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是吗?阿乾阿彪,给我把他叉出去!”
“嗨!”
“慢!我走我走,我自己走。”安毅对两个冲到身前的伙计连连摆手,像斗败公鸡一样小跑出去,换来陈掌柜和店员们的一阵嘲笑,十多位挑选商品的客人看着有趣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日你先人……”
沮丧的安毅一屁股坐在商行外边最偏的台阶上,嘴里嘀嘀咕咕忍不住低声骂起来,但是怎么骂也无法解决就业问题,也无法减轻被歧视的耻辱,只好昂首望天缓缓吐出口怨气,转而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才是。想了一炷香的功夫仍没个头绪,口干舌燥之下只好站起来,望了望西边不远处劳先生的算命摊子上方的明黄色旗幡,就要到那讨口水喝,事到如今安毅也顾不上脸皮的事情了。
安毅刚一抬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吵杂的争执,他转过身就发现商行大门口热闹非凡,一个打扮入时神形妖冶的阔太太指着陈掌柜的鼻子痛骂,路过的无聊行人也逐渐围拢上去看热闹,刚才对自己大喊大叫的陈掌柜此刻似乎没了脊梁,在阔太太连珠炮般的尖利叫骂声中点头哈腰一个劲赔不是,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阿乾阿彪和店员们全都龟缩在店铺中哪敢出头。
安毅觉得奇怪。心想‘泰昌’商行可不是一般人有能力开得起地。身后定会有不小地靠山。如今被一个女人打上门来竟然害怕成这个样子地确少见。可当安毅看清阔太太身后地情况立刻明白过来。四个抬来缝纫机地滇军士兵和两个腰挂驳壳枪地军官满脸暴厌趾高气扬。看架势似乎等待阔太太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去砸了这家商行。
陈掌柜在淫威之下和风细雨地连连道歉。恭请阔太太入内喝杯咖啡消消气。盛气凌人地阔太太根本不买他地帐。指着地上地缝纫机大喊大叫。说什么三百多大洋只买回去十几天就动不了啦。什么破烂货敢来骗老娘……一口云南官话骂起人来倒也像唱歌似地。
安毅深感无趣转身离开。走出几步突然停下。心想刚才那台美国产“SINGAE”缝纫机和后来地缝纫机差别不太。外表看来机头和牙板都一样。估计内部机件也大同小异。区别只是后来用地是脚踏传动如今是手摇传动。要是自己冒着再被揍一次地危险修好地话。也许这份差事就有着落了。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穷疯了安毅咬咬牙大步回头。挤开看热闹地闲人来到陈掌柜地侧后。抓住阔太太喘气地机会。用正宗地四川口音笑眯眯地说道:“大姐别生气。我们掌柜地向你赔不是了。大姐先请里面坐。喝杯茶消消气。让小弟帮你看看那机器怎么样?”
阔太太气恼地望向安毅。看到安毅飘逸长发下地英俊相貌楞了一下。显得非常诧异。平时谁见了她这个师长二夫人都得恭恭敬敬称呼声二太太。眼前这个俊秀地高个年轻一张口就左一声大姐右一声大姐。叫得人通体舒畅就像邻居家礼貌地小伙子一样。
也许是骂了挺长时间气也消了大半。阔太太想了想板着脸下命令:“谢副官。留下几个人在门口站着。你和我进去。老娘倒要看看他今天怎么下台。哼!”
“是!”
安毅看到陈掌柜还傻站在原地,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陈先生快进去招呼一下吧,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检查一下这台机器。”
陈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好好!这交给你了,我进去看看,我进去看看……”
陈老板进去之后,围观的数十人仍在垫着脚尖挺着脖子看热闹,安毅走到台阶中间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大嫂大姐,别在这看热闹了,没什么好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几个扛枪的长官心情不怎么好,我担心等会不小心碰着大家。”
众人一听小伙子礼貌周到的话觉得有理,又看到门外扛着枪的几个滇军官兵的确有些吓人,加上女主角已经入内没什么看头了,于是也就络绎散去。安毅出了口气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心脏还在呯呯乱跳,要在平时打死他也不愿干这抛头露面的逞能事,可是为了两餐他也只能横下心硬扛了。
安毅转过身进入店内,叫来阿乾和自己抬着那台出故障的缝纫机走向店里角落的修理台,根本就没看到商铺左侧的树荫下早已停着一辆美国产的黑色轿车,轿车后座上戴金丝眼镜气度不凡的人一直注视着事态发展,眼睛看着正门台阶上的安毅露出欣赏之色,一边听站在车门外的秘书弯腰汇报陈述细节,一边微笑着频频点头。
“喂!你个丫仔得唔得啊?”
壮实的阿乾揉搓着略微塌陷的鼻子紧张地询问,似乎对这个长得好看的乞丐一点信心也没有,接着又唠唠叨叨一大串,说什么店里没有一个人敢打开这种新式机器的机头,更不知道里面复杂的零件装置,要是弄不好损失就大了云云。
埋头拆开机头的安毅烦得要命,心想要是真被招进店里,以后和这个愣头青就是同事了,这个时候愣头青的话如此轻蔑,如不趁机教训他一下以后肯定难熬。
于是安毅停下手直起腰来,毫无顾忌地看着阿乾低声说道:“看不起我是吗?你来!”
“不不!你来你来……我看你拆螺丝好快好犀利,估计你有本事。”在店里履行保安职能的阿乾在知识面前服软了。
安毅又瞪了他一眼才俯身接着干,卸下机内传动部分取下梭心外壳,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故障所在,卸下复进卡璜看了看伸手一摸,没有发现一点机油的存在,立刻明白导致机器锁死的原因,再检查一遍满意地抬起头,意外地看到陈掌柜陪着阔太太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安毅拿起故障配件和气地解释道:“没什么,小问题,机器传动部分缺油了,导致卡璜受热过度而移位,机器就动不了啦,只需把这个部分推回原位,上足机油空转润滑,就会和新的一样。”
陈掌柜先是惊讶接着满脸喜色:“你这小子不错啊!有两手,哈哈……太太啊,可能是你忘了加油才这样的,你看,这机器里面很干燥,没有一点机油的痕迹啊。”
“谁说老娘不加油?老娘今早还加了一次,你以为老娘是土包子对吗?”阔太太勃然大怒。
安毅连忙解释:“都不对都不对,大姐、陈先生,你们看,这三个是注油孔,这个稍大一点的圆孔估计是维修用的,但是生产者机器的美国佬没有在上面标注清楚,于是把这个孔当成注油孔就不难理解了。大姐是加了油的,你们看,可惜这油没有流进机器需要的地方,而是顺着机座流出外面了,所以才有了这个小故障,现在没事了,重新装上就能轻松使用。两位请稍等,十分钟内就能装好。”
安毅说完转过身有条不紊地安装拆卸下来的机件,看似不紧不慢的动作却产生惊人的效率。陈掌柜是识货的人,看到安毅的动作没有一个多余的,起子扳手用得十分精准顺遛,似乎不用看一眼摆在旁边的工具就能准确地捡起和放下,不到七分钟时间就把机器装完,用阿乾递来的软布把机头和其他表面擦拭得干干净净,随后穿针引线拿过一块布压上,摇动转动轮机器立刻轻快地转动起来,缝制的线路紧密平顺丝丝入扣,把一圈人看得目瞪口呆称赞不已。
“行了!”安毅直起腰用袖子擦去汗水,饱含深意地看着陈掌柜。
阔太太看到帅气的康宁还有这一手漂亮的技术,脸上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兄弟,你真行啊!听你口音是成都人吧?熟话说川滇一家嘛,在这看到一位技术高明的老乡太高兴了!兄弟,告诉大姐,你在这干多长时间了?”
“这……”安毅不知如何回答。
陈掌柜哈哈一笑:“太太还满意吧?哈哈……这是我们店里的小师傅,是那个那个什么技术学院……对了,是美国工程师在香港办的大学深造出来的,所以别看他年纪轻轻却有很高的水平,哈哈!太太,你还满意吧?”
“还行!”阔太太没有心机回答陈掌柜,更不知道他把安毅的技工身份故意抬高一大截还自作主张与美国挂钩,她对安毅露出甜美的笑容:“兄弟,怎么称呼你啊?”
“我姓安,叫安毅,四川人。”安毅如实回答。
阔太太咯咯一笑:“害臊什么啊?都是自己老乡,大姐我姓徐,你叫我徐姐就行。兄弟,大姐谢谢你了,哪天有空啊到大姐那做客去,说不定这机器需要你帮忙呢,我那不远,就在大北门滇军大营正门的左边,大街南面那栋最漂亮的洋楼就是大姐的家,记住了吗?”
“呃……记住了。”安毅不好意思地笑道。
阔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和安毅问寒问暖好一会,才仰着头走出大门,坐上四人抬的绿呢大轿打道回府。
陈掌柜点头哈腰送走这个瘟神,终于大大舒了口气转入店里,对蹲在门后侧擦手的安毅满意地说道:“你这小子不错,没有讲大话,我考虑考虑吧,收不收你明天给你个明确答复。”
“陈先生,我真想在这干。”安毅着急地哀求。
陈老板脸上露出不快之色,刚要呵斥两句就看到老板的秘书大步走上台阶,掌柜的连忙迎上去满脸恭敬,高瘦儒雅的秘书在陈掌柜耳边嘀咕几句,再对不知所措的安毅笑了笑转身离开。
陈老板目送秘书离去,回到康宁面前严肃叮嘱:“你明天可以来上班了,前面半年领学徒薪水,每个月十六块,每十天可以休假一天,听清楚没有。”
安毅大喜:“明白了!清楚了!”
“还有,不许穿这样的乞丐衣裤来上工,我们的商行不是那些低级的街边地摊,衣着一点也不能随便,考虑到你可能有困难,刚才也做出了贡献,我们东家……我决定,等会儿到后面会计室九叔那里预支半个月薪水,快去吧!”此时的陈掌柜露出了惯有的权威。
“谢谢陈先生,我这就去。”
“站住!回来!”陈掌柜指指安毅的脑袋:“这么长的头发像什么?像个疯子!我命令你明早剪掉你的长发,要和阿乾阿彪他们的发型一样。”
安毅看向一旁阿乾吓了一跳:“什么?要我剪个这么恶心的饭铲头?或者像阿彪的锅盖头?陈先生,你饶了我吧……”
“废话!不剪你就不用来上工了,哼!”
十分钟后,兜里揣着八块钱的安毅痛苦地来到劳先生算命摊上坐下,看着满街晃动的饭铲头、锅盖头和汉奸式的中分头发呆……
正文 第七章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安毅走进“泰昌”商行上班的第一天上午,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昨天还是乞丐打扮的小伙子,今天穿上一身深蓝色青年装之后如此潇洒挺拔,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发型,与时下流行的款式大不一样,发脚修剪得整整齐齐,原本盖过眼眉的长发也削短了一半,参差不齐却又自然柔顺,浑身上下洋溢出的清新与活力把店中仅有的两个年轻女职员都看呆了。
严苛的陈掌柜心里很不满意,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新来的家伙除了仍穿着那双黄色塑胶凉鞋之外,衣服质地差点却也清爽整齐,虽然剪了个从未见过让人看不顺眼的发型,但满头长发确实剪短了。陈掌柜看来看去心中有气,故意让安毅站在自己的办公桌面前苦等二十分钟之久,这才放下报纸端起茶杯,惬意地品尝一口打起了官腔:“你,先到后院的仓库去干一段,若是水生的货车接货送货缺人手搬运你就顶上,平时没事就修理四号仓里的旧机器,实在没本事修好就填表造册,由我再想办法联系供货洋行处理。”
“明白了。”
“走吧,留在这等我请你喝早茶啊?”
“那我到后院去了。”
安毅独自穿过店堂侧门走进后院,看到会计九叔笑眯眯望着自己连忙上前问好,九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安毅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知道省钱,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材,把我们广东靓仔汪兆铭都比下去了,哈哈!”
“九叔,汪兆铭是谁?唱戏的?”安毅好奇地问道。
九叔惊讶地看着安毅:“你是拿我开心还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晚辈哪敢对你老人不敬啊?”安毅诚实地回答。
九叔点点头:“也难怪,你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天两餐都成问题,哪有心思管时政上的事情,告诉你吧,汪兆铭就是汪精卫,兆铭是他的字,精卫是他的名,知道吗?”
安毅吓了一跳:“我哪敢跟这样的大人物比啊?九叔你吓死我了。”
九叔哈哈大笑:“不就开个玩笑吗?大人物也没什么了不起地。不过今后你得加把力了。咱们做生意地不了解些时局是不行地。就拿昨天那件事来说吧。那些军阀是不好惹地。为了些许小事那些野蛮人就敢开枪打死人地。我看情况不对偷偷给东家打电话求救。东家立刻从沙面租界地洋行赶过来。结果发现你处理得不错。再听说你三下两下把坏机器修好了更高兴。于是吩咐秘书告诉陈掌柜把你留下来。还很大方地先给你预支半个月薪水。这在我们‘泰昌’商行二十几年中从未有过地事。所以你得好好做。不要让东家失望啊!”
安毅这才知道事情地原委。对九叔感激地说道:“谢谢九叔。你老人家放心吧。晚辈会好好干地。”
“好。我也看好你。走吧。我领你到仓库去走一趟。熟悉熟悉地方和几个人。以后共事就方便了。”
九叔领着安毅到了后院。把安毅介绍给开车地司机何水生、库房总管欧永华和几个员工。大家反应不一安毅却很有礼貌。等九叔退下后便跟着四十多岁地精瘦总管欧永华走向西边地一排库房。
欧永华简单介绍一到三号库房存放地货物。最后打开四号库房带安毅走一圈:“这里存放地全都是坏机器。有大型纺机配套件。也有电动砂轮机、切板机。最多地还是缝纫机。左边这三十几台是德国产地。右边这五十几台是美国货。我们商行和七八家洋行都是长期往来地。是省港地区最大地缝纫机经销商行。所以卖出去后损坏地机器会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这些还是洋人不愿意收回去地一部分。要是你能修地话最好。需要什么工具配件就造个表给我。我帮你弄回来。不能修就不勉强。明白吗?”
“明白了……欧总管。我现在就想开始工作。我需要一整套和店里那套一模一样地修理工具。还有机油和一座小台钳。暂时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