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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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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喷着热气,原地踏了几步。那人骑在马上,一身素净衣裳,半张脸皆由一块面纱掩着,仅露出额头和双眼,一手执鞭,一手握着缰绳,隔了纷纷扬扬的雪俯望着他。

岩铮虽看不到他的容貌,却认得那双眼睛,那眉眼清疏,工笔勾成似的精巧,内里永远盛着温和与隐忍,连哀伤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还认得那双手,连每一个骨节都认得,那双手为他拭过汗,暖过手,熬过汤药,还曾拈着香为他祈过福,虽说看着稍嫌孱弱,褪了色似的白,可多少次提刀走马,从来都是没有差错的;

还有那副身子,多少次被他拥进怀里,即便打着颤却也不敢挣开,还有那束起的发丝,多少次散落在他的肩头,就连指尖划过时的触感,他也全部记得……

景洵,是景洵来了!

一恍神,面前已是天旋地转。颠簸的视野里,地面飞速掠过,晃花了岩铮的眼睛,半晌他才反应出自己已被拖到了马背上。

景洵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拥着他,连那几乎让人疼痛的力道都化作无尽的舒适,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力气都没了,直想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一场。

他还有好多话要对景洵说,想问他,皇甫岚既已许给你一世荣华,你为何又来寻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怨我,可我也知道你终究放不下我,言一,我知错了,我当真知错了,往后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下半生我只同你在一起,只一心待你好,你若有怨恨,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离开我,我要把过往对你的亏欠,尽数补偿给你……

算来也未过多久,马蹄声却已逐渐减缓。

他们最终停下来时,景洵拖着他下了马。景洵的力道有些鲁莽,他一时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言一,不要停在这!”那伤疼得他声音发颤,“此时停下,他们不多时便会追上来!”

此处灌木丛生,干燥少雪,确实较为隐蔽,可马儿的足迹尚在,追兵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的。

景洵也不答话,只蹲下身,解了他的囚衣,挽起他的衣服为他上药,后又拿干净帕子将伤口细细包裹了。期间岩铮的心神渐渐回了体,目光黏在景洵身上似的,只是离不开。

景洵腕子细白,犹带着那日他咬下的伤痕。再抬眼瞧那面纱,他才觉出几分纳罕,之后一想,或许是景洵来救他,担心被官兵看到面孔,便用了这么个法子挡住了脸。

随后,直到觉出胸前一紧,岩铮才低头去看。不看便罢,一看竟是一圈圈的绳子绕在了自己胸口。绳子那端被景洵攥在手里,毫不停歇,仍往他身上绕着。

“言一——!”绳子蓦地收紧,岩铮一蹙眉,挣了几下,竟是被捆得死死的,动也动不了了。景洵搡了他一把,他的脸便挨了地,随后脚腕亦被绑起来了。

“言一,我动弹不了,你绑我做什么?!”

景洵将结打得极死,忙完手头的事,便愣在那里,看着岩铮无谓挣扎,似是忘了自己现下身处何地似的,任岩铮怎么叫喊也没有反应。片刻后,才直起身,将自个儿层层的衣裳解了,不疾不徐地逐一披裹在岩铮身上。

身子越来越沉,却也越来越暖,岩铮被茧子束缚住一般,只能蜷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面上的神情愈发惶然。

“言一,你怎么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远千里来寻我,为何一个字也不同我说?你听到了吗,说话,快说话啊!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景洵!”

冰天雪地的,面前的人只留了件单衣在身上。当看清他在弯腰捡拾什么东西的时候,岩铮耳中轰然一声巨响,只觉得身上的血一下子都凝住了。

景洵拾起他的囚衣,漫不经心地抖去上面的雪,然后披在了自己身上。

“景洵!景洵!”岩铮疯了似的叫起来,肩膀一下下地撞在地上,顾不得是否挣裂了伤口。

景洵恍若未闻,一双手稳稳的,逐个系着盘扣。

“景洵!你以为这样我会感激你?你前脚走了,我后脚便死给你看!快放开我!否则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景洵掸了掸衣摆,又将发丝自衣领里掏出来。

“景洵!景洵——!”

岩铮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直到一截粗绳勒进他口中,死死地系在脑后才逼得他噤了声。

那人翻身上马,踏雪而去的身影,一如来时,烟云般邈然,幻影般寂静,可印在岩铮眼里,恍若刀尖儿细细刺入的无边折磨,落了疤一般深刻残忍,疼得他直掉眼泪。

那一日,西风渐紧,声声呜咽,摧心裂肺的,尽湮没于呼啸的风中。

第三十六章


岩铮在噩梦里失了声。

粘稠夜色中,他跌跌撞撞走了许多路,绊了好些跟头,又疼又累,却还是不敢停。因为他在追寻着一个人,因为冥冥中总有个声音在催促着,说你再不快些便来不及了。

他焦灼万分,简直五内俱焚,扯了嗓子去喊,偏又半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有时他似乎能感知到对方的方向,有时甚至能瞥到那转瞬即逝的背影,可他还是追不上。越走四周越黑,黑得可怕,且那黑暗中似乎蛰伏着什么,布下陷阱,恶意地窥探着。他怕得厉害,却仍是咬着牙往前走。

言一,言一……你慢着些,等等我……

末了他好不容易才赶上对方,一直赘着的心好歹安下来一点。可景洵的脚步从未停下,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只管闷头走。

言一,危险,别望那边去了!

终于,景洵脚步一顿,目光缓缓移到他面上,好似才看到他似的。

岩铮,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地方你去不得。

又推着他道,走,快走!再别回头……

他去拽对方的手,扑了空,只那衣袖在他掌心瞬间划过,风影般难以捕捉。

……言一……言一!

景洵却是渐行渐远,倏地消失不见了。

他低头看自己刚刚去拽景洵的那只手,掌心滑腻,竟尽被血濡湿了。举目茫茫,心口空荡荡的似是豁开了一个窟窿,也不知道急了,也不知道怕了,反倒镇定得有些可怖。

赶了几步上前,他向着景洵消失的那个深渊,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 * *

“咳咳!……”这么一咳,连带着脑袋都疼起来。岩铮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便要起身。

“哎!尉迟大人,你伤还没好,快躺着吧!”

这声儿说不上来的熟悉。岩铮侧头一看,顿时脱口叫道:“阿武……”

眼前的少年较离别之时长高了不少,身板亦显结实了,只是面上稚气未脱,此时见岩铮起得有些吃力,便赶上来扶住了他。

“尉迟大人,你可算醒了。”明武憨然一笑,“刚接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袖子都被血浸透了,身上又一丝热乎气也没有,真把我吓坏了!”说着便递了热汤药过来。

岩铮呆望了他半晌,也不去接,好似还未从梦中清醒一般。

“我……怎么在这?言……景洵呢?景洵在哪?”一想起这个名字,岩铮便如坠到了冰窟窿里似的,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唯独剩下那抹背影,眼睁睁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一把揪住明武的胳膊,“说,景洵在哪?是他送我来的,对不对?之后呢,他往哪去了?”

少年被吓得不轻,偏又顾及着他的伤口,不敢贸然将他推开,“景……景大哥?我,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

岩铮一把推开他,掀了被子便往外走。明武大惊失色,忙把药碗放在桌上,追过来拦在他跟前,“尉迟大人,你可不能出去!你在这里养伤的事,除了我没别人知道,就连郎中也是不敢请的,万一你出了门,被人认出来……”

“你也知道!”岩铮没好气道,“这窝藏朝廷钦犯是什么罪名,你竟也敢担!”

“尉迟大人,你,你别急,先听我说!”时隔这么久,如今重又见到岩铮生气,他还是被唬得想缩脖子,“他们……他们不会寻到这来的。”

岩铮冷眼觑着他,甚是不耐。

“是真的!”少年急道,“昨个我去打听了!我寻到那队官兵,听他们说你去汲水的时候失足坠湖,已然溺死了,连尸身也找不到了。如今早已自那名册里除了名,再不由他们管了!”

岩铮一时有些愕然。

“我,我也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前几日,突然有个蒙着脸的人来找我,只说那日人定过后,要我务必循着记号,去城郊的林子里去找你,话一说完便骑着马走了。京城的事,我们也是一早便听说了的,军中好些兄弟虽不好明说,暗地里也一直记挂着大人。那日蓦地出了这种事,我怕得厉害,却也没对别人讲,时辰到了,便自个儿掌了灯出了门。待行到那林子深处,果然见到大人倒在地上,手脚皆被缚着,已然不省人事了。”

“你是说……是个蒙着面的人?”

“是。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真不知是谁。不过多亏了他,我才能寻到尉迟大人。现下虽说世态看着还算太平,但万一被人发现尉迟大人没有死,告到官差那要治你的罪,那可怎么是好?依我说,大人不如耐着性子多躲些日子,几月也好数年也罢,等避过了风头,再隐姓埋名,重新过安稳日子可好?”

明武唠叨半晌,见岩铮默然不语,只当他终于把话听进去了,便安了心,扶他重坐回床边,又嘱咐了两句,便下厨房拿饭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待到端了饭进了屋,内里哪还有半个人影?此时只听院子里一片马蹄声响,他暗道一声糟糕,仓皇跑出去看时,却仅瞥到男人策马而去的一个背影。

* * *

年纪一到,明武便从了军,自那之后,便有了自己的马匹。如今这马被岩铮用了去,他费了好些功夫才另借了一匹,一路打听着。

依着律例,凡是犯偷盗劫掠重罪的,额上皆会刺劫字以示惩罚,如今岩铮面上顶着这个字,怕是不想引人注意都难,明武一想到这,就分外担惊受怕。兜兜转转了半晌,竟是找不到岩铮的半分踪迹,大冷天的,他急得满头冒汗,偏面上又不得不强作镇定。

待路过城门的时候,远远地竟见到有一堆人围在那里,里三圈外三圈,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不知在看些什么;又听人议论道什么“逃犯”“官差”之类的,明武强把心按回嗓子眼里,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同时赶紧驱了马,赶上前去一探究竟。

城墙的高处似挂着团什么东西,一时看不清;行得稍近一些的时候,他心头一震,连给马儿补了几鞭子,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挂在那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东西。那分明……分明是个人!

拨开人群往里走,渐渐的,城墙上的那个人影亦清晰起来。

不是尉迟大人。

明武倏地松了口气,可眼前景象之可怖,却也逼得他勒了马,同众人一样再不敢靠前——城墙高处的人,并不是挂在那的,而是被一柄长矛贯穿腹部,生生钉死在冷硬的石壁上。

听旁人说,同这尸体一道被发现的,还有数具官兵的尸体。这人好像是个囚犯,不知为何逃了出来,竟跟前来追捕的官差同归于尽了。这事出在几日前了,官府早替那几个官差收了尸,如今只留下这犯人的尸身,因那矛头卡进石缝里,竟是取也取不下来,便一直拖到今日。

明武听得不寒而栗,可越害怕,眼睛便越控制不住地往上瞟。

泛黄的城墙砖石磊磊,其上残冰败雪层层叠覆,偶尔几支草木枝蔓自缝隙里探出来,这时节,也俱已枯败萎靡了。而那具钉在城墙上的尸体,单薄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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