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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三秋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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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如此评价,兰王额上青筋不由一跳,所幸面前之人似未发觉。 
只听那人又道:“章学士说来其实也是我的房师,据说那时他看罢我的文章,当场便击节叫好,言说此子必中。而我,一个前朝世家的子弟,赶考已是迫不得已,贿赂更是从何谈起?” 
“所以你由此推断:他这次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并不是鬻题纳贿?” 
“君潋无一时不深信他为人。说来,我也算是他的学生,且文章还曾得过他青眼,可在作他下属时,他却并未对我有过丝毫偏私,甚至格外严厉。后来才知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君潋忽然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于还是说了下去,“有一次,我起草文稿中有一字未妥,被他指出。我赔笑说因一时困顿,疏忽大意。他却正色问我:以色侍人,安能不乏?”果见听的人剑眉上扬,说的人却已能坦然笑着,眼里波光涌动:“那是我第一次听人当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心头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但也真真佩服他的正直。他果真是清白君子,眼里揉不进沙子。试问这样的正人君子,如何能做出舞弊的事?” 
“就这教你信实了他?”兰王听后,缓缓长叹,“唉……真是傻子……” 
君潋淡淡一笑:“人这一辈子,总有什么要守护,要坚持。” 
有一瞬,兰王竟不忍、不敢再看那深静的眼瞳,不忍想象面前的人曾如何辗转牢狱受尽屈辱,更不敢描摹那酷刑之下却仍无更改的安详宁静。这个天下最傻最傻的傻子啊,难得谁能成为他的坚持?是何其三生有幸,又是何其于心不忍? 
君潋却似已没有将这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语调已是往日的懒散:“王爷,坐太久了,好乏。”被下的手指已不由抓紧了床单,腿上的疼痛不时袭来,不论怎样,都要面对独自舔伤的无奈。于是半合了睑,别过头去:面前人的担忧,还真让人坚强不起来。 
“啊,你快睡,快睡吧。”兰王回过神来。 
“恩。”顺从躺下,却没料到对方也在身旁躺倒,“你这是干什么?” 
“潋,我也累了啊。”占据床沿一点空间,“放心吧,我会很小心,不会碰到你伤处的。”说着,一条猿臂却上来锁住了他人身躯。 
“不要!”拍开他手。 
他却搂得更紧:“潋……兰卿……”已是越叫越缠绵,“就让我抱一晚,就一晚!”声音竟渐渐的小了下去,“让我好相信:你真的醒过来了,真的对我说话了,方才一切都不是梦,不是梦……” 
谁才真是傻子?听他胡言乱语,为何想笑,却更想哭?”你,究竟守了我几天?”迟疑着,终于问出口,却听见身旁的人鼻息声起。 
这么窄的地方也能睡着?也不怕掉下去?!不由微微一笑,将那手在自己身前搁好,一手攥住,牢牢不放……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昊,你可知道?潋纵为你牺牲一切,也甘之如饴。 
之惟后来才明白,父王整日守在君宅并不全是痴缠,更是保护。 

章聚虽死,科场案却依旧要查下去。那梁康终于招认:考前的确曾拜访过副主试章聚,谈了鬻题之事,并说好等取中之后再付重金答谢。 
兰王听说后冷笑:“亏他说得滴水不漏,他怎么知道没从章聚家里搜出半点脏银?” 
之惟听出他弦外有音:梁康的供词怕不止是屈打成招那么简单。 
而一旁,君潋的叹息很轻。 
再审了几天,梁康又招认确实不止他一人买过考题。但大考之前,又有谁不曾去主考家套套近乎,摸摸脾性……拜访过章聚的考生委实太多,无可查访,如此一来,剩下的舞弊考生是谁便始终是个谜。 
唯一的线索大约就是君潋,但刑部的人来一个,兰王便挡一个,也不发火,只闲闲的晃着天子剑,道:“君大人刑部已去过了,该说也已说了,难道你们是非要屈打成招、赶尽杀绝么?” 
这样才总算平静了几日。但就连之惟也看出君宅周围总有些奇怪的人徘徊,兰王说是刑部的暗探,又叮嘱他不要告诉他先生。 
若说是朱竟苦苦相逼倒还说得过去,但之惟听说刑部暗探只有尚书才能调遣,而尚书韩哲却是韩家的人,实在是弄不明白韩家此次又想扮演何种角色。 
看父王,却仍是如常神色,照顾先生,常常亲力亲为,但等先生睡去后,又时常与冯啸联系,也不知是商谈些什么。 
外面的形势愈发紧张了起来,刑部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上报了朝廷,朝廷便下令:已死的章聚抄家等诸多措施自不多提,活着的梁康革去功名,永不叙用,其余涉案的考生则令刑部继续追查,并且宣布此次春闱成绩作废,择日重试。 
如此,天下哗然,吵嚷得最凶的便是已取中了的贡生们,谁人不认为自己是真才实学,清白无辜?自然也都认为重试乃是受人牵连,多此一举。 
于是纷纷的,先是责怪梁康胡乱攀咬,后就恼恨章聚”畏罪”自裁,而最不满的就是刑部查案不清,拖延时日。但也有人传说,其实这并不全是刑部的责任,刑部本也想彻查,但奈何有权贵从中阻挠,袒护从犯。如此,贡生们更加群情激奋。 
之惟发现,君宅附近徘徊的已不止是刑部的暗探,更有不满的贡生。 
这时连他都觉得君潋死不开口有点傻:章聚都死了,说谁又能怎样?至多是连累个把书生如梁康下场,却也总比这样百口莫辩、任人猜疑的强。 
大着胆子将这话说了,正在床上翻书的先生忽然停了手,之惟从未见他眼神如此严厉:“世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先生……”之惟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君潋放下书,移近他,但腿伤影响了他的行动,之惟相扶,不得不对上他清澈的眼波:“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兰,是不是就因是花中君子,方才成就王者之香?之惟有着刹那的失神。 
君潋见他不语,便拉过了他来,低语:“世子,微臣知道你是好心,也并不是想教训你。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外面……”之惟想起那些贡生忿忿的嘴脸。 
君潋凉薄一笑:“天下读书人最傻。” 
几日后,圣上颁旨,收回了兰王的天子剑。之惟这才于这场直朝先生招呼过来的风波有了丝头绪:在天下人眼中,父王和先生早已是一体,打击先生就等于是打击了父王。 
但兰王于此似乎并无太多在意,没有天子剑,他也照样坐镇君宅,照样挡住门外是非,让君潋能够安心静养。 
然而君潋的腿伤却总是不见起色,一个月过去了,他仍是连站立都极为困难。当太医们反复说是”伤筋动骨,百天不动”的时候,之惟看见父王和先生的手紧握着,父王是更用力的那个,先生却是更有力的那个。这听来也许矛盾,但当他每每看见先生对父王淡淡微笑的时候,却总是这样认为的。 
父王也坚决不肯用轮椅,宁愿用抱的陪先生出去透气,或是用背的搀的帮助先生完成一切琐事,而每次折腾下来,两人都会添几分疲惫。于是,先生便更加喜睡起来,醒来时也只在床上翻几本古籍。春日的阳光虽已是那么温暖,他却宁愿将灿烂春光都关到外面。 
之惟猜得着:他们都是在回避。 
所以,他常常看到父王在先生熟睡后匆匆离去,紧拧的剑眉中义愤浓烈,等再回来时,即使已换上了寻常神色,即使先生依旧酣眠,他的目光也再不敢接触他的腿。 
而先生却是相反,于无人时,他常常会注视着自己的腿,一看就是半天,直到手里的书籍”啪”的滑落……这点原来只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若非一次他失神下不小心将书落在了地上。之惟进去时,正瞧见他艰难的俯身去捡,却一次次的徒劳无功。心头一紧,赶忙帮他捡起,抬眼时正对上那双春水瞳,熟悉的淡静中头一次有着悲茫无垠,不及躲开。 
一阵沉默后,“也不知为什么,身上总是乏得很,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见他转眸,解释,微笑,“该不会是睡太多了吧?” 
心酸的之惟只能赔笑,不懂那笑容如何能不变温暖。 
还在懵懂时,那厢已然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世子今天下学可真早。” 
才不早呢,只是父王来晚了吧?之惟心想,嘴上却道:“大约是今天宫里乱哄哄的,讲师就提早了些下课吧。”接着便眨着眼,带了几分神秘和神气:“先生你还不知道吧,连父王也被召进宫了,据说是科场案又有了新进展。” 
“哦?” 
“听说是越闹越大,卷进去的官儿也越来越多。若是一时查不清楚,只怕是连复试也要再延后了呢。” 
“还能再延么?”君潋微动了眉峰,似要说些什么,却见门房福全飞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啊?世子!” 
“怎么了?” 
“回老爷:门外……门外围了好大一群书生!” 
“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君潋竟随手翻开了书来。 
“可是老爷,这一回不同啊。”福全急道,“这回来了好几十!小的们上去询问,他们只说是求见老爷,再多的一概不提,说完了,就在门前坐下了,黑鸦鸦的一片,也不支声,好不吓人!” 
之惟闻言也吃了一惊,忙问君潋:“先生,要出去见他们吗?” 
君潋翻书的手停了停,幽深的瞳中碧水欲静,奈何风却无息,粼粼一片沉寂,教人见之伤感,然而他却的的确确在笑,笑着摇了摇头:“不见。” 
“老爷?!”“先生?!” 
“有什么可见的?见了能说什么?”他反问不解的二人。 
“可是老爷,不见,怕是他们不肯走啊。”福全担忧。 
之惟也觉回避并非上策,便跟着劝道:“对啊,先生,总不能任他们放肆吧?” 
“一群读圣贤书的,能怎么放肆?”君潋淡淡勾唇,目光掠过纯白袍角,“再说了,我这个样子……又如何能见人?” 
之惟语塞。 
君潋便又笑了笑:“世子不用担心,依微臣看,他们围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散的。”说着,便埋首于书卷。之惟再也看不清他长睫下的眼波。 
然而事实却非预料的那么简单,一个时辰过去,福全再回来通报,神色只比方才更加焦急。 
“那些人还没走?”之惟一猜即中。 
福全点点头,看向终于抬眸的君潋,脸上闪过丝尴尬。 
“还有什么事?”之惟见了,忍不住问。 
福全看了眼君潋,君潋道:“说吧。” 
福全低下了头去:“还……还有,他们见老爷不肯见他们,便将大门上的匾额给改了……改成了……‘窘’宅。” 
君潋怔了怔,谁也没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竟是扯了嘴角,一抹清笑,如潭照影。 
之惟却被那笑容刺痛,几乎跳将起来:“福全,你说,是哪个混蛋带的头?” 
“小的打听过了,只要是这回考中了的就都来了,越站在前头的大约名次也越前。” 
“这么说,那个什么楚会、柳汝成什么的也来咯?”之惟记得那会试三甲,“哼”了一声,“只要有名字就好办,不怕逮不着人!福全……” 
“慢着!”刚要发号施令,却被人截住……他的先生看着他:“世子,你有何打算?” 
“我……”之惟支吾着,看见千万星辰从那深海般的眸子里升起:“世子,你可是想招兵抓人?”不待之惟承认,他已自接了下去:“用谁的兵?东营还是西营?你可知道这样反而是越弄越糟?官兵和贡生冲突,只怕人家盼的就是这个啊。” 
“那……王府也有兵丁!”不知怎么的,越听他这样说,之惟心头便越有把火烧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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