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阔知何处-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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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副统领被平戎将军亲卫送进这土匪窝,不多时,薛明师换了衣袍跑出来,叫:“姐!姐!”
把江择锋看得一愣。
循灯光看去,却不敢看了。
原来那内堂帘子一打,走出一个服色素净的年轻妇人。
端的是皓腕明眸,天然带笑。
并未听闻故薛将军尚有一女。
斯是有夫之妇,江择锋避开眼。
那妇人掩唇一笑,先见礼。
薛明师道:“今日伴驾围猎,光垫了几口干粮。”
妇人笑道:“好,好,我去厨房看看。”招婢女同去。
薛明师复向侍卫长点数个人名,脚下不停,直带江择锋入书房。书房由配刀兵士把守,两间整屋,门被他猛一推开,其内三张书案一字并列,桌面上卷帙图册堆积如山,摇摇欲坠。
薛明师以臂扫开最末一张台上杂物,两名亲卫无声去捡。最下是一张墨迹凌乱的地图。薛明师端起烛台俯身察看,一只手掌压在图上摩挲指点。
他有一双惯掌弓马兵刃的手,略一定睛即可数出好几处泛白伤口。
唯举烛台的手上有崭新血痕,痕迹重叠,是在太后面前两度挽弓,为惊神弓弓弦勒伤。
江择锋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嘉应川大营。
便在他恍惚之间,两名部将一前一后走入书房。
随他们开口,江择锋脸色即白,待那两人停下喝茶,江择锋面无血色。
他不由在想,薛明师令他知晓这些,是为什么?
刀光犹如白雪。
轮休的数百禁卫半夜惊醒,已成瓮中之鳖。及时面向外围成一圈,齐刷刷拔出刀来,与这大批身着铠甲的不速之客对峙。
为首那人轻巧地御马在院中转过一遭,喝道:“江择锋!”
叫的是禁卫军副统领。
这些兵士是平戎将军薛明师的部属。
是旧主而非敌人。众兵士以火把照明,待到看清为首那人,江择锋面上被亮光映出喜色。
火光中,薛明师面沉如水,环顾四周,只道声:“儿郎们随我来!”
江择锋匆匆翻身上马,紧跟在后。天色渐亮,一行人直奔出城门,马蹄如雷,席卷上城外山丘。
到了围场地界,薛明师勒马远眺。时正九月,丘陵皆绿,层林尚碧。薛明师的中军近卫拱卫在旁,北风烈烈,众将士披风鼓扬。
薛明师持鞭示亲卫道:“诸君共我,这便是‘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了。”
江择锋问道:“薛将军此行是……”
薛明师这才看向他。
江择锋曾在薛明师麾下,在嘉应川大营,夜间常是抱鞍而眠,和铠甲入睡。
江择锋自顾身上,仅着中衣,苦笑道:“卑职惭愧,居安数年就不记得思危了。”
薛明师一笑:“江副统领,”改换语气戏谑道,“择锋,我不在禁卫军面前折你颜面。但你要知道,若还在我营中,治下懈怠,临敌失惊,需领五十军棍。”
江择锋下马欲跪。
薛明师道:“罢了,你先穿衣。”
江择锋踟蹰不去,拱手问:“今日为何调动禁卫军,请将军明示。”
薛明师望他一阵,无趣地答:“陛下明年开始学习骑射之术,召我等御前演练。”
新帝三月登基,年方五岁。
宫中朝中皆由太后做主。
靖王的人未到,薛明师和部下一干人等凑在帐篷中,分干粮吃了几口。出帐门时江择锋来送参汤,薛明师挥手道:“啰嗦。”
午后圣驾到,太后凤辇到,靖王一行亦到场。
靖王是先帝的叔父,与先帝的父亲同光帝差了二十岁有余。同光帝令他镇守边疆,故取封号为靖。
先帝即位,召靖王归朝,距今已十年。
靖王年近不惑,肤色白‘皙,甚是儒雅,怎么看怎么像养尊处优已久,不像杀过人坑过尸的。面色温和,带一点笑意,隔着人群望向薛明师。笑意若有还无。
他身侧有个文士打扮的俊美青年。
江择锋低声道:“程哲,靖王的谋士。”
薛明师奇怪地看他一眼。江择锋这才想起,薛明师接替靖王守卫边疆十余年——他十余年前,就在靖王军中,是靖王最偏爱的部下。
程哲上前拱手笑道:“薛将军,久违。”
薛明师懒洋洋道:“程先生。”
程哲斯文地:“靖王殿下要我问,将军的头痛症这几年可好了?”
薛明师:“无需挂心。”
高台上,旌盖遮天蔽日。幼帝满目茫然,太后宫中掌监见状向她附耳私语,不多时,鼓乐奏响,射猎开始。诸方人马散入围场山林。
箭声破空嗖嗖。
薛明师张弓,射中一只野兔,不曾稍停,继续向林中驰去。亲卫持箭一挑,弯腰将死兔搭上马后,纵马到车前扔入框中。
亲卫驱赶禽兽的呼喝声中,已是猎物盈车。
薛明师问:“知道我今早围禁卫营做什么吗?”
江择锋:“卑职不敢猜。”
薛明师哂笑道:“要变天了。今早我想试试,禁卫军若是精锐,胜负尚且有一说。不想天子近卫散漫到这个地步。今早来的要不是我,是靖王的人,禁卫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自身难保,遑论勤王护驾。”
他看黯然的江择锋一眼,重又搭箭:“天,变定了。明后两天山雨欲来,你给我记住,关上门睡大觉。”
箭矢擦着古树飞去,一只溪畔饮水的野鹿负伤奔走。
薛明师抬眉,剑眉飞入鬓角,再取两箭,江择锋忽道:“将军!胜负未定,只要将军愿意……”
两支箭未飞出去,一个亲卫见状,自负弓追鹿去了。
薛明师反问:“我为何要与靖王为敌?”
江择锋:“您从来不与靖王往来。传闻当年韩襄城战死,您与靖王因此反目。”语罢亦是不解,一个战死的副将因何使嘉应川前后两任主将反目?
薛明师蓦地想笑,他也笑了出来。笑意着实难测,他眯眼道:“这些事不说。今上如何,你我都知道;太后如何,你别说你不知道。”
江择锋默然。
薛明师不再理他,扬声问:“多少猎物了?”
亲卫应答:“报!刚装满第十三车。”
薛明师:“够了,回去。”
当下调转马头。
薛明师手下全是行伍中人,收获最丰。
靖王与他同时回转。薛明师一望即知,今日随靖王来的全是文人之流,所得猎物不过四、五车。
太后故作讶然:“久闻靖王弓马娴熟,故太宗以惊神弓赐下,怎么今日不尽兴么?”
同光帝当年召靖王回京,便是因靖王为敌矢所伤,矢尖淬毒,卡入骨节,右臂有这般伤势,哪堪再张弓射箭。
太后心里清楚,偏要刺靖王。
并未刺到靖王,反而刺到别人。
靖王受伤是薛明师亲见。他连夜不眠,等神医夜半冒雪入帐,为靖王剜肉挖箭,包扎创口。那条手臂还是毁了,初三个月,写字都勉强。
薛明师行礼,却是对靖王道:“靖王府侍卫押车回来,中途一侧车轮压裂,末将已令人将猎物改装在末将车上拉回,现完璧归赵。”堂而皇之地赠靖王五车猎物。
靖王与他玩这套私相授受的把戏,似有几分纵容,道:“有劳将军。”
太后气得几乎拧断指甲。
太后身边内监尖声道:“既然有这么一遭,难保射下的猎物不混在一处。今日薛将军所用应为禁卫军的箭矢,制式与别处不同。待奴婢为将军检验,可别算错了。”
薛明师道:“公公有所不知,今日诸人所用弓矢俱取自围场,绝无不同之处。”
太后忍怒道:“哦,看来今日不尽兴的不是靖王,竟是薛将军。先帝曾言将军有百步穿杨之能,今番御前演练,将军只射猎一二,原来是有意藏私。”
薛明师道:“不敢,请太后息怒。”言谈并无惧色,又令左右,“既然太后有此雅兴,还不取我弓箭?”
太后端坐高处,一脸煞气寒霜。看见两名侍卫抬来弓箭,方才变色。
弓是玄铁铸成,通体无光。箭亦不同于寻常箭矢,粗如幼童手腕。
太后神色不定:“惊神弓?”
薛明师提弓试弦,笑道:“太后明鉴,确是太宗御制惊神弓。十余年前蒙靖王临别相赠。”
言罢也不看天,拉弓便射,箭矢疾飞,上空一声闷响,传开哀哀哑鸣,随后黑点坠落。一只大雁倏地坠落台上,头颅被铁箭击碎,仅剩一半,脑浆模糊地露出颅骨。太后连忙踢开雁身,起身离座,掩面惊喘。宫婢来不及搀扶。
薛明师又搭一箭,准星对准方才出声的太监。太监面色惨白,不敢再出声,扑通一声跪倒。
薛明师方收了弓箭,一提下摆,单膝跪道:“卑职鲁莽,使太后受惊。”
太后开恩,准他退下。
直到日暮,这场围猎终于散开。
军士持火把引路,火光如点,连成红带,环绕山间。
薛明师骑马回程,亲卫远远一指,回报那便是靖王的马车。
薛明师扯起缰绳:“靖王今日带的全是幕僚,你发现没?”
江择锋:“是。”
薛明师:“太后竟连这点都没想到——靖王手下武士都去干什么了?能干什么?姜是老的辣,我还差他一着,猜晚了。变天拖不到明后,即是今晚。”
江择锋久久不语。
薛明师啧道:“择锋,你想什么?别怪我没说,你就是现如今提剑杀回去,京中大局已定,来不及了。”
江择锋道:“太后……狂妄妇人,是她拖累了陛下。”
于此同时,靖王车中,程哲叹道:“若我是太后,绝不会在这时与薛明师为难,白白断送一线生机。”
马车轻轻摇晃,靖王手指极稳,放下窗帘,他原先望的,恰好是薛明师的方位。靖王道:“程哲,你六年前入府,不了解薛明师。”
程哲不解。
靖王道:“你当他是谁的忠臣?他不会与我为敌。之前按兵不动,只为等妇人稚子失去最后一点人心。”
薛明师携江择锋回城。
带他绕道荆国公府。
国公府大门紧闭,偌大门口只挂两盏灯笼,半个人影不见。
黑灯瞎火,也不怕摔着个把行人。
薛明师啧道:“老狐狸,告病不出。”翻身跳下马,马鞭在手里卷成几折,便大步向前叩门去。
门童含糊的声音:“已晚了,哪……哪位都不见。”
薛明师不怒反笑:“国老原话?”
门童迟疑道:“薛将军?”悉悉索索,换了个人声。
“薛,薛世兄……”
薛明师遂和颜悦色:“王贤弟,听闻国老告病,我特来慰问。”
王公子:“父亲……父亲料到世兄要来,确实留了话……”
薛明师越发和蔼:“世伯有何吩咐?”
王公子颤巍巍道:“父亲吩咐,‘旁的人,避不得那见也就见罢;要是薛明师来,你们可千万得给我拦住喽’。”
此后门内再无声响。
月光下,薛将军脸色不那么好看。
会看风向莫过三朝元老。
这才是真的风雨欲来。
江择锋望望天色,无奈道:“不敢打扰将军休息,末将也该回营了。”
薛明师回过神:“啊。”
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