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雨北风-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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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得那样用力,生怕别人怀疑一样。可是笑声里分明含着哭腔,隐隐的,痛痛的。
邱淼立在原地,内心里开始动摇。他只想复仇,但对于失去后的伤害又是那样刻骨铭心。他觉得自己太理解此刻的冯西园了,自责与愤怒,无能为力又不甘心。恨不能死了,更恨不能忘记!
同情,让邱淼终究不能彻底地成为一个恶人。
蓦然,心头升起空虚!
五年来避祸,隐忍暗查,邱淼一直的信念就是为了能面对面站在冯西园跟前,向他抛掷质问。他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甚至都没有期待过得到回答。对于父亲的罪过,官场的腐败,他本是深恶痛绝,又深陷奢华的享受中不可自拔。
曾经的邱衙内就是一个怀着负罪感,却又酷爱挥金如土的纨绔。他活得很矛盾!
那么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去实施这场复仇?真的是命吗?
不是呀!
——刹那间,邱淼恍然了,五年来他真正想要夺回来的,是那些奢靡和崇拜。他难过,只是因为丢失了生活。不用考虑后果与明天的,傻瓜一样的生活。
“哼,哼哼,”冯西园终于从肆意的笑声中平静下来,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铜锏,“可是我欠你的,你找我一个人就好啦!你真的不应该呀!”冯西园抬眸,满目腥色,杀意决绝,“你不该杀那些人,那些花一样的女子。”
残影的舞动即将开启,攻击一触即发。
然而有意外将局面打破,一柄紫金小锤凌空砸落,矗立在双方之间,宛如界碑。
“不忙动手啊!”人群又划开一条通道,魁伟的大汉扛着个布兜进来,声如洪钟,“冯公子看过这个,再作思量,如何?”
系绳落下,布兜滑落,其中现出的人形是——
“丢丢!”冯西园一声抖落,听着心疼。
浑浑噩噩的人居然听得见,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头。
“妈妈?!”
这一声探询何其小心?气息飘渺得好似只由一根纤细的蛛丝吊着,随时能断了。再看丢丢形容,只见衣衫上累累血痕,双手十指都用白绢草草包裹着,满是渗出来的血污。长发凌乱面容瘦削神情憔悴,双唇已干涸龟裂。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一双眸子,涣散着不会移动没有焦距,倒是瞎了一般。冯西园明白,那是心力交瘁后的恍惚,瞬时恨得咬牙切齿。
“畜生,你竟这般刑拷她?!”
“啧啧啧,”眼见冯西园失态,邱淼脸上堆砌起阴险的笑,“这就是冯公子的不对了!晓得我最喜欢丢丢却将她藏得那样严密,可叫我找得好辛苦啊!”
说着话,一边假惺惺痛惜,一边状似无意捏了下女子受伤的手。便听见羸弱的人喉咙里又低低哼唧了一下,竟虚脱得叫不出疼来。
“住手!”
冯西园暴喝,却半步不敢越界,生怕对方加害丢丢。
邱淼更加肆意狂放地笑起来:“哎呀呀,多好的一双手啊!若不是它们在我身上按柔得那样舒服,我怎能把魂儿丢在这小机灵鬼儿的手上呐?是吧,丢丢?”邱淼抬手轻轻勾起丢丢下颚,好似欣赏一幅杰作,“我一直好奇,这双手跟别人的究竟有何不同?啧,无奈我这么些年就是寻不着你,直叫我好生记挂。如今可好,你终于回来了。可我就是没弄清楚这双手里的玄机呀!”邱淼扶着那只手,偏头邪魅地看着又惊又怒以至全身发抖的冯西园,“纵使拔光了你的指甲,依旧没叫我找到你手指上的秘密。”
言罢,用力将丢丢饱受□□的指尖捏在一起,换她阵阵如幼猫哀鸣般的□□。
“混蛋!”
冯西园疯了,不顾身陷囹圄的情势,提着铜锏飞扑向邱淼。敌动如潮,壮汉一个闪身挡在邱淼跟前,紧接着别他的杀手们也一拥而上拦在了冯西园杀人的路径上。
万不可低估了搏命人的信念,那是遇佛杀佛的屠戮,是舍弃了善恶的狂戾,是千书经文也洗不净的执着。
已然血腥满布的园子里又闪动起降下死亡的舞蹈,铜锏代替了长袖,血花点缀了舞场。舞步踏过,无人生还。然而这一支不再展现女子的身姿柔美了,它是刚强的,粗蛮有力。那些踏步跳跃更像是马蹄在战场上奔驰,像军士们的铁靴踢踏,荡平敌寇。
——男子健舞军魂!
冯西园从没有跃动得这般激烈,比方才更快更凌厉,每一记击打都拼尽全力。放弃了美感的追求,却灵犀有悟:武者,舞哉!兴尽,痛快。
舍弃了退路的攻击,全无防守的结果自然是杀人亦自伤。待冯西园荡涤了势众的杀手冲到壮汉跟前时,身上已多了好几处血口子。他压根儿未觉着痛楚,直向着这挡在目标之前的最后一个屏障杀近。
铮——
兵戈相交,撞出清冽的鸣响。壮汉两柄小锤牢牢格住了冯西园当头打下的一锏,身稳步沉,显非等闲之人。
冯西园未得停顿,恁地足下一蹬倒提起来,压着对手凌空回旋,直从他顶上翻了过去,天地正位后又顺势一脚踏在壮汉背上。对方只道冯西园暴怒之下迷失心性,原蓄势欲与他力搏的,不想人家神智未丧心思依旧缜密。料定壮汉是个难缠的货色,冯西园一路而来的凌厉到他跟前却不过都是虚晃,压根儿没打算正面对抗,直接迂回避了过去。于是意外之下,壮汉竟被踹了个趔趄,跌撞出去好几步。急急回身,冯西园已栖身至邱淼近前。
铜锏挟劲风横扫向邱淼面门。他却也不着慌,拿捏住距离,仅仅后仰便避过了,脚下纹丝未动。当然,攥着丢丢的手也绝不松开。
邱淼不是壮汉,他了解冯西园,了解能为了别人的苦痛而丢失自持的人,其所有的疯狂与冒进,必然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同归于尽。尤其在冯西园迅捷避过壮汉的阻截后,邱淼便愈加确信,冯西园不是来杀自己的,他只是来抢回一具已形同枯槁的活死人的躯体。
脸上的邪恶未消失,邱淼体会着操纵他人生命的快感,用心阴险地朝丢丢肩上拍了一掌。女子原就弱柳扶风,此刻虚弱得更似一张空皮囊,风都能吹跑,哪里禁得住一掌?立时便震飞出去。
邱淼满意地看着面前白衫一晃,不出所料,冯西园扑身赶去相救,全不顾自己侧面及后背的门户大开,毫无防备地放空给了敌人。
此时,壮汉已赶到。冯西园揽住丢丢半空里强自旋身,堪堪双足落地未及站稳,便闻耳后呼呼劲风,仓促间只来得及侧身横锏。接着便是一声金属沉闷的撞击声,冯西园被震得臂上酸麻虎口生疼,只一击便铜锏落地。眼见着对方另一手上小锤将至,他只得狼狈搂着丢丢就地滚翻出去,抽出掌来往泥地上一拍,整个人平地挺身而起,一个回旋踢向敌人腰间。
噗的一声,倒是正中。
这一脚冯西园定然是不留余地的,想来壮汉该是伤不轻。岂料那也是个横主,自己吃亏同样不能叫对手得了便宜,摔倒之前,硬是抡过手里的小锤隔着靴筒狠狠砸在冯西园胫骨上。只叫所有人意外的是,未有预想中骨头折断的声响。伴着“铛”的一声,那小锤竟似落在什么金属器物上。
不过这一击到底是挟了内劲的,冯西园自也是被打得身形不稳,跌撞几步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此时乘隙,胜负有数!倒在地上的壮汉怎肯放过?瞅准时机将手上的武器隔空就甩了过来。小锤打着转儿带着呼啸,疾速飞至。绝境中,冯西园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护住怀里的丢丢,终让那一下重击不偏不倚正落在自己后脊梁上。
平常人挨了这一下,定是要骨碎腑伤,立时毙命的。饶是冯西园内功底子深,行了真气护体硬是荡了一层气幛出去,未叫脊梁骨给打碎了,却终究抵不住那股凌厉的劲道,被震伤了经脉,登时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眼见攻击得手,壮汉的也一时松懈下来,捂着腰伤伏在地上不停咳血,显是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
两败俱伤的局面,于邱淼却无非短了一员猛将,半点伤害都无。还有兴致为这一场精彩的攻防击节叫好。掌声孤零零地响起在惨淡园中,听着万分讽刺。
“哈哈,精彩精彩,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冯妈妈呀!”说话间来到冯西园近旁矮身蹲下,恶意地盯着他,“可为什么如此样一个对朋友有义对佳人有情的冯西园,能那般狠绝地把我给出卖了?且是出卖了我一生啊!为什么呀,冯西园?这话我问了自己五年了,你能行行好给我一个答案吗,啊?”
垂着头的冯西园脸没在披散的发丝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急促的喘息声暴露着此时的伤重。任谁都不觉得他还有挣扎的余地了,却不料他骤然出手,指作爪状抓向邱淼咽喉。对方始料未及,亏在习武人反应很快,忙偏头让了让,擅舞者长长的指甲便擦着他颈侧划了过去。他则顺势抬手,牢牢捉住了冯西园的腕子。
片刻的凝滞,直到指甲尖儿上那一滴殷红低落领口。那是邱淼皮肉里的血液。他另一手轻轻揩起一抹血,瞥眼瞧了一下,唇齿间颇不快地挤出一声:“啧!”。
冯西园并不试图撤回染血的手,原本一双狭长的媚眼此刻目眦欲裂满布血丝,一抹发丝叫冷汗沾湿贴在颊上,衬了嘴角的缕缕血痕,显得凄厉狰狞。
“丢丢所作一切都是听命于我,你真恨极杀了她便是,怎的这般禽兽行径害她若斯?这五年你竟变得连心都没了吗?你到底是人是魔?”
“哼!”邱淼狠狠甩开冯西园手站起来退开几步,“究竟是谁害的她?你若真懂得疼惜,当初就不该叫她涉险参与到此等肮脏事里来,更不该让她离开你身边看不见顾不到。你看似多情,对全天下女人都能百般的好,可骨子里你真正爱过哪一个?在乎过谁?她,她们,终不过是你人生里的一个个过客,你笑一笑摆摆手,却叫她们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将身家都托付给了你,至死都无怨呐!冯西园,你怀里的这个女人受尽折磨神智不清时口中只念你的名字,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愤怒的话语字字如钢锥,刺得冯西园心上一阵紧过一阵的疼。无语的怔然,过后复悲凉,低首垂眉,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抚过怀中那一张已无几多生气的面庞,心中有泪眼眶里却一滴都落不下。
怀里的人人恹恹闷哼了一声,转而幽幽张开了眼睛。那依旧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
“妈妈,是你吗?”
“啊!”冯西园嘶哑地应了声。
“太好了!”虚弱的人居然无比欣然地笑了起来,“真怕再见不着你了。”
“傻丫头,这不是见着了么?”
“呵,是又犯傻了!丢丢一辈子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的,不然妈妈也不能给我改这名字。可恨我自己不争气,这性子就是转不过来。”
丢丢始终用力睁大着眼睛,仿佛它们还能看见。冯西园望着那对将视线错误落在自己肩上的眸子,又一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妈妈,丢丢本没脸来见你了。头先跟自己说,受多大罪都要咬牙挺着,什么也不能说。可终归没骨气,吃不住疼就都认了。后来又想自己了断也算对你有个交代,他却说要领我来见你。对不起妈妈,丢丢真的只想见见你。死之前,再见见你!”
冯西园心上抽疼,震下一滴泪来。
“说你傻,还总傻下去了。没来由要死要活的,有爷在,哪能轻易叫你死了?”
丢丢更灿烂地笑着:“妈妈说的话有谱儿的,那丢丢就不死啦!不过求求妈妈,别再把丢丢送走了行吗?一个人在外头,见不着妈妈,见不着姐妹们,丢丢好难过。”
“那是自然的。不走了,再不走了,一辈子在园子里住着。”
真好似幅画般的安逸,二人依依,仿佛周边的杀手与己无关,也全觉不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