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下留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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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布置得很简单,只在床上垂挂著红纱帐,丁儿却视而不见,坐在床头抖个不停,眼角的泪滴,一滴又一滴落个不停。
呜呜,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会遇上这么可怕的事?她一直很乖啊,敬老尊贤、乖巧听话,从没做过什么坏事,要是瞧见受伤的动物,还会从家里偷出食物跟膏药,救治那些动物——
轰!
巨大的声音与力道,震得石屋都撼动了。
屋内屋外都骚动起来,人们喊叫、马匹嘶鸣,暮色渐浓的户外,还可见到牧场北方亮起火光。冈哨上警号高响,所有人都拿著兵器往外冲,而她最熟悉的咆哮声,在前院响起。
「怎么回事?」雷贯天朗声吼著,手持大刀,大步跨上前来。
「头儿,有马贼攻上门来了!」岗哨上的人答话。「那些冤崽子养的,用火药破了咱们的北栏圈。」
「妈的!」他低咒一声,侧首看向内室,眸中涌现担忧。只是,转眼之间,他的神情又转为严酷无情,视线掉回众人身上,再也不往内室瞧上一眼,那抹倏忽现灭的担忧,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头儿,咱们要怎么做?」孙虎抓著铁戟跑过来,还用手背抹掉嘴边的菜渣。
「那些马贼既然敢来抢雷家牧场,就别让他们失望。」他冷笑一声,黑眸亮若寒星,神色格外狰狞可怕。「把他们全给我剿了,一个不留。」他举刀上马,发出一声充满战意的狂啸,啸音在空旷草原上回荡,刺得所有人双耳发疼。
男人们的好战热血,被激得沸腾不已,纷纷跨马举刀,脸上的表情满是兴奋。吃饭跟打仗,都是他们最热爱的活动。
「走,咱们去宰了那些王八羔子!」
「哼哼,就当是饭後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不只是男人们奋勇争先,就连女人们也不甘示弱,拿著弓箭与长刀冲出来,个个都豪气干云,不让须眉。边强地区民风剽悍,居民们性格刚烈,男男女女都是好战份子,只要听到有仗可打,没有人愿意缺席,全都抢著要去痛打那群不识相的马贼。
孙兰跟刘大娘,看见大夥儿往外跑,自然也手痒得按捺不住。孙兰性子急,北栏圈刚起火,她就已经奔了出去,兴奋的神情活像是要去参加庆典。
「你留在屋里,千万别出去!」刘大娘只来得及跟丁儿多吩咐一句话,然後就抽出插在腰後的菜刀,挥得虎虎生风,也冲出去杀敌。
屋内屋外转眼清场,原本人声鼎沸的热闹石屋,霎时间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远方传来金石交鸣的声音,隐约还夹著马嘶人吼,战况似乎激烈得很。
唯一置身战事之外的丁儿,小心翼翼的踏下床铺,在窗边踮起脚尖,瞧著北栏圈处冲天的火光。
人们都跑去参战了,那,这会儿屋里该是没有人了吧?
她蹑手蹑足的溜到门口,探头往大厅里瞧,却只看见杯盘狼藉的景象,厅内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
没有人耶!真的到处都没有人耶!
那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儍儍的留下,等著雷贯天回来,一口一口吃了她吗?不不不,她才不要分次被吃掉呢!
丁儿颤抖的深吸一口气,先感谢老天爷,赐给她这么好的机会。然後,她抓起搁在桌上的一盏油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石屋,朝著与众人不同的方向奔去。
根据上次经验,想要逃跑,靠她这双腿儿是不够的。所以,她得先找到代步的工具。
马厩就建在石屋旁,里头多的是神骏的千里马,她只要能偷出一匹,就可以趁著雷贯天在收拾马贼的时候,骑马逃得远远的。
唔,虽然,她的骑术不太精湛:虽然,她也不认得路。但是,那两个女人已经说了,雷贯天今晚就要「开动」,她要是再不逃,到了明天早上,只怕不是会少只胳臂,就是舍少条腿。
她执著油灯,壮著胆子推开马厩的门。牲口的特殊气味扑鼻而来,里头的马匹听见陌生的脚步声,开始焦躁不安,纷纷昂首喷气,铁蹄在地上乱踏。
「嘘,不要吵、不要吵,乖,我不会伤害你们的!」她连连嘘声,瞪圆了眼儿,在昏暗的马栏问搜寻,想找只乖驯的好马。
马儿看见陌生人,不安的直踱步,其中一匹甚至不怀好意的探出头,张大了马嘴,朝她的脑袋瓜咬去——
喀!
马嘴偷袭失败,被她惊险的闪过。只是,她顾了上头,就忘了下头,那件白丝袍的下摆,绊著她的腿儿,让她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惊险的左摇右晃,然後——
「啊!」
惨叫声与重物落地声同时响起,她重重的跌在地上,手中的油灯离手,火星子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闪亮的抛物线,然後落在最里面那堆准备给马儿们吃的乾草小山上头。
她从来没看过,火烧得这么快!
马厩内瞬间亮了起来,火焰吞噬著乾草,贪婪的火舌开始四处舔噬,火苗迅速茁壮成火海,呛鼻的浓烟飘散开来,马匹的嘶鸣声此起彼落,声音在暗夜里传得极远。
她瞪大了眼,吓得立刻跳了起来。
「乖、乖,镇定一点,别害怕,我马上放你们出去。」她慌张地冲到马栏旁,想抬起马栏上的横木放马匹逃生,无奈横木太重,她根本拾不动,一张脸儿因为用力,胀得红通通的。
火势逐渐壮大,马儿们愈来愈惊慌,她改换方法,半蹲到马栏下,用肩膀抵住横木,然後使出吃奶的力气,颤抖的迈出一小步,好不容易才把那根横木顶离马栏上的凹槽。
受惊的马儿一见有路可逃,立刻狂奔而出,要不是她闪得够快,肯定就要被踩死。
梁柱受焚,哔哔剥剥的声音愈来愈响,马厩最里头的那面墙,已经被烧得半塌,还一路往外烧出来,著火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烫得马儿们更是慌乱。
丁儿咬紧牙根,逐一把横木顶开。但是,火焰吞噬乾草的速度,远比她的动作快,一匹黑马老早人立而起,焦躁的猛撞围栏。
「咳、咳咳咳,对、对不起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边咳,一边道歉,眼里都是被烟熏出来的泪水。「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咳、咳咳咳——」她保证著,用疼痛不堪的肩膀,拚命的想把横木顶开。
接连顶开几根横木,她已经累得双腿直抖,非得连连深呼吸,使出最後的一丝力气,才把横木移开。挪开横木後,她已经力气耗尽,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狼狈的摔跌在地上。
被烈火烘烤得野性大发的黑马,没有像其他马匹,撒蹄往外逃命,反倒人立而起,在她头上昂首嘶鸣,高举双蹄,威胁的在空中挥舞,似乎是想踏扁她的脑袋。
「啊,别踩我啊!我道歉就是了——啊——」双蹄颓然踩下,丁儿连滚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紧闭著双眼,举臂高挡,等著那双铁蹄把她踏得粉碎——
蓦地,马厩内响起惊天动地的咆哮,那声音大如雷鸣,震得火雨狂落,紧接著就是一声砰然巨响,在她脑袋上方的马匹嘶鸣声,瞬间没了声息,取而代之的是杂遝的人声。
「怎么回事?」
「马贼绕到我们後头放火吗?」
「快去取水救火!」有人喊叫著,分工合作的忙了起来。
脚步声、喊叫声在她头顶上方盘桓,除此之外,马厩内还多了一股诡异的压迫感。她害怕的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赫然多了一双陈旧的靴子。
那双靴子,看起来还有些眼熟呢!
丁儿缓缓抬头,从那双靴子,往上看至粗壮的大腿、腰带、胸膛,紧跟著映入她眼中的,就是那张有如恶鬼般铁青的面容,映著熊熊烈火的独眼,一瞬也不瞬的瞪著她,活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当场大卸八块!
她一动不动的看了雷贯天半晌,然後咚的一声,绝望的把脏兮兮的脸儿埋进发烫的土里,企图躲避他那杀人也似的视线。
惨了,她死定了!
第四章
雷贯天气得眼里都快喷出火来。
就连几年前,那个表面投降,却又夜袭举兵,被他追杀进大漠的叛军领袖,都没能让他失去理智,而眼前这个蹲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小女人,倒是轻而易举就让他气到快抓狂。
短短两刻钟不到,她就烧了他的马厩、放走他的马匹,还一个劲儿的猛往鬼门关里闯!
看见黑马即将把她踏扁,雷贯天愤怒的抡起铁拳,重重的朝那匹烈马挥出。
黑马受创,昂首痛嘶,庞大的身躯被这一拳揍得跌开来,侧倒在地上喘息,马首晕眩的左摇右晃,马鬃散乱,四蹄都在颤抖,挣扎了半晌也站不起来。
逃过一劫的丁儿,趴在发烫的泥土里,坚持即使被泥土烤熟了脸儿,也不肯抬头面对雷贯天。
只是,他却不肯放过她,单掌一抓,就把她揪了起来。
「呜哇,不要抓我!放开我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啊?不要啊!我不是要放火烧马厩,是误会啊、是误会啊!你听我解释——」丁儿胡乱的挣扎,急忙想要求饶,但是一瞧见雷贯天铁青的脸色,连篇的辩词就缩回肚子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她原本以为,那些马贼攻上门来,足以让雷家牧场的人们忙上整夜。哪里知道,战事会结束得这么快,她还没能上马开溜,这些人就已经战罢归来,是他们太过神勇,还是那些该死的马贼太不济事?
瞧见雷贯天转身进屋,部属们心里发急,留下大半的人扑灭大火,其余的也跟著挤进石屋里。
「头儿、头儿,请等等!」江一刀冲在最前头,抢在门被重重关上前,挤身卡住门板。
雷贯天回头怒瞪,额上青筋暴起,沾了血的乱发,如雄狮鬃毛般贲张,阔嘴吼出巨声咆哮。
「出去!」
轰雷乍响,江一刀肩膀一缩,被头儿的气势吓得当真抽腿後撤。唯独刘大娘不畏狮吼,坚持排众上前,焦急的挤进来。
「将军,您先别生气,肩上的箭伤得快些处理才行。」她盯著雷贯天肩上汩汩流出的黑血,心里直发愁。
那群马贼的箭镞上,全都喂了毒。将军一马当先,在马贼间冲杀挥砍,却中了一发冷箭。马贼用的毒箭,毒性猛烈,换作是普通人老早就昏厥倒地了。他却勇猛依旧,徒手折断肩上的箭,继续举刀杀敌,丝毫不受影响,直到这会儿,染毒的箭镞可还留在他肩头上呢!
怒吼的狂狮,总算不再咆哮,他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簌簌乱抖的丁儿扔出去。
「啊!」
她发出一声惨叫,耳边只听得到咻咻的风声,接著就咚的一声,不偏不倚的落在床上,小屁股被摔得好疼好疼。
感觉到大难临头,她连伸手抚抚臀儿的时间都没有,就挣扎著爬起来,把红纱帐扯下大半幅,当作护身符似的,紧紧揪在胸前。
「头儿,你先坐下吧!」霍达劝道。跟在雷贯天身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主子这横眉竖目的样子,活像要气得折寿。
雷贯天全身紧绷,砰然在桌边坐下,横眉倒竖,满脸都是暴戾之色,野兽般的目光狠狠盯著床上的丁儿,面目极是狰狞可怕。
「你又想逃走?!」他大声质问,肩上又涌出一股黑血,那股声震八方的压倒性气势,吼起来活像是要杀人。
她惊跳起来,抓著破碎的红纱帐,连忙爬到大床的最角落,跟他保持最远的距离,眼中再度泪汪汪。
呜鸣,她最怕他吼了!
爹爹曾说,这个独眼将军生来铁嗓钢喉,在战场上对峙时,只要大吼一声,就能让敌将吓得滚下马,自动弃械投降。连桀骛的战将,都不敌他的咆哮,她这个小女子胆小如鼠,他再多吼个几句,她的心跳说不定就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