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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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么?”我插进去问。
“用脚走当然远啦。”小二说着,忽然发现问话的人是我,“我说小师傅你也要去么?”
“远就不去了。”
他即刻掉回头追击那位客人,其实他的眼睛还不够亮,像我这种人明显是不可能租得起他家软轿。
我吃完馒头,在一位卖婶大菜的指点下,往问武院去。
有不少和我一样的前来观光的人物,因此只要跟着他们就好了。那小二眼睛不好心眼儿也不好,明明出了城边就是,一点儿也不远。
“不能再过去啦!”前方的一个向导向客人道,“再过去问武院里的人就会发现。”
“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难道只是在一里外看看问武院的院墙?!”
“不不不,我们还有问武院的石头、问武院众状元的画像,还有问武院众夫子的武功秘笈,以及问武院弟子的制服出售,客人可以随便挑选……”
“……是么?那我要——喂!!她怎么可以过去!?!”
切,我当然有我的本事。我回过身来,向他道:“你给我二十两,我带你进去。”
他上过一次当,狐疑看着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微笑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去了再付钱。”
他意动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服的质地非常好,身上那块玉佩看上去也相当不错。不知是哪里来的富家子弟,如此仰慕问武院声名。又不够问武院择徒的苛刻条件,因而更加仰慕。
“客人,再往前有弟子把守了。”向导提醒。
我看他一眼:“不敢来么?”
“谁说的?”他立刻挺起胸膛,“走就走!”……“就算被问武院弟子骂一顿也是好的。”后面这句是他自己跟自己嘀咕,真是个狂热份子。
向导说得没错,这条山路再往前走出不到三丈,便听得破空声响,两名少年凭空显身:“两位有何贵干?”
身边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好功夫……”
“我找靳初楼。”
“哼,小师傅,你在前面的话我俩早已听到,你俩还是速速回去为好。”
身边人又抽了一口冷气:“好、好耳力……”
我摸了摸头,到此有点后悔当日没收下那枚印章,想了想,把手腕上的竹片解下来,递给他俩:“把这个交给靳初楼,就说故人求见。”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留下,一人走开。路不肯好好走,直掠过去,我身边的人抽气更大了:“好、好、好轻功……”
我微微笑,那年轻弟子分明故意卖弄。一面说“唉,天天这么多人围观好烦”,一面又巴不得更多人看见他一身好武艺,看见他是如何的万里挑一才被问武院收进门墙。
卖弄倒也有卖弄的好处,去得快来得也快,我身边的人还未来得及为这比方才更快的速度抽气,他已恭恭敬敬向我一抱拳,“在下方才失礼,请师傅多多包涵。师傅请随弟子这边走。”
我道:“你带这位公子四处看看,走时别忘了叫他留下银子。”
那富家子弟已经眉花眼笑,“多谢多谢”说个不停,一面跟着弟子进去,我与他一起走进大门,被弟子引往另一个方向。
正是日暮时候,夕阳软红光线照在大门的铜环上。对这名驰天下的顶级门派,我骤然有种感觉——
好大。
光是一个叩门的铜环居然就这样大。门推开之后,我愣了愣才踏进去。
里面是个宽广的前庭,由巨大的青石板铺成,十余根柱子直指苍穹,已经沉入一半的夕阳将它们拖出长长的影子。
后面还有层层屋宇,但一时之间,我好像都看不到了。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分外渺小,有如蝼蚁。
弟子轻声催促我,我忽然觉得不对。作为夫子的客人,我不应该受到最周到的照顾么?他这个做弟子,不是该在一旁慢慢讲解这里种种布置的妙处么?
“——喂,我问你,靳初楼看到竹片的时候说什么没有?”
“夫子说,‘把她带过来。立刻。’”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名弟子神情间战战兢兢。这句话显然只有五成相似,一旦靳初楼会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其实已经很可怕了。
“——这位兄台,代我转告你家夫子,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会他。”
开玩笑,我怎能在他气头上现身?阿南教我的轻身口诀总算派上了用场,我立刻沿来路折返,那弟子立刻追了过来:“不要啊——”声音里竟有几分悲惨。
对不起了,哪怕你要被罚跑一百圈我也救不了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来世再还吧。
不过我的半吊子显然不及人家问武院弟子,眼看就追近了,我该有用什么法子脱身?装病装死装惨?还没来得及定案,一道更快地身影向这边掠过来。我一看,已知逃不过去,遂站住脚。后面弟子一时没刹住脚,险些跟我撞上。
那人也堪堪停下,一前一后,将我堵在正中。
我只好回身,微微一笑:“施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岑未离?”他的声音里有丝惊异,眼睛里的惊讶更是掩不住,“你——”
我脚上登着芒鞋,身上披着浅灰淄衣,脑门光洁溜溜,脖子上挂着一圈佛珠。大约他做一千种设想,也没想到我这次当了尼姑。
“贫尼静修。师父说我有一段尘缘未断,有碍修行,我特地将那物什归还施主。前尘旧事,于我已同尘埃。施主,你我就此别过。”
他不说话,只紧紧盯着我,像是要用视线把我从里到外巡视一遍,好找出纰漏。蓦地,他喝:“夕儿。”
声音很低,莫名地,听来像是炸雷,我的耳内低低一震。那边一根柱子后,夕儿转了出来。
“她什么时候出得家?”靳初楼问,脸上没有一丝儿表情。
夕儿在他跟前单膝跪下,低声道:“清修师傅远离红尘,想来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我问你她什么时候出得家。”
“……一个月前。”
“在哪里?”
“……丹阳南山庵。”
夕儿的声音有丝颤抖,头顶久久没有回音,她忍不住抬头,只见靳初楼神淡淡:“很好……”
他这样的表情,我未曾见过。比失望深一点,比愤怒淡一点。夕儿显然曾经看过,她一把扯住他的衣摆,眼泪滚落下来,“夫子,不要,夫子——”
夕儿会流泪?
那个很高傲脾气很硬的夕儿会哭?
“我身边留不下你这样的好弟子。”靳初楼道,此时此刻,声音反而不似开始紧绷,微微低沉,“你走吧。”
“不!”
夕儿尖声发出一个凄厉的单音,剑出鞘,往自己的脖子抹过去——
“不!”惊叫出来的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这样尖利,我想阻止,可是晚了,我扑在她面前,整个人重重跌在地上,头顶没有动静,时间像是已经停止。我大口地吸着气,地上的微尘扑进鼻腔里,非常难受。
但是,我不敢抬头。
不敢抬头。
原来,原来我还是怕死的,哪怕,是别人的死。
“怎么了?静修师傅?”靳初楼的声音不痛不痒,“你不是斩断尘缘了么?”
怎么回事?
夕儿的剑停在脖颈边,与肌肤仅差分毫的距离,被他的两根手指搭住,就像当初他搭住我的剑一样。夕儿脸上泪痕未干,愕然。
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应该跟夕儿一样。
——被耍了。
我爬起来握住他的衣襟——“靳、初、楼!”
他冷冷:“怎么不叫施主?”
牙齿真痒,真想找个人狠狠咬一口。混蛋混蛋混蛋。我的心脏到现在还没有回到应有的位置,手臂隐隐酸麻,自己埋头喘了几口气,平定呼吸,抬起来,已是一张笑脸,松开手帮他抚了抚衣领:“我佛看见你也会生气的,施主。”
“哎,哎哎……”那边不知是谁在鬼叫,“哎哎……”奔近了才见那方才被我带上来的少年公子,跟在他身后的除了那名弟子外,还有一个相貌非常威严的中年人,很明显,他要被赶出去。
“——我只是来慕名来参观的!完全没有别的意思!是那位小师傅带我来的!哎,哎,就是那位!!”
“怎么回事?”靳初楼问我。
“无事。顺路带他进来。”
那边的人还在叫,远远地呼喝着,丢过来一样东西,掉在地上好脆的一声响,是两锭份量十足的银元宝。
我捡起来,挥手远送:“走好啊!”
“这是银子怎么回事?”
“他在路上借了我的。”
靳初楼显然不信,出来这么久,我确实没有见过这么大锭的银子,在袋子里收好,我去扶夕儿。
夕儿兀自坐在地上,平日里看着她比我高,比我能干,此刻在夜色里看来,她忽然变得好小,身体仍在颤抖。
“好啦好啦,你的夫子是吓唬你的。他怎么舍得赶你走?”
“不……”她的声音极低,“他是认真的。我知道。”
“怎会?来,快起来。”
“要是,要是你真的出了家,他一定会赶我走……”她蓦地以手掩面,呜咽出声,“他会赶我走……”
她突然变得格外脆弱。
安慰人可真不是我的长项,靳初楼低下头来,唤了声:“夕儿。”
他的声音像是咒语,她立刻止住了泪。他道:“如果你有那么多的泪,赶快回家去哭,不必再跟着我。”
“夫子……不赶我走了?!”
“幻影剑是我的另一把剑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听过剑客不要他的剑么?”
那一刹,夕儿脸上放出光来,飞快地拭净了泪,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重新成为我认识的那个扬风寨第一女剑客。
“去吧。”
“是,夫子。”
她的身影迅速在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扫过空旷前庭,靳初楼问:“你这身打份是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么?我出家了。”我懒洋洋地答他。
他耐住自己的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声音已经有点往上抬,我瞧了他一眼,这个人,一见面,就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都问了多少句?
所以说,我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过去绝对没有关系。我做的事,他是不可能会明白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
“总之不会是看破红尘吧?”他的声音里有嘲讽,目光落在我鼓鼓囊囊的钱袋上。
“因为太热了,剃掉头发比较凉快,所以——”我一边说,一边瞧他脸色,果然,他的眉头压下来。
“你开什么玩笑?”
“那座庵在山上,也很凉快,我就去了。而且,出家人有很多好处,没有钱可以化缘……”我摸了摸脑门,“说起来,我做过的工作里面,这是最轻松的一份。”
他的眼神里很有砍我一刀的冲动。
我忽然发现他的脾气不像那么好——不对,应该说,是比原来有了更多情绪,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死气沉沉。
这种想发火却又按耐住的样子……真有趣。
“靳初楼,我在庵内晨昏打坐,念佛诵经,觉得神志比常日清明百倍,有些事情若隐若现。”我端正脸色,肃容道,“所以来找你。”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哦?”
“每次入定时,我依稀看见一名女子坐在屋子垂泪,屋子很大,点再多的灯仿佛都无法照亮。然后……”
他的眼中瞬间多了一丝惊动,望向我。
我也望向他。
“……然后怎样?”
声音隐隐紧绷,啊,这是万试不爽的、靳初楼的死穴。
我嫣然一笑:“然后没有了。”
刷地一下,长剑直指我的咽喉,靳初楼眸子冷冽:“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