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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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随朕去个地方吧。”
“不知陛下要臣去哪里?”我问了句。
“昌平王府。”
我一点都没有吃惊,只不知昌平王与之前说到的亲人有什么关系。
皇上没有排出天子仪仗,带着十数禁卫微服出了宫。
昌平王府离宫城不远,是李哲存当日执掌大权的时候立的府邸,光是门口的照壁就气势非常。照壁上腾云驾雾的麒麟如同活着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发出震天一吼。
过了三进,我随圣上到了李哲存的卧房。
我是第一次仔细看到他的脸,满是沟壑,眼皮似乎已经再也睁不开了,嘴角流着口水,呼吸急重。
果然已经油尽灯枯。
一时间,我无比同情这个老人。
“皇叔祖,朕把人给你带来了。”圣上在他耳边说道。
老人似乎有了力气,居然睁开了眼睛。眼睛已经变得一片浑浊,连瞳孔和眼白都分不清了。
“你你你……”他含糊地叫着。
有侍女将他扶起,让他靠着。
我看到他脸上的一层红晕,暗道了一句回光返照。
“明卿,叫声外祖父吧。”圣上对我道。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此中缘由。
“恨、恨、恨、我……”老人吃力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道:“下官并不怨恨王爷。”
老人听我这么说,似乎无比的失望,没有说话,剧烈地喘息着。
圣上道:“皇叔祖是你外祖父,你先叫了,回去朕再和你说。”
老头一阵咳嗽,费尽全力摇了摇手。我虽然不知道这门亲戚是怎么来的,却知道老人希望我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外祖父。
“外公……”我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呼声似乎有续命的功效,老人居然又能挣扎地说道:“我对不起珍儿,对不起你……咳咳咳咳……我,对不起啊,对不起……”说着,终于一口气只出不进,重重瘫倒。
一旁的侍妾哭声大作。
圣上也是一脸悲凄,拉我出去,道:“他身后无子,能得到最后一点血亲的谅解也该能瞑目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娘就是昌平王的独女,安平郡主。当年你父亲明晨凤和朱子卯都是昌平王的学生。昌平王更喜欢朱子卯,把你娘许配给朱子卯。你娘不能违抗父命,嫁了过去,不过一直很不快活。”
“后来……”圣上顿了顿,“后来你娘就和你爹私奔了。”
到底是母亲私节有亏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昌平王一时觉得颜面扫地,派人去外地杀了你爹。你娘和你不知所踪,不料她居然带着你回到了京师,果然是大胆的奇女子啊。”
我还是点了点头。
“替你外公送终吧。”
“不!父仇不共戴天,他既然死了也就一笔勾销算了,但是要臣为仇人披麻戴孝,臣做不到。”我不知哪里来的恨意,脸色一凛,朗声道:“即便圣上现在把臣发配安南路,臣也不会奉诏。”
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一个勾引他人妻子的小人么?肯定不是,娘那么爱他,肯和他走,他一定有非常大的魅力。
但是我的外公居然杀了他……
我的外公还派人挖了我的膑骨……
天下有这样的外公吗?
大概下雨了,我的脸上有些湿。
圣上望着我,又看了看里面哭成一片,让我随驾回宫。当夜,我还是被留在宫中过夜。半夜时分,我都已经入睡了,却又被召到白虎殿。这里是太祖皇帝定下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我微微有些发冷,整个宫殿里只点着四个灯奴,光线昏暗。圣上举着一支烛台,站在台上,身后是一副长宽过丈的《皇舆细览图》。
“明卿没见过吧,这是明卿出征高济后不久,朕命徐文彦花了将近三年的功夫才绘制完成的。这里面,我大越的每个县都有标识。”
“大手笔。”我也吃了一惊。
“唉,昌平王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差,许多事啊,原不该那么早告诉朕的,他也都说了。”圣上在台阶上坐下,又把话题扯回了昌平王薨故的事上。“朕太任性了啊,朕一直觉得,他妨碍了朕的皇权,把昌平王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到最后,朕才知道他是忠臣啊。”
我细细想来,当年在西域时,朝中有人诋毁大帅也是昌平王压下来的。
“皇叔祖给朕维护了江山,朕却处心积虑地去对付他,现在真是……”圣上说着,声音里带出一丝哭腔,“朕已经传令,缀朝三日,以悼念昌平王。”
“陛下倒也是不必这么内疚,去者已矣,最重要的还是当前朝中的形势。”我知道,昌平王去世就是孙士谦说的朝中大事。朝野半数是昌平王门下,现在领头羊一走,要争头羊的,要跳槽的,恐怕都会按奈不住。
听韦白说,原本身居闲职的太保陈和,现在也召集了门生故吏,似乎有染指朝政的意思。陈和,当年太祖在位时便已经是大红大紫了,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想起当日我落难之事,也有传闻说是陈和在后面动手脚。
“朕现在没了主意,明卿,你说朕该当如何?”
“陛下这话可不是明君所说的。”
“皇叔祖去世前,曾说要当心太保陈和以及兵部尚书张琦,明卿以为呢?”
我吃了一惊,道:“臣不敢妄议太保大人,不过张琦……不是昌平王一系的吗?”
“唉,明卿久不在朝,不知朝堂险恶啊。当日皇叔祖严严地压着群臣,所以看似朝中太平,并无朋党之祸。其实人心叵测,很多人只是碍于皇叔祖才老老实实的,他们看朕,还只当朕是个孩子!”
“陛下已近而立,可以专断了。”
“母后……总要朕听群臣的话。若是群臣在朕这讨不了好,他们就跑去找母后。你也知道,朝中显贵,多少都沾亲带故,朕为难啊!”
我实在懒得动这些脑筋,道:“陛下是想做个太平皇帝,还是有为之君?”
“明卿这么问,莫非已经忘记了当日与朕的约定!”
“非也。陛下,自古太平天子有太平天子的好,有为之君有有为之君的长。陛下新近平了倭奴,此等武勋已经足以振三世之威,缓缓调教群臣,也能保住万年清平。只是陛下若想作大有为之君,立汉光帝唐武宗般的威名,尚缺战功。”
“朕已经收了南北高济路,复了安南路,西域之策也渐渐有了收效,还不够吗?”
“陛下,汉光帝四处征讨,定下当今华夏疆域,在位五十年,打了四十年的仗,这等武勋自然非后世能比拟。唐武宗也是一般,仗虽然打得不多,但是灭栗茉族、屠胡徊部,威名震慑四方,虽然不曾派兵驻扎异域,却被西域诸国称之为‘天可汗’。这等威风,恐怕也非后世帝王能相拟的。”
圣上神色一黯,道:“依明卿所言,朕是比不上他们了?”
“陛下,若是那么容易比得上,那陛下也不会以他们为楷模了。”我笑道,“只是就中之苦,未必是陛下能吃得下的。”
圣上闻言,浑然一震,道:“子阳教我。”
“陛下请看。”我遥指着《皇舆细览图》,“西起嘉峪关东至山海关的万里长城,陛下可看到了?”
“这个自然,汉光帝费了数万民役,造了二十年才把战国诸侯的长城连了起来。明卿缘何有此一问?”
“陛下,臣听说先帝时拨了巨款修缮长城,陛下更有意将长城延至燕云?”
“朕确有此意,武将军殉国,总让明卿顶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匈厥古势大,为子孙计,也要把国土圈起来,不受其害。”
“陛下,臣倒以为,汉光帝英明一世,就是在这上面犯了糊涂。”
“哦?明卿有何高见?”
“陛下,此城的确保住了疆土不被侵袭。有长城护着的边郡,比燕云安全也确是实情。不过臣在燕云每每听得有人盼望长城早日修到,好免去匈厥古侵袭,便深为忧虑。”我顿了顿,“武将军殉国,北疆就像空了一般。臣领命固守北疆,虽万死也不敢放一匹胡马入境。但是臣之后是谁呢?难道大越的名将都要钉死在北疆?”
“所以朕要修长城啊。”圣上不解地看着我。
“陛下还没有明白,活人都靠不住,一座死城能有多大的效用?微臣冲锋陷阵之日不长,却深深明白天下没有破不了的城,只有破不了的军。真正的长城,乃是我大越的铁骑,乃是用我大越子弟的鲜血和英灵铸就的,岂是泥沙之物所能比拟?”
“继续说下去。”
“陛下既然要振五代之风,要立汉帝唐宗的声名,当为子孙计,消除华夏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威胁——匈厥古。”
“明卿要打匈厥古?”
“正是!陛下您看,这长城就像是一条玉带,也像是一个圈,把我华夏牢牢圈在里面。汉光帝的老年糊涂,消磨了后世千百年的进取之心。臣以为,只有我大越铁骑出击长城之北,进入匈厥古草原,由东到西,横扫一遍,方能再立我华夏一族的信心和上进之心。”
“但是匈厥古势大,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啊。而且那么的大的草原,我们要来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道:“陛下今日怎么丝毫没有了当日的霸气?臣九死之人尚……”
“明卿,朕知错了,朕只是因为皇叔祖去世,有些恍惚。”
圣上居然认错,我只好躬身谢罪,转口道:“陛下,世间万物,生而死,存而亡,乃是亘古不变之理。只有两样例外。”
圣上脸色一怔,问我道:“什么?”
第六章 北疆策
“天地。”我重重吐出两字,“天地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天,非人道所能及。我等所能及的只有地!今日我大越百姓万万,国土辽阔,当然不需要那万里草原。但是明日呢?后日呢?待我大越要取而用之之时,万里沃野却给旁人占去了。是以陛下说我大越要那草原没用,臣不敢附议。”
“再者,匈厥古势大,且杀我边民不是一日两日。我大越守将,一路指挥使居然命丧其手,日后其势更大,侵袭更甚,我大越子孙还有活路么?是以为子孙计,吾皇也该剪除这支异族。”我吸了口气,“所以陛下,太平天子仅仅看的是眼前五十年,大有为之君的思虑却在千载之后。”
陛下点了点头,道:“只怕众臣不肯打仗啊。”
“只要陛下肯打,用不着众臣商议,臣提兵数十万,出燕云,扫平匈厥古草原。届时陛下再专断,旁人也说不上话了。”
“呵,明卿今日似乎一扫往日乡愿之习啊。怎么?因为隆裕公主?”
我微微笑笑,道:“陛下,臣读《公羊传》:‘或问:九世之仇犹可报乎?曰:虽百世可矣。’匈厥古与我大越之仇,便是虽百世亦可报的国仇。”
“好啊,好啊!明卿扫平匈厥古之时,朕出京三十里迎卿凯旋!只是,明卿以为要多久才能如愿?”
“陛下,若是臣带兵,五年内可以横扫匈厥古大草原,最多再加两年便能在西域设路置县。”
“明卿若非说笑?”
“陛下,微臣怎敢在此说笑?”
“五年也实在太短了些吧……”
我笑道:“臣是怕扫了陛下的兴头。若是打仗,五年足矣。只是为了此战,恐怕非十数年之功不可。不过若是举国动员起来,似汉光帝修筑长城一般,也能少些功夫。”
“十年……朕等得了。”
“陛下,微臣内子在北疆亲自织布,日断五匹,故北疆女子皆以多织布论荣。臣身残之人,策马街头,故北疆男子皆以善骑射为耀。陛下是天下楷模,若是陛下能够节俭成习,则天下省下来的钱粮财物供给北疆,北伐之业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