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第7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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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来查,钦差大人要查哪里,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太平打了个哈哈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钦差大人千里跋涉,刚刚赶到这儿,怎么也要歇歇乏儿,休养一下体力才行。再者,也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好生款待大人才是啊,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最是好客,贵客到了,不能失了礼仪,今晚在巴尔喀什湖畔,我们要召开盛大的篝火晚宴,以庆祝钦差大人的到来……”
大帐一侧,另一顶帐篷里,夏浔、辛雷、费贺炜等侍卫们也都在几案后盘膝而坐,赵子衿带来的侍卫分别被请进了四顶帐篷,大坛的烈酒已经抬上来,几案上也都摆满了各种肉食。
费贺炜拍开一坛烈酒的泥封,嗅了下味道,不禁笑逐颜开:“好酒,竟然是辽东的烧刀子,来来来,大家满上!”说着提起酒坛子,先给夏浔斟了一碗。
这辽东烧刀子酒,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肃慎时代,一代代精益求精,工艺不断进步。这种烈酒与现代的烧刀子酒自然是不能比的,不过在当时已经算是最烈的酒了。
这时,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合力抬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进了大帐,肉香扑鼻而来,喜得侍卫们纷纷叫好。
两个穿长袍的蒙古妇人将烤全羊架在木架上,用小刀麻利地切割着,将热气腾腾、肥嫩鲜香的烤羊肉盛在盘子里,端到一个个侍卫们案上,微笑着向他们示意,叫他们蘸着小碟里的盐巴吃。
她们烤制的全羊在烧烤过程中是不刷佐料的,全是羊肉本来的味道,吃的时候要蘸着盐巴。不过这里的羊得天独厚,肉质鲜嫩肥美,烤熟之后很少嗅到腥膻的味道。
盘子递到夏浔面前时,夏浔很和善地向老妇人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方才他就注意到,那个中年妇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不大敢跟人说话,不过这老妇人看着他们的时候,目光中却一直透着亲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夏浔此来是要探寻“脱脱不花”下落的,在这个地方要确认一件事、要找一个人,不借助当地人绝不可能。其手段除了旁敲侧击,就只有窃听、收买等手段了。这是夏浔整个计划最难的一步,现在看到这个老妇似乎可资利用,夏浔当然要有所表示。
那老妇一看他态度和蔼,不像其他人一般只顾埋头大吃,便有了勇气,试探着问道:“大人,是从金陵来的么?”这老妇人竟然说的一口汉话,虽然不是非常流利,却隐隐带着凤阳口音。
夏浔很是好奇,难道这个一脸沧桑的老妇人竟然是中原人?
夏浔忙道:“是,我们来自金陵,大家籍贯各异,不过大多都是江南人。老人家莫非……是中原人么?”
老妇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大人们真的是从金陵来的呢,刚才听你们说话就觉着像呢,我都好多年没有听到江南话,也没见过江南的人了。唉!我不是中原人,不过年轻的时候啊,在中原住过一段日子呢,那时候,就是在金陵……”
老妇人很健谈,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原来,当初北元撤出中原的时候,因为走的仓惶,丢下了许多皇室贵胄都来不及带上。这个老妇人就是当时宫中一个宫女,侍候顺帝一位宠妃的。
这些后妃、公主和宫人被集中到金陵看管起来,在那里住了足有四五年,但是时日久了,如何安置她们却成了一个大问题。历代以来,亡国的嫔妃、公主们很少受到优待,尤其是野蛮的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后,对皇室女性多有淫辱、虐待,即便是年老色衰,不至受到人身侮辱的,最后也被虐待至死。
比如金国灭北宋,被金国俘虏的宋朝皇族宗室受尽凌辱,史载海陵王杀赵氏子孙一百三十人,导致在金国境内宋室嫡系灭绝,而元灭南宋,宋太后全氏等人被监护至大都。因为“不习北方风土”,全氏要求重回江南,却被元世祖拒绝。后来,如南宋废帝瀛国公等亦被多疑的元英宗赐死。
可是汉人英雄却少有侵凌妇人幼童的,哪怕朱元璋起于微末,原来是叫花子和小沙弥出身,也自有胸襟。像脱脱不花这种元朝宗室子弟,他都没有处死,而是置各处,虽然受到监视,却都给予了妥善的照料。不过对于被俘的后妃公主们,洪武大帝可就有些挠头了。
被俘的蒙古后妃宫人们大都还很年轻,战乱中亦与丈夫生离死别,她们是遵从汉俗守寡不嫁,还是遵从蒙古本俗再婚,这事叫人很头痛。朱元璋是个重礼数的人,不可能允许她们随便与不同辈份、身份的男人苟合,败坏夫妇长幼之伦,可是强行叫人家寡居一世,又不人道。
思来想去,朱元璋就决定把这些蒙古后妃公主们遣送回蒙古草原,这个老妇人就是当初随她侍奉的那位嫔妃回到草原的。老妇人举起衣襟擦拭着眼泪道:“洪武皇爷,慈悲啊!那是千古第一大圣人!当初我琢磨着,就是不死吧,也不知会受到什么凌辱,没想到洪武皇爷开恩,竟叫我们回了家乡。”
老妇说着,笑了出来:“洪武皇爷的好,老身一直记着呢,老身常对儿子、对孙子们说,人呐,要知恩图报,可不能对大明有啥敌意,要不是洪武皇爷慈悲,哪有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啊。呵呵,今儿个看到你们,老身就特别的亲……”
夏浔听了暗喜,心道:“这老妇对我大明皇帝的宽宏一直心怀感激,说不定能从她这儿打听到些什么。”一念及此,夏浔便笑道:“是啊,何止洪武皇上呢,我们当今天子永乐皇上也是一样,四海之内皆赤子,皇上一视同仁……”
他刚说到这儿,一个在门口转悠的瓦剌士兵发现他们在攀谈,立即走进帐来,咳嗽一声道:“高娃奶奶,快着点儿,那边有两口灶要起锅呢!”
“哦哦哦,来了来了!”
老妇人答应着,对夏浔道:“大人,您吃着啊,我还得忙活去!”
那中年妇人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忙也跟了出去。
两个妇人离开大帐之后,趁那老妇去照顾锅灶的当口,那个瓦剌士兵沉下脸,对那中年妇人道:“不是不准你接近明人么,谁叫你进去的?”
那妇人道:“方才……人手不足,高娃奶奶叫我帮忙……”
士兵神色更为恼怒,喝道:“这也罢了,送了食物进去不赶紧离开,你和明人在说什么?”
中年妇人分辨道:“我没说话,方才是高娃奶奶跟明人聊了几句话儿……”
她还没说完,那士兵便劈面一记耳光,扇得她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那士兵骂道:“贱人,还敢顶嘴!高娃奶奶年纪大了,喜欢跟人唠叨,你不会劝阻她么,早吩咐了你不要跟明人搭讪、不要跟明人讲话,你敢不听!”
说着抬起皮靴,狠狠踹去,那妇人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一连挨了他好几脚,痛得身子佝偻做一团,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士兵还要打她,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把那士兵狠狠推了一个趔趄,那士兵大怒道:“谁敢推我?”一抬头看清来人,他却马上换了一副笑模样道:“啊!原来是乌兰图娅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乌兰图娅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愤怒地瞪着他,怒气冲冲地道:“你为什么打人?”
那士兵辩解道:“她……不守规矩,擅自与明人交谈……”
乌兰图娅怒道:“我方才都听到了!高娃是巴根十夫长的奶奶,你不敢训斥,就迁怒于人?你也算是个男人,有本事跟你的敌人使去,跟那与高娃奶奶说话的明人使去!”
那士兵咕哝两句,讪讪地走开了,乌兰图娅连忙俯身将那妇人扶起来,戚然道:“娘娘,你怎么样?”
这乌兰图娅自然就是当初化名小樱,赴辽东刺杀夏浔的那个女孩儿,而这中年妇人,却是本雅失里的皇后图门宝音。本雅失里死后,阿鲁台便把挑衅大明的一切责任推到本雅失里身上,得朱棣封王,成为鞑靼之主,他的皇后在鞑靼待不下去了,便和母亲一起逃到了瓦剌。
瓦剌人倒没有杀死她,但是她没有豁阿哈屯一样颠倒众生的美貌,这境遇就有天壤之别了,她成了一个普通的奴仆,平素缝衣、造酒、揉皮、挤乳、捆驼帐房、收拾行李,各种粗活累活都要干,还时常受人欺凌。
乌兰图娅虽然对利益至少的义父阿鲁台心寒,也瞧不起志大才疏的本雅失里,可她毕竟是鞑靼子民,她的父亲是鞑靼忠臣,眼见故主落魄如此,乌兰图娅便自觉地担负起了照料她的责任。可她无权改变皇后现在的奴婢身份,能够给予她的帮助实在有限。
图门宝音被乌兰图娅扶起来,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凶狠地盯着那个士兵的背影,沉声道:“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乌兰图娅欲言又止,终只是哀声一叹,寄人篱下,同病相怜,那心酸,有谁知……
第865章 天魔女
夏浔以前在电影、电视上看到过草原上篝火晚会的场景,与眼前所见大致相同。
堆垒成垛的木柴熊熊燃烧着,四面放着矮几,矮几后面铺着毡毯,有人拉起悠扬的马头琴,唱起豪迈悠扬的歌儿,穿着艳丽长裙的姑娘和衣装整洁的小伙子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不同的是,境头中的画面永远是那耀眼的火光、跳跃的身影、欢乐的歌声,热闹的氛围充斥了整个屏幕。而置身其中,坐在这里,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你抬起头,看到的是满天的星辰,远的近的、明的暗的,如银河倒挂,构成一片深邃浩瀚的星空,在这浩瀚星空下,无一物可称伟大,那种静寂和渺小是深入骨髓的。
回头望去,河流、山川、连绵的草原,尽皆没入无垠的黑暗,隐隐的还有狼的嗥叫随风传来,单独置身其间时,感受到的只有天地的广阔和孤寂的感觉,即便是现在有这么多人,有篝火、有歌声,那热闹也只属于这一隅。
夏浔忽然有种感觉,就像他当初在北平地宫里举着蜡烛时一样,那光亮只有眼前的这一点,四下里都是无尽的黑暗。这种感触,大概只有他这种住惯了中原城市的人才会有,草原上的这些人正坦然地享受着这夜晚的欢乐,这天虽高,地虽广,似乎也只是他们的铺盖。
瓦剌三王陪着钦差大人赵子衿还没有出来,现在活跃在晚宴现场的,都是先行到场的瓦剌族人和受邀而来的钦差侍卫。在这里,不需要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子衿,如果瓦剌三王怀有歹意,以他们的人数,在场也无济与事,钦差大人的安危并不取决于他们的存在。
今晚的坐席比较混乱,大明侍卫们都被瓦剌的勇士们拉着分头坐于各处几案后面,费贺炜好不容易才和夏浔挤在一起,两人由一个大胡子瓦剌人陪同着,三人共坐一席。
那个瓦剌人懂些汉话却也有限,哇啦哇啦的,一大半话都得用手势来补充。这一来说的人累,听的人更累,两下里便没有太多的话,夏浔乐得轻松,东张西望地独自感受着草原上这种狂放、自由的晚会气氛。
其实他东张西望是有原因的,他想找到下午和他说过话的那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对大明有相当大的好感,说不定能够加以利用,如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许她一笔丰厚的金钱,说不定就能说服她为自己所用。
当然,这个打算他不会冒冒失失地就付诸行动,他需要先与那老妇人做进一步的接触,旁敲侧击地试探拉拢她的可能性。
可是天色太黯淡了,光线最亮的地方是火堆周围正在载歌载舞的那些青年男女,围在四周的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