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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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厚厚的大氅到达那个叫巴音的裂谷时,白修静看着脚下那深而宽敞的鸿沟,忽然道:“皇上可能并不在鞑靼手里。”
我一愣:“何解?”
白修静蹲下来,抄起一团松软的雪看了看,神色凝重道:“现在还是大雪封原的季节,鞑靼军粮补给十分紧张,多带一个人便是多一分累赘,再加上他们接连战死几个大将,局势不稳,没可能按捺到现在都不来恐吓要挟。”
他看起来居然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也紧张了起来。
这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但我想起临行前林照溪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有些迟疑。莫非这件事不在他的预见范畴?
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在前面探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谷底。
我们终究还是来得晚了一些,许多活动过的痕迹都被大雪掩埋得透彻。去那几个发现闵京亲卫的尸体的地方细细探了一遍,也没有找出什么线索。方继言一把老骨头累得够呛,也不理会在那狭小的地域徘徊的我们,拨开雪堆露出一块平地就坐下来阖眼歇憩。
我把玩着探子送来的闵京的龙佩,长叹了口气。闵京闵京,如今你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
白修静在我身边出神地看着手中用蒙古语记载着的卷轴,一手在石壁上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沟壑,眼神专注而认真。
“白阁老,你的精神怎么不太好?”我看着他黯淡的脸色问道。
他合起手里的卷轴,眼帘垂了下来:“我在想……”
他斟酌了一番,道:“巴音裂谷旁边的荒地隐藏着许多上古部落的遗址,单是文字记载的就有六个。这里地势极其复杂,就连长居于此的瓦剌人也从未见过它的全貌。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些消失的部族出没于此,但是或许……”
我打断他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皇上有可能被哪个原始部落的人掳去了?”不等他回答,我便笑起来道:“哪会有这么传奇……”
这时,一个护卫突然在前方唤道:“尚书大人,这里好像有古怪的图腾。”
我的嘴角裂了。
到那个护卫所指的石壁上细细打量了半晌,上面确实有些古怪的非自然纹路,连在一起深埋地下,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白修静拨开凌乱的雪层用指甲刮了刮,道:“有些年月了。”
一直在远处坐着歇息的方继言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凑到石壁前,也打量起那些纹路来。
三人正沉默着,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禽的啸声,我抬头一看,一只鹰从裂谷之上俯冲了下来。
是敖敦。
它不是随仲颜帖木儿一起去交锋鞑靼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边的两人都没有对敖敦的到来做出什么反应。方继言哼了一声,离我远了些。敖敦蹲在我肩膀上好整以暇地瞟我一眼,很有灵性的样子。
白修静不停地清理着石壁上的雪层,对我道:“依照这个图腾的延伸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发现什么隐匿的部落。”
我往石壁上一瞧,那图腾还真是往前方一个干涸的谷涧里延伸的。叫上几个护卫在前方探路,我们踏着越来越崎岖的石路艰难地摸索着。
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缝隙也愈发小了起来,我们很快寸步难行。在护卫通报无法前进时,我丧气地看了一眼肩上的敖敦,无精打采道:“敖敦,你去前面瞧瞧。”
身边的几个护卫都笑了起来。谁知敖敦长啸一声,竟真的展开双翼直冲云霄,从那狭窄的缝隙之上飞了进去。
我愣了一下,吃力地把脸贴在合得相当严密的石缝上,看着敖敦越过层层幽密的石林,在一片苍茫的白雾上盘旋巡视。
倏然,敖敦像看见什么似的一顿,登时朝一个方向俯冲过去。一支装饰得极其花哨的小箭从大雪覆盖的石林里射出,径直朝着敖敦射去。它急忙合拢翅膀,却还是没有敌过箭矢的速度,被射中了翅膀的一角,在云雾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
它在空中挣扎着朝我们飞过来,还未到我面前就摔了下来。
白修静见状忙拔下那支入肉不深的小箭,给它的翅膀做了简单的包扎。敖敦耷拉着脑袋安静地躺在我的双手上,看起来有些萎靡,金黄的圆眼睛注视着方才自己遭殃的地方,隐隐透着一丝光亮。
这下我们都确信了一点。
裂谷的尽头,有人。
方继言端着那支镶着精致尾翎的小箭,一边看着它一边审视着石壁上的图腾,若有所思的样子。
依这老家伙刚才看到这些图腾的反应来看,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方继言当翰林这么多年,别的不会,论起历史和传说的知识还是略胜别人一筹的。
我忙问道:“方翰林,你可看出了什么?”
方继言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箭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慢悠悠地道:“什么……也没看出来。”
……
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第一次,它有想抽除了苗恩以外的人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63
……
回到落脚的部落时,我们接到了前线探子的消息。仲颜帖木儿不愧是草原上的雄鹰,胆略极其过人,仅短短几日就攻下了鞑靼边上的几个小部落,鞑靼首领尔答在和他交手时丢下自己的一条胳膊狼狈而逃,大将末雅矢里也被他俘虏。
我在由衷佩服的同时,也隐约觉得有点困惑。这个野心勃勃又实力超群的年轻英雄,是怎么甘心对我们俯首称臣的?
几个人一回来就对着巴音裂谷石壁上的图腾琢磨起来。方继言一直摆弄着手里的小箭,对着面前临摹的壁画若有所思地看着。
明明说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可他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白修静出去打水,我嚼着蘑菇梗模糊地问道:“……能看出使这箭的是谁么?”
“人。”
我的右手颤抖了一下。
方继言慢条斯理道:“女人。”
我一愣。
方继言难得的没有给我摆脸色,指着那箭尾的花翎道:“你看这箭装饰得这么精美,多半是摆放在屋里观赏用的物什,没有男人会把它当武器使。依它当时射出的力度来看,那应该是个有些娇弱的女子。箭头很钝,箭身极小而且累赘太多,可见射出它的人并不是存心想杀死那只蠢鸟,只是给你我一个警告罢了。”
我觉得有点靠谱,就赶紧把嘴里的蘑菇梗咽下去道:“然后呢?”
方继言把箭翎凑到我鼻下:“你闻,香的。”我茫然道:“是啊,然后呢?”
他擦了擦那箭,放到随身放墨宝的锦盒里,一张老脸浮现出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这说明她八成是个喜欢打扮搽香的美女。”
我默默地看着他:“你看了这么久,就只得出这个结论么?”
“是啊。”方继言点着头道。
……
扔下眼圈青黑的方继言,我出了帐篷细细思索着。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出现在那寸草不生的裂谷深处?
当时敖敦才盘旋不久就中了箭,可见那姑娘应是早就站在那里并随身携带弓箭了。是怎样的部落才会允许女人流连在外,用丝毫没有杀伤力的箭攻击外人?
当然,也没准儿会是个男人。喜欢涂脂抹粉的男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沸腾之声。我绕过个个帐篷和简陋的小木屋,老远便望见仲颜帖木儿带着他的将士和战俘回来了。
仲颜帖木儿的下巴好像受了伤,上面有一道极细小的口子,周围的胡子因为伤处被刮得干干净净,硬朗的弧度衬着他那深邃的眼眸更是英俊不凡,也更加年轻了。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完好无缺,神情看起来相当骄傲,和身边马背上那缺了一条胳膊的狼狈尔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刚一下马,脖子上就挂了好多条哈达。这个巴音裂谷边上的部落是上次两地交火时受害最深的,有好些人家都被尔答抢去了姑娘,如此一来仲颜帖木儿就是他们真正的英雄,是瓦剌大地的荣光。
草原素来以实力说话。能战且善战,这就是为什么庶出的仲颜帖木儿能赢得大多数百姓的爱戴,甚至被冠以钢铁的名字。
夜晚,我和白修静入了他的帐,盘腿坐在地毡上静静地听他谈这次交战所获得的线索。
仲颜帖木儿用汉语慢慢道:“尚书大人,我要告诉你和白一个很遗憾的消息——你们的皇帝陛下并不在尔答手里。”
白修静和我皆是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让我们直接面对这一事实,还是免不了心中的忧虑和无措。
仲颜帖木儿刚想再说什么,厚厚的帐帘却被掀起来,一个士兵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点点头,对白修静道:“白,朝碌长老家的两头牛被塌下来的牛棚盖住了,他的孙儿和好几个汉子合起来都没有抬动,你力气大,不如去帮他们一下。”
朝碌是这个部落的长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为人很热情,也非常喜欢白修静,好几次都试探着套他的话,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所谓的救牛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见上一见才是真。
白修静不疑有他,站起来时望了我一眼。我忙道:“你去吧,我和方翰林没什么事,你今晚在朝碌长老家过夜就行。”
仲颜帖木儿待白修静随着那个士兵走后,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白刚才的样子,就像是出门的妻子征求丈夫同意一般。”
我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仲颜帖木儿放下手中的牛角杯,走出帐篷道:“尚书大人请跟我来。”
我连忙跟上去。
仲颜帖木儿身姿颀长,比我高了许多,走在前面就像一堵墙。然而他虽然高大,腰身却是十分纤细,束着长长的稠缨腰带美得格外有魄力。
深夜又下起了不小的雪,打在身上很快融进带着火炉温热的大氅里。尾随在他身后越过重重隔栅,到达他们军队驻扎的地方,在一个阴暗的黑色大帐前停了脚。刺鼻的潮湿与腐臭的气味袭上来,我暗暗皱了眉。
这里分明是关押战俘的地方。
两边的守卫拉开帐帘时,仲颜帖木儿站定道:“我请尚书大人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我说着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
只见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正赤身裸体地覆在一个少年身上,随着少年压抑的痛呼声在他的股间抽动着黝黑的男形,发泄之后就疲软地倒在一边,换另一个人来。少年唇红齿白,面容稍稚,身上盖着一层不算薄的肌肉,身体称得上是白璧无瑕,可此时却满满地盛着精斑和血迹,看得出已经被那两个大汉糟蹋了许久。
“他、他……”我指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语无伦次道。
这仲颜帖木儿,让我来看这事是做什么!
“尚书大人不知道他是谁么?”仲颜帖木儿虽然笑着,脸上却透着一丝阴毒的冷意。“狡黠异常又害得你们陛下不知所踪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大将?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竟是让仲颜帖木儿吃过亏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仲颜帖木儿的眸子变得深沉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线缝的书册,随意地翻了翻便递给我。
我接过来定睛一看——《蓝公传》。
这是个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