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静无言-第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楚焰也默默想些事情。短暂的闲适,稍稍将担子卸下片刻,他又得恢复为殿堂上的“孤家寡人”。
先祖曾喻治国为对弈,仿佛确是如此。而他这盘棋的对手,更仿佛是他泱泱国土上的每一个子民。他须得与百官斗、与他那手握重兵的年轻叔父斗、与几位兄弟斗,甚至是一直拥护他的人、他的身边人,也得留着心。
这便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这些道理,他都懂的。
☆☆☆
一到天井即有宫人送上个锦盒,说是皇上赏的雪耳。张岚星红着脸接过,先感谢陛下赏赐,末了又谢了那小太监。小公公笑呵呵的,让他不必客气,再将他送回了太医院。
刚一进院子即被告知提点大人有请。孙提点无非是旁敲侧击了皇上召见他有何要事。张岚星虽说有些憨,还不致傻到口无遮拦,只泛泛地说皇上召他去不过为叙旧,另将皇帝体恤下臣、睿智英明那些话说了个遍。
孙提点自然也只能一道附和着,打着哈哈。他本以为皇上不过随手赏了个官,谁知竟又亲自召见,看来这人倒有些本事,往后自然更得对人另眼相待。孙提点笑着拍拍张岚星的肩膀,说些同仁之间相互提携、好生侍奉朝廷的话便罢了。
午后张岚星只随着刘御医出了趟诊便无事了,看来太医院的差事并不繁重。这位刘御医四十有余,是个稳重人,不妄言人事。无人时他仅是随口问了些医理知识,回来之后即指点了张岚星于诸生自修室学习,那处有许多医书。
至申时散值,除有几位同仁过来闲聊几句,也无事可记。
散值后,张岚星回到宅子取了些钱。
先去药铺称了十几味药材,又去酒坊打了坛上好的大曲,一坛一般些的烧酒。回去后将药材分作两份,分别用石钵子捣碎,多些的倒入大曲那坛,少的倒进另一坛酒中,再重新将两坛酒封好,置于床下。
张岚星这是准备制药酒。从前也做过,只是药材没有这许多,他今日翻了些书,又请教了刘御医,方决定一试。
他选的那些个药材,砂仁理气、木香导滞、玉竹润肺、茯苓缓脾,又有川芎、独活、官桂、山楂那些,和着甘草、陈皮,大都是调理滋补的,药性绝无相恶。为保万全,他配了两份,自个儿先试过,若无问题,他准备将另一坛送与皇上。
皇帝给他官当,又赐他许多物件,他总不安心,不好意思老拿人东西。就想着至少得回份礼吧,可人家是皇帝,似乎什么也不缺。他也不擅长画个画,字也寻常得很,真是没什么可拿出手的本事。后来翻阅医书时恰好看见一段写到药酒之功用,便突发奇想,干脆制坛药酒送与皇上吧。
皇帝是万民之主,龙体安康自然是万分紧要。不过,想到宫里铁定也有好些种贡酒有这么个功用,他又忐忑了。只好用礼轻情意重来安慰自己,幻想着皇上或许就这般的口味“独特”。
☆、第 六 章 共谁相坐数晨昏
将将月末方做了御医,谁知亦可领足这一月的俸禄。看到俸钱文簿上面记着自己的姓名,正俸十五千文,禄米一石五斗,又有茶汤钱、公用钱云云,各种名目他自然不清楚,林林总总大约八九千文,算来统共该有小三十千了。
当时,张岚星不禁喜形于色,颇引起一旁几位同僚的侧目。君子在人前可万万不能显得如此爱财,俗气。
太平时代,崇文抑武,京师尤甚。在京城,但凡家中略有些条件,皆好在外做个读书人的打扮。不穿长袍、执折扇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行动更要尽量像位文人雅士。钱财之类,那是阿堵物,是粪土,正人君子连碰也不愿去碰。需要花钱之时,自然有仆役去做。
张岚星此时尚未领会这种精神,他心中计较着京城花销太大,各种物品皆比从前贵了三四成,没曾想御医每月有这许多银钱,又发米发柴的,一人生活绰有余裕。他不必发愁了。
在这边当差十日即可歇息一天,称作旬休。这日恰逢他旬休,便雇了脚夫一同去发放银米的三司左藏库将钱物担回家。只米便有一百多斤,不雇个人还真弄不动。幸好有医官事先同他说了,要不可得跑趟冤枉路。
到宅子时遇见了时常不在家中的屋主林大哥,他也过来帮忙搬运了杂物。林安臣见张岚星弄回这许多东西,好奇之下一问方知张岚星原是御医。林安臣告了失礼,态度与往日倒是相差无几。毕竟是京城,达官显贵一抓一大把,街上不起眼的什么人也可能与一品大员沾亲带故,大约他觉着御医并无甚稀奇吧。
张岚星自然也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待一切收拾好,他趁着今日的空闲去了趟市集。京城就是便利,每日早间皆有集市;不似他们乡下,四五日方逢一次集。他买了个十三四斤重的猪头、三尾大草鱼、还有些干货、作料。回来之后,在井边打了水,先将猪头洗净,揉上几两盐腌起来。再将草鱼去腮,鱼头剁去留着单烧,从鱼身子后背那破开弄干净,里外皆抹上盐,都弄妥之后晾在了厨房的窗户边上。猪头、草鱼这么腌过都能放好些日子不坏,若家里来个客什么的随时可以办桌,免得到时候抓瞎。那猪耳朵割块下来可是下酒的好菜。
晌午搅了锅稠糊糊的面疙瘩,又在锅边上溜了几块锅贴。他挺能吃。弄好之后饭就在锅台边上吃了。反正只他一个,无须十分讲究。他吃饭也快,呼噜呼噜两大瓷碗面疙瘩已下了肚。加上锅贴,撑得不轻。刷好过便去院子里散个步,消消食。
庭院中树木花草颇多,西墙边上还种了几竿竹子,若是春夏,一定郁郁葱葱。张岚星非常喜欢草木,青翠的、枝繁叶茂的。不过如今是深秋,到处一片萧索,便是乡下这时节也收过地了。“天苍苍、地茫茫”那歌好像是这么唱的,如今也该是这种景象,不过这边没有牛羊,院子里连猫狗也没一只,空荡荡的。张岚星寻思着来年开春了得养上一窝小鸡,那就热闹了。
绕着空地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张岚星回屋,继续去看那卷《外台秘要》。这是他昨日于太医院书阁处所借,提点大人许他将书带回家中,还赞他刻苦。他十分小心地将书用布包着,生怕给弄污了,看之前还不忘洗干净双手。
这书总共有四十卷,辑录了许多医典与药方,他如今所借乃是起首一卷。一个条目读毕,他起身磨了墨,将其中要点与方子工工整整用小楷抄于簿子上。这样的簿子他还有两本。书籍难得,记性再好也抵不过手勤快。天冷的很,读一阵写一阵,手很快就僵了。不舍得费炭烧火盆子,出去跑几圈,打会儿子长拳再回来继续。十几二十的后生,精力旺盛。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天黑得早,趁着天还没黑透还能见着东西的时候,张岚星去烧了开水洗脸洗脚。外面满天的星子,还能听到远处老鸹嘶哑的叫声。鸟叫声还未歇下,张岚星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冬至。
冬至这天,早起皇上要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往京郊安国寺处祭神,太医院会有几名医官随同。不过是跟着来回走一趟,天寒地冻的,张岚星被派上了。坐着马车,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颠一阵就到了。前面不够格去,张岚星同另外两位医官在外院个厢房内候着。若是遇着哪个老大臣受不住冻,倒了,才会轮着他们上场,不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碰着什么事。
屋内烧着两个大火盆,同来的那两人先时还叙些闲话,如今都靠着椅背打起盹来。张岚星官袍里面穿着山羊皮袄子,他火力又大,这屋待着一会儿就出汗了。瞧着旁边人都呼噜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出去遛遛。
也不敢出这院子,就在屋前面稍微舒展下胳膊腿,冷的风吹过来,似乎还能听见不远处做祭祀的声音,叮叮咚咚的。还有乐曲。那便是雅乐吧?张岚星侧耳听着。很多的乐器,奏着平缓的古曲。张岚星想着,那里面肯定没有胡琴。他就会拉个胡琴,老家有把,不过没带来。
站了会儿,张岚星总感觉附近哪里窸窸窣窣的,老在响。他环顾下四周,也没瞧见什么怪异的。许是风大刮得吧。他正觉着冷了,想回屋去,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回他可听分明了,笑声是从高处传过来的。抬头往上面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前面个院子里伸出来一棵大槐树,树枝上竟趴了个人!看起来是个年纪没多大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圆乎乎的脸,穿着一身黑衣裳,整个人扒拉在岔出来的一根粗壮枝桠上,活像条胖毛虫。
如果张岚星更聪明一些,就该想到本朝尚黑,穿着玄色冠服又出现于皇家祭祀场所,该是怎样的皇亲国戚。可惜他与身份学上造诣尚不够深,只注意到对方是个处境有些可怜的少年。
张岚星几大步走到那院墙边上,昂头冲着树枝上的少年低声提醒道:“小兄弟,怎么爬到树上玩去了?仔细别摔着了!这边皇上正带着很多人做祭祀呢,快下来吧,被人看到可不好!”
那少年抱着树枝,歪着脑袋瞧了张岚星一阵,又眯起眼睛笑了,笑得张岚星莫名其妙的。
“不是吓唬你的!你是谁家的公子吧,家里人呢?这边犯了规矩可不是好玩的,快些下来吧。”
张岚星说完,少年似乎有些苦恼,白白肉肉的脸蛋皱成了一团,更像一个白面包子了。他忽然奶声奶气的说道:‘要下,怕——“
“啊?”张岚星有点傻眼,“你该不会是爬上去不敢下来了吧?”
少年点点头,依旧拖长了音说道:“怕——冷——”
张岚星挠挠头。他是看出来了,这少年八成是心智不太开化。从他的表情神态与说话的语气很容易即能分辨出:他有些痴傻。这可如何是好?张岚星既不敢大声喧哗引人来帮忙,也不好看着这少年在上面吹冷风受冻,万一摔到哪里就更坏了。他瞧着墙根边上一口放满土的大缸,有了主意。
“别怕,你抱紧了树,我马上过来帮你下去。”张岚星说着,脱去官袍放在角落处,跳上了那口大缸。幸好这土砖墙不是多高,他轻轻一跃便够着了墙头,几下爬了上去,跳到了墙那边的院子。剩下爬树张岚星就更拿手了,不费劲即爬到那枝桠旁。他解下裤带,颇长的一条布。(很多人走投无路时用裤带即能上吊自尽,可知这布条结实非常。)张岚星小心探出上身,将袋子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绑于少年腰间:“你松手,抓住这绳子,莫怕,我放你下去。”
少年趴在树枝上,歪头看着张岚星,黑亮亮的眼睛眨巴几下,大约有些明白了,憨憨道:“不怕!”
看着这少年的小孩神态,张岚星也乐了。他两手紧抓着布条,一点一点将人松下去。布条不够长,尚差小半个身子方能挨着地,他赶忙下去解开活结将人抱下来。
悬在空中之时,少年咯咯直笑,现下落了地,抓着张岚星的袄子兴奋喊道:“再上!再上!”大约是把这当成玩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