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时间-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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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之后,或者,更长时间以后,我应该回来,拿回我的公爵头衔。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七月六日征服蕾拉·加兰德用的是惯常的招数。温西在一家茶餐厅里找到她,把她从两位同行的女伴身边拽走,请她吃东西,请她看电影,然后带她回贝尔维尔酒店喝鸡尾酒。
那位女士在这个豪华酒店的公众场合谨慎得像个清教徒,她那些精致的用餐礼仪几乎要让温西发疯。但最后,他把她带到大厅里被棕榈树遮掩起来的一个角落,那里不会有人看到他们,离乐队也很远,从而可以听见彼此的谈话。乐队是贝尔维尔酒店里最让人恼怒的东西,从下午到晚上十点一直不间断地演奏乱七八糟的舞曲。加兰德小姐表示赞同他的看法,但又声明达·索托领衔的那个乐队比这个乐队可是强上好几个档次。
温西把话题渐渐引到加兰德小姐最近膨胀的知名度上,她不得不忍受着亚历克西斯之死给她带来的令人沮丧又不可避免的麻烦。加兰德小姐说这让人很不愉快,没有哪位先生希望他的女朋友经历这样难堪的质疑。
彼得·温西勋爵赞扬了加兰德小姐自始至终对这件事的判断力。
当然了——蕾拉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先生,一位完美的绅士,而且几乎甘愿为她献出一切。但他不是一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女孩总是更喜欢有男子气概的男人,那些有点作为的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孩们就是这样的!即使一个男人出身于良好的家庭,没有必要去工作,但他还是会去做点事情的,是不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彼得勋爵一眼。)这种男人才是加兰德小姐所欣赏所喜欢的。她觉得,一个出身尊贵并有所作为的人比一个出身尊贵却只会夸夸其谈自己尊贵身份的人要强得多。
“但是,亚历克西斯出身尊贵吗?”温西问。
“这个嘛,他说他是,但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知道?我是说,牛皮吹起来很简单,是不是?保罗——我是说,亚历克西斯先生——曾经跟我说过那些动人的故事,但我相信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他是那种喜欢看浪漫小说和故事书的人。我跟他说:‘这有什么用?你看你,赚的钱还不及别人一半多,就算你是俄国沙皇,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说他是俄国沙皇?”
“哦,没有。他只是说过,如果他的曾曾祖母或者什么人跟什么人结婚了,他就可能会是个大人物。但我说的是:‘谈如果有什么意义?而且不管怎样,他们尊贵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你现在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他老是说他的曾曾祖母,这让我很烦,最后他闭嘴了,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他一定没想到,一个女孩竟然对别人的曾曾祖母不感兴趣。”
“那他说他的曾曾祖母是谁呢?”
“我不知道,但他的确说过。有一天,他把他的家谱都给我写了下来,但我跟他说:‘你把我的头都搞疼了。而且,从你所说的故事来看,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所以我也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自夸的。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些有钱的公主们都不能洁身自好,我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指责我们这些不得不靠自己赚钱谋生的女孩。’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说得很对,”温西说,“他一定对此有一点狂热。”
“太狂热了,”加兰德小姐说,暂时把矜持的外衣放在了一边,“我是说,我想他大概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你觉得呢?”
“他似乎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他把所有的都写下来了?”
“是的,然后有一天他又过来拿这件事烦我了。他问我,我是不是还留着那张写着他家谱的纸。‘我不知道,’我说,‘我对这些东西又不是特别感兴趣,你觉得我会把你的一点点笔迹都保存下来吗?就像故事书里的女主角一样?让我来告诉你,我不会的。我保存所有值得保存的东西,但不会保存一张垃圾纸片。’”
温西记起来,亚历克西斯之所以得罪蕾拉,最终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终结,就是因为他不够慷慨。
“如果你希望有人保存这个东西,‘我说,’为什么不把它们给缠着你的那个老女人?如果你打算跟她结婚,并希望有人帮你保管东西,你应该把它托付给她才对。‘然后他说,他就是不希望有人保存那张纸,然后我说:’那你担心什么啊?‘他说,如果我没有保存,那很好,于是我说,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有没有保存。他说他希望我把那张纸烧了,并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跟我说过的话——关于他曾曾祖母的。我说:’如果你觉得除了你跟你那个曾曾祖母之外,我跟我的朋友之间就没有话题可谈了,那你可就错了。当然,在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不像以前那样好了,至少,我不再跟他好了。不过我还是会说,他一直都很喜欢我。但我不能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做派,愚蠢,我觉得是。”
“你把那纸烧了吗?”“为什么?我真不知道。你几乎跟他一样讨厌,不停地说那张纸。到底这张破纸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么,”温西说,“我对那张纸很好奇。不过如果你烧了的话就算了,很可惜。但如果你找到了那张纸,可能值——”蕾拉那双美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像是一盏在黑夜里照亮了某个角落的回旋灯。“怎样?”她轻声说。“可能值得去看一眼,”温西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在你的零碎物品里找一找的话,你知道——”
蕾拉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那张纸干什么?”“在看到它之前,我也不能确定。但我们可以试着去找找,怎么样?”他笑了,蕾拉也笑了。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你和我?哦,这个嘛!但我想,我不能把你带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可以吗?我是说——”
“哦,这没有关系。”温西立刻说,“你不用怕我。你看,我现在十分想做这件事,而且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任何我能帮到你的都可以——只要达·索托先生不会反对就行。他是个很容易嫉妒的男孩,你知道。”“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会这样的。也许他也可以过来,帮我们一起找?”蕾拉笑了,说她觉得这并不必要。然后在蕾拉拥挤又肮脏的公寓里,他们的交谈停止了——本就应该停止。
抽屉里,包里,盒子里,都塞满了她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在床上,又从床上散落到椅子上,地板上的垃圾堆得有脚踝那么高!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蕾拉翻找半个小时就会烦了,但温西又威胁,又哄骗,又花言巧语,又使出诱饵,让她心甘情愿、坚持不懈地继续工作。就在温西手里都是内衣,而蕾拉正在箱子里捆起来的皱巴巴纸片和明信片里翻找的时候,达·索托先生突然进来了。他以为眼前的这一幕是上流人士对他的欺辱,开始愤怒地咆哮,而温西只是轻描淡写地跟他说‘别傻了’然后就把手中的内衣塞进了他不知所措的手里,继续在一堆杂志和留声机唱片里翻动起来。
很有意思的是,找到那张纸的人是达·索托。在他不期而至之后,蕾拉的劲头似乎小多了——她会不会是对彼得勋爵有别的想法,而达·索托讨厌的出现打搅了这一切?倒是达·索托突然明白过来,那张纸上可能是有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找得很积极,越来越卖力。
“亲爱的,我想,”他说,“你会不会把它夹在经常读的故事书里?你总是把你的公共汽车票夹在那里。”“这倒是个主意。”温西急切地说。他们转而攻向一个堆满便宜小说和故事书的书架。那些书里面夹的东西之多可真叫人大吃一惊,不仅仅有公共汽车票,还有电影票存根,购物票,巧克力包装纸,信封,明信片,纸烟盒,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书签。最后达·索托拿起《付出一切的女孩》的书脊,轻快地抖了一抖,从两页中间飘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你没话说了吧,”他马上把纸捡起来,露出胜利的表情,“如果这不是那个家伙的笔迹,我就是一头又聋又哑的大象,四只脚还都是左脚。”
蕾拉从他手上把那张纸抓过来。“是的,就是这个,”她观察后说,“我说,这里写了很多东西嘛。我从来都搞不出个头绪,但如果这东西对你有用的话,你尽管拿去吧。”温西快速地扫了一眼家谱上复杂的线,这个家谱一直从纸的顶端写到最底端。“原来他以为他是这个人。是啊,你没把这个扔掉我可真高兴。加兰德小姐,这大概可以把很多事情都说清楚。”这时达·索托提到了钱的问题。
“哈,是啊,”温西说,“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而不是昂佩尔蒂侦探,是不是?如果是昂佩尔蒂的话,他可能会因为你们滞留这么重要的证据而控告你们。”他冲着达·索托发窘的脸笑了,“但是,看到加兰德小姐为了协助我,把自己的住所都翻得底朝天了,这样的好女孩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件新礼裙吗?现在,听我说,孩子。你说亚历克西斯是什么时候给你这个的?”
“哦,很久以前了,当他刚刚跟我做朋友的时候,我记不清楚。但我记得,上次读这本傻书还是好几年前的事。”
“我想,你所说的好几年前应该是还不足一年吧——除非你在亚历克西斯来威利伍康伯之前就认识他。”
“对了。等一等。看!在另外一页上粘着一张电影票,票上有日期。哦,找到了!十一月十五日——对了,我现在记起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然后保罗又过来看我,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这是同一个晚上的事,他本以为我会对这个很激动呢。”
“十一月,你确定吗?”
“我确定。”
“不管怎么样,这是在他收到那些古怪信件之前的事?”
“哦,是的,在那很久之前。在他收到那些信之后,他对此就只字不提了,还想把这张破纸要回去。我之前跟你讲过。”“我知道。好了,现在坐下来。我想好好看一看。”纸上是这样写的:
弗朗西斯·乔斯阿斯萨克森科堡哥达公爵(16781735)
查尔斯·玛丽·勒文尼尔——安娜斯塔希娅尼古拉一世,俄国沙皇——夏洛特(1815年私自通婚)(生于1700,七个孩子里最小的孩子)
尼古拉耶夫娜——加斯东,路易·菲利浦的儿子(生于1820年,1847年结婚)
斯蒂芬·伊瓦诺维奇·卡拉奇——路易丝(1871年结婚)(生于1848年)
亚历克西斯·格里格罗维奇·沃若丁——梅兰妮(生于1883年)
保瓦罗·亚历克西斯维奇·沃若丁(生于1909年)
“哦!”温西说,“我在想,他从哪里搞到这个表的。尼古拉一世不是跟普鲁士的夏洛特·路易斯结婚的嘛,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和别人结过婚。”
“我记得这个,”蕾拉说,“保罗说,这是一段无法证明的婚姻。他对这件事说个没完。他说,如果这段婚姻可以被证明的话,他就会是一个王子或者别的什么。他总是为那个叫夏洛特什么的人烦心,她一定是个可怕的老巫婆。为什么?她当时应该有四十五岁了,居然又搞出一个孩子。我在想,为什么没把她给杀了。我坚信她该死。”
“尼古拉一世那个时候一定还是个孩子。让我想想——一八一五年——那应该是他在巴黎的时候,在滑铁卢事件之后。是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