走了进去。他本来到后宅去找大哥了,结果一问才知道,大哥还没歇下,便又回到前院儿,在书房找到了他。
徐增寿进屋,把小妹的心意和徐辉祖说了一下,徐辉祖听了登时拉长了脸,不悦地道:“老三,小妹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犯浑!嗯?你还在这儿瞎掺和,你怎么就不明白大哥的一番苦心?”
徐增寿奇道:“小妹找个夫婿而已,她岁数确实不大,晚两年又怎么了,这有什么苦不苦的?”
第359章 剖心
徐辉祖让他坐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了他半晌,见他的确是一副懵懂模样,这无奈地道:“自从皇上决意削藩,咱们徐家便处境尴尬了,现如今,你、我,还有正在外地的老二,咱们兄弟三个,都是大权旁落,成了摆设。徐家,现在就剩下一块牌子,对我徐家的未来,你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徐增寿瞪眼道:“皇上心意如此,我能有啥想法?再说,这不是还有你么?”
徐辉祖瞪了他一眼,说道:“本来,皇上起用曹国公李景隆,就是有意要用他来取代我中山王府,让他成为武将班中第一人,削弱我徐家的势力,因为我徐家后面,连着三位藩王,皇上不放心,这个,你也有察觉吧?”
徐增寿“唔”了一声,脸色渐渐沉静下来。
徐辉祖对自己兄弟,当然可以推心置腹,他接着说道:“扬李而抑徐,这就是皇上的目的,把兵权、把我徐家在军中的影响都转移到他所信任的李景隆手中,皇上才安心。而力荐李景隆的黄子澄呢,他有他的打算,他的根基实在是太弱了!
原本,黄子澄只是一个御使,兼着国子监的一个教授,从五品的官儿。方孝孺呢?则只是汉中府学一个教授,一个从九品的官儿,两个人一步登天,凌驾于满朝文武之上,又有几个十年寒窗、兢兢业业的文臣们肯服气的?
黄子澄力荐李景隆,让他立下大功,再利用战功把他推上武将第一人的地位,他就可以通过李景隆,间接控制武臣的力量,从而制衡对他不服气的文臣,做到真正地掌控朝纲,即便不依仗皇上的信任,他也可以一人之言,言之九鼎。
在这一点上,文官们肯定看得出来,对他也是有排斥的。但是皇上抑武扬文,这是所有文臣的共同利益所在,黄子澄是帝师,其中出力最大,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对黄子澄的野心,也只能做些让步。毕竟这是符合所有文官利益的。
可惜了,李景隆八十万大军,居然一败涂地。这个时候,文官们和朝中的武将勋戚便又成了盟友,共同的目标就变成了方黄二人,文武百官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要把这两个腐儒轰下台。皇上虽未惩治他们,在这般声势之下,他们也无颜继续立于朝纲之上了,现如今他们已经请辞了大部分的职务,似乎是只领俸禄不涉政事的闲人了。
可是他们仍旧是皇上的股肱,仍旧是大权在握,只是公开场合不便露面,一些权力不得不与其他文官们分享罢了。文官们与方黄二人的最终利益是一体的,他们虽不满方黄之流受帝恩简拔一步登天,却更不愿让武将再有机会和文官分庭抗礼。
这个时候,再继续打压方黄,就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了,所以这一步目的达到之后,文武之间脆弱的联盟关第马上就破裂了。
勋戚武将只是被文官们当了一把枪使,现在文官们任命盛庸为讨逆主帅,盛庸虽是武将,却非勋戚,也非哪一门勋戚派系出身,根基太浅,威望太浅,且有铁铉这个文臣制衡着他,他的功劳立得再多,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中山王、第二个曹国公,不可能把武将势力全都团结到他的旗下,你明白了么?”
徐增寿试探地问道:“大哥的意思是……?”
徐辉祖淡淡地笑了笑:“老三呵,武人失势,已是不可避免了。文臣们利用削藩,削弱了藩王们对朝廷的影响力;利用讨逆,让我徐家这勋戚之首靠边站;利用李景隆之败,进一步削弱了所有勋戚在朝堂上的力量;现如今,则利用简拔盛庸、以铁铉制衡,瓦解了武将们的力量。”
他往椅上一靠,意兴索然地道:“你看着吧,只等燕王一败,藩王们被彻底消灭,那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了。当初主张削藩的,是文臣;主持朝政指挥讨逆的,是文臣。有大功的,将都是文臣,百战军功不及一篇锦绣文章啊,燕王授首之日,就是文臣们弹冠相庆,全面把持朝堂、驱武臣如走狗的时候了。”
徐增寿听得怂然动容,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是一个莫大的机会,不禁试探道:“大哥,要真是这样,咱们应该……应该站在燕王一边才是。”
“胡说!”
徐辉祖怒视了他一眼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徐增寿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嘀咕了两句。徐辉祖怒道:“老三,燕王虽然取得了一些胜利,甚至大败朝廷八十万兵马,可那只是因为李景隆这个主帅蠢愚无能,并不是他朱棣有通天彻地之能,有本事力战十倍于己的大军。
燕王,乃至所有的藩王,是不可能成功的,他早晚必被陛下的大军消灭,你懂吗?文臣势压武臣之上,不但把持文政,而且把持军政,这已是不可逆转的必然,你懂吗?放下这些不说,最最重要的一点!”
徐辉祖霍然立起,神情激动地道:“父亲为保大明,忠心耿耿,战功赫赫……”
一听他提起父亲,徐增寿忙也站起,徐辉祖慷慨激昂地道:“父亲被太祖高皇帝誉为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我大明功臣,身故之后,都是由翰林官制文,立神道碑,只有父亲,是太祖高皇帝亲自撰写碑文,为父亲立碑,神道碑比太祖高皇帝自己的神道碑还要巨大。
如此殊荣,大明功臣,唯此一家。太祖高皇帝赐我徐家三世皆王爵,子孙世有爵禄,与国同休于无穷,我等身受国恩,怎能对皇上生起一丝一毫不恭之意!不管皇上要怎么做,我们只能服从,这才是为臣之道!”
徐增寿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儿,说道:“大哥,既然这样,那你还说那么多干什么呀?咱把权一交,守着咱这中山王府,靠着先帝赏赐的田产庄院,靠着朝廷的俸禄,做个富家翁就算了呗!”
“你呀你,你就不能用你那猪脑袋,多想点东西吗?”
徐辉祖怒瞪了三弟一眼,说道:“皇上的旨意,咱们做臣子的,不可以违抗。但是父亲为大明戎马一生,辅佐太祖高皇帝打下这万里锦绣江山,这才到了你我兄弟二代,就甘心让中山王府没落不明,从此绝迹于朝堂?”
徐增寿道:“大哥,我这可就不明白了,你说了半天,到底想说甚么?”
徐辉祖道:“还没听明白么?藩王们,要完蛋了!勋戚们,要靠边站了!武将们,要供文人驱策了!未来主掌朝堂、把持朝纲的,必是文臣,文臣之中,必以方黄为首。我让小妹在今科举子中,为她自己择选一个乘龙快婿,就是为咱徐家,择选一条乘龙之道,明白了么?”
徐增寿迟疑道:“大哥,你是说……咱们主动往文臣那边靠?”
徐辉祖吁了口大气:“老三呐,你总算是明白了。今科主考官,是方孝孺,今科中举的天子门生,同样都是他的门生。他和黄子澄依旧受着皇上宠信,但凡大事,莫不问计于他们。只等朝廷打上几次胜仗,便是他们重新凌驾于百官之上的时候。
我徐家,现在虽然大权旁落,往昔在朝中的人脉还有、威望还在,要扶持一个新科进士,让他在仕途上顺畅一些还不容易?咱徐家的女婿,将是皇上最宠信的文臣方孝孺的门生,咱们就可以籍由这层关系,和方孝孺搭上线,通过他的座师、同年,和朝野间的无数文官搭上线。
那时候,燕藩已经被消灭了,诸王也都被削光了,皇上对咱徐家也就不会这么忌惮了,籍由与文官们的结盟,咱们徐家,将仍然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不仅仅是一个有职无权的摆设。为兄用心如此良苦,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