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阔知何处-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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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师手中又何妨。
薛明师应允。
各取军士马槊,大魏刀兵制造之术胜于西楚,为示公平,薛明师亦取西楚死将长槊,与苏汉卿马上相搏。两人各占一时上风,围观部属心急如焚,盖因此二人皆着重铠,寻常兵刃难以破甲,不知几番搏斗下来伤情如何。乌勒野上,黑干河畔数千人寂静屏息,唯朔风飞雪盘旋不止,马嘶不休。
苏汉卿渐觉吃力,或者天要他今日死。正当薛明师横槊一刺,竟穿透苏汉卿胸甲。输赢乍定,苏汉卿呕出一口鲜血,西楚军情急欲扑救,却为魏军人墙阻拦。苏汉卿牵马上前,仰视宿敌,问薛明师借佩刀一用。待他左手拔刀,众人才知,他右肩骨碎伤重。
刀为宝刀,号起山云。马是名驹,名雷切,为苏汉卿坐骑八载。苏汉卿叹道:我不曾一日为魏臣,不忍见楚民亡国。手持此刀,转瞬之间割断爱马咽喉。雷切坠地,苏汉卿一手刺刀入胸膛,徐徐反拔,艰难道:还君宝刀。血涌如注,语落即亡。
数百亲兵高呼:不忍见亡国!纷纷面朝西楚都城,追随主帅自刎。
薛明师勒马,扬声道:天佑大魏!魏军群情振奋,从者呼声如雷。
不料此时,距苏汉卿尸身最近的亲兵拼死暴起,持槊奋力一击。薛明师已是强弩之末,闪避不得,从马上滚落河中,迅速为湍急冰水冲走。刹那之间,苏汉卿亲兵不及看清是否命中便被魏军士群拥而上残杀,遍身血肉,纵是惨死,面庞犹带笑意。
半日后,亲卫在黑干河下游救起薛明师,他几处骨折,落水时为岸礁重撞后脑,浸在碎冰融雪交流的河中,几与浮尸无异。
消息传到靖王府中,薛明师仍未被救起。
靖王在亭中燃铜火龙赏雪,将密报展开阅毕,出示近臣,人皆骇然。
便罢吟咏,撤酒菜。
于靖王不是意料外事——将军难免阵上亡。从戎二十年,长铗安归者十无六七,他与薛明师皆惯看生死。
只是他从未想过薛明师一具尸体的模样。更何况被冻得青白肿胀。他记得薛明师去伺察敌情,日暮纵马而归。一身雪花,与同袍在营外笑闹,角抵摔跤,甩敌手一头一脸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他一肩鹅毛大雪,靖王曾想替他拂去。
靖王终是心中一凉,亭外京中的瑞雪,如边塞朔雪一般,看不见地落在他身上。那寒气从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寰宇冰封,乾坤雪塑,空旷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四
薛明师忽道:“陛下。”
他后来遗下头痛症。睡醒不久,痛出一头冷汗涔涔,却还笑得出来。
皇帝问:“怎么?”
薛明师:“臣告退。”
皇帝:“你能怎么退?”
薛明师看着他,径自起身:“方才睡了一觉,难不成陛下要臣再侍回寝?”
皇帝一笑。
皇帝从前夙夜难眠。
薛明师睡得好。当年不过二十岁,不知一个怕字,逢敌则喜,常有不按牌理出章事。
依军规当罚,靖王罚他白日仍任原职,夜间执戟守卫中军大帐,消磨去无谓的精力。
于是每当靖王夤夜未眠,烛下处事,抬头便可见帐幕上映出薛明师的侧影。
有同袍幸灾乐祸,逢得日暮就对他戏谑道:又需你侍寝?
初时薛明师没脸面答,不到几次,脸皮渐厚,作势叹道:可惜,这般滔天恩宠终是错付了。
皇帝道:“你走吧。”
薛明师行了一礼,一字字地说:“谢陛下。”
这才出殿,出宫。
城中宵禁了,他放马走,蹄声滴滴答答。
回府找傅妙应,下人报在佛堂。
薛明师推门入内:“姐!”箭步冲去将傅妙应扶起。
见她手腕上仍缠着念珠,忍怒道:“我都回来了,不会再去打仗了,你怎么还没日没夜地念。”
傅妙应轻拍他手背,微笑道:“答应过菩萨,就要还一辈子愿。没有过河拆桥的道理。”
薛明师:“那是阎王不敢收我。”
傅妙应不与他辩,只问他可吃过了。
薛明师面君时半点胃口都欠奉,如今觉出饥饿,便松口不再管念佛,要傅妙应一同用晚膳。
傅妙应茹素。
但她常与薛明师同食,并不忌讳看他大啖荤腥。
她以前不信佛,后来弟弟效命沙场,丈夫也效命沙场,逐渐也就信了。半夜常常心悸,蓦然惊醒,便转着念珠,一遍遍默念,直到天光。
时序已入秋,傅妙应叫厨房做他爱吃的涮肉。羊肉用铜锅装上来,薛明师大吃大嚼,待到捞干净锅底,那汤还沸着。他抬起头,见傅妙应与他同桌,正隔着热雾含笑看他。
薛明师心中一酸,又是一热,不由自主地唤道:“姐。”却不知说什么。
他嘴角有油,这时形容不整。傅妙应捏着手帕,仔仔细细给他擦了。在她看来,她弟弟是最精神俊朗的。傅妙应放下手道:“别人进京是享清闲,你回来这一阵,反倒瘦了。”
薛明师看她蹙着的眉,怕是很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人为难你?可到了这一步,能为难他的还有谁,是太分明的事。
封侯、石碑之事,条件薛明师与皇帝谈则谈矣,对自家姐姐,只说是交了兵权,换了虚衔,兼一座靖王府。
皇帝将潜邸赐予他,平日他仍可长住宫外。至多是每月初一十五入宫,陪那位口不对心,秉烛夜话。逢上皇帝生辰,出席千秋庆,留宿宫中。
薛明师闭了下眼,对傅妙应笑道:“阿姐无须介怀,以往日子怎么过,今后就还怎么过。没人能和我过不去。”
他说到最后,彷如回到战场,是战是和,他一句话可抵千钧。
傅妙应知道他在安自己的心,只捏着念珠微笑。
她想起许多年前,薛明师亲往傅家,接她走。
她母亲十五岁上做了傅家妇,三年无所出,后仅有一女。父亲婚后体弱多病,祖母因此责怪母亲,为父亲纳妾二人,再过两年,强使父亲休妻。
那时她尚在学步,母亲含泪下堂。数年后,母亲再嫁了薛将军,她在傅家,更是难。
直到薛明师上门见她。
他一身孝服,说母亲生前一直挂念你。傅妙应掩面而泣,薛明师看着她哭,忽地抓住她的手向外走,一路甩开家丁。她跟着他奔到门外,护卫追出来,老夫人也被搀出来,父亲震怒扬言要上奏参他。那时薛明师才十六岁,从军一年,初初成了孤儿,回家奔丧。他前途未卜,人犹年少。他将傅妙应托上马,傅妙应手指都在颤抖,后背贴着他胸膛,心却静下来。薛明师说阿姐,我带你走,她就一丁点都不怕了。闹出天大也好,闹到御前也罢,这辈子,她有弟弟,她弟弟也有姐姐了。
用晚膳时,吴道凌已在外等着。
待傅妙应离去,他才入内,四下一嗅,道:“这时节还吃得下羊肉,可见将军大人当真不着急上火。”
薛明师:“你倒说说,我该对谁,上哪门子的火?”
吴道凌无话可说,闭嘴坐下。
薛明师喝完那杯茶,嘿然道:“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我这样,你怎么不去死啊?”
吴道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储尉进门,见这情势,不由干咳。
薛明师方对吴道凌道:“我真和你们一样,不懂那位在搞什么。你也少激我,我半点办法都没有。”
吴道凌原以为他事前知情,在和前靖王今上下好大一盘棋,光顾着怨他不要自己脸面,还拖累与他有交的诸人名誉。不料到头来逼出他一句,他也两眼一抹黑,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吴道凌嘴唇张了又合,问,“那陛下,为何要封您……只会引来朝野猜测附会,目的何在?”
薛明师没好气地:“你想知道自己上奏问去,我也想知道,知道得了吗。”
储尉:“我们不妨这样想,那位封您十万户侯,必有原因。”
薛明师风凉道:“我可以作证,今上确实不像摔到脑袋了。”
储尉继续:“无论什么缘故,那位会这么做,不一定对您有利,然则必然于他有益。”
吴道凌:“眼下,我们薛将军丢了脸,照样每天介出去招摇。那位不像做得出为毁您清誉赔上他清誉的,为权,他走到这一步,说句不好听的,您那军权不交也得交。不为名,还赔了名声,不为权,还能为什么别的?别真是为——”
他说到最后,自己也古怪起来,一抬头,眼珠定在薛明师身上。薛明师正一脸沉思,摩挲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髭,那副尊容,与方才浮现在吴道凌脑中的安陵龙阳弥子瑕,落差之巨,真是。
储尉:“道凌?”
吴道凌转过头来:“呵呵。”
储尉沉吟,试探问薛明师:“您不知道,也猜不到那位的用意?”
薛明师仍是一脸沉思,一时间,无人说话打扰他。
其实他在走神。
靖王,不,现在该时时记得称一句陛下了。那个人,薛明师确实看不透,猜不懂,虽然在韩襄城死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懂得。
薛明师坐在椅子里,一手搭着桌沿,他一点吴道凌,然后比自己,忽地极亲切地说:“我在想什么,你们大概能知道吧?”
吴道凌又想呵呵。
薛明师接着说:“我们是不知道,圣意难测,保不准程哲知道点什么。”
次日,薛明师前往拜访程哲。
程哲授了学士,在京中并无府邸,这几日就在紫竹巷一带典个小院住着。
待程哲回家,便看见薛明师坐在他院子里,逗他的狗,石桌上还泡了他的茶。
“哎。”见到程哲,薛明师一声长叹:“从龙功臣,两袖清风。程先生,国士啊。”
那小黄狗叼着薛明师买的肉包子,呜呜应和。
薛明师抱着狗,狗和人一共四只眼睛亮得诡异地望向他:“旺财都看不下去程先生如此清寒。”
程哲看着自家院落中的种种,心情委实难言。
过了一会儿,才留意到薛明师方才说了什么,道:“它叫一奴。”
“一奴?”薛明师来了兴致,伸手挠挠狗脖子:“海外夷国有名邪马台者,夷语中‘一奴’之音写作‘犬’字。你说巧不巧?”
程哲唯有假笑:“长胜侯博闻广识。这倒不是巧,下官的天祖得罪了一位大人,高祖为避罪,携家眷出海,正是去了邪马台国。及至下官十岁,方有幸随父母大人归来。”
薛明师愈发感慨:“程先生无亲无故,天恩应再多照拂些。”
程哲道:“多谢长胜侯关心。蒙陛下不弃,原收留下官于王府。现下潜邸赐予长胜侯,下官自需提前搬出。”
程哲几句话间刻意提了三次“长胜侯”,薛明师猛一下烦躁不已。他将那狗往怀里提些,恳切道:“程先生说话太见外。这样吧,今日起,先生就与本侯一同搬到潜邸去,以后朝夕相见,日夜相处,也好早日彼此熟悉,共襄朝事。”说到最后,已经是即刻要与他把臂同游原靖王府的架势。
程哲眼皮跳了跳。他看着薛明师的手,慢慢改口道:“薛将军……”
薛明师凑得更近:“怎么,看来程大人有话要说。”
程哲慢慢道:“雷霆雨露,皆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