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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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听到这话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琥珀状的物什,那竟是以前被他养在身体里的蛊虫。此时那只漂亮的虫子已经被冰冻了起来,在林照溪手中散发着森然的寒气。“我已经将它用千年寒冰封了起来,另一只自那时起就不能作祟,你娘应该早就用内力把它逼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我也没什么可要求的了,于是便道:“……好。”
“皇上有口谕,蓝阁老,你接旨吧。”
我依言跪下。
林照溪背对着我,将闵京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蓝玉烟,朕疲了,放你去云南折腾几年,莫要丢了朝廷的脸。”
我一愣,随即就明白了。
“臣,遵旨。”
今年开春云南动荡,各土司官互不统属,好好的一块地方竟被割成了一个个小王国,消息颇久以后才传到京城,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朝廷又掀起了一阵涟漪。
“镇守云南的沐家这一代虽庸碌无能,但仍有压制之力,虽西南有缅军窥伺,但依臣看,尚且不足为惧;得民心者得天下,乃是亘古真理。高祖免除苛税、轻徭役,开朝元勋战胜后迁户入府城,百姓若对草莽缅军不服,他们又能奈何?”消息传来时,林照溪对闵京如此谏道,“云南少数民族众多,而蓝阁老任礼部尚书,广阅各民族风俗,又颇有语言天分,在高丽和瓦剌时都深受那里的百姓爱戴,若派蓝阁老去传授天朝礼仪、调和土司关系,岂不一箭双雕?”
那时我正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打瞌睡,闵京瞥我一眼,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之后也只是派了几个都察院的去探查,如今他们还没回来,这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当时的闵京定是不肯放我走的,而如今我闹出这么多个事端,让他烦闷至此,被草草打发也不足为奇。
此行看似游学,实为巡查,替那黔国公沐吉招呼一下不安分的土司,顺便观察西南缅军的动静。
这下我虽然跑了,却还是要顶个巡抚的名头。不过也好,这事若是解决了,就当是我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出来以后便打理行装,去端敬殿里接了自己的儿子出宫。他还在乖乖地睡着,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暖阳的照耀下近乎于透明,被我抱起时也只是眨着眼睛看了看我,小嘴砸吧砸吧就睡过去了。没有一个宫人对我带走二皇子的事感到奇怪,毕竟他们的主子,早就不动声色地换了人。
儒易趴在堂里的方桌上等我,见我抱着琼儿进来时纳闷地道:“这个小孩儿是谁?”
我愣了一下,随即道:“我的……”站在原地含糊半天,我始终不知该如何解释,叹了口气只是道:“我该走了。”
“走?”儒易嚯地站起身道,“你为什么又要走?”
待我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他后,他沉默了许久,声音有点颤抖:“那、那我呢……我是不是又要被你留在这里,一个人……”
儒易对我的感情,也许是很复杂的吧。他已经依赖了我这么多年,也被我娇惯了这么多年,除去我,恐怕这朝中再无一人会忍受他那骄纵随意的性子。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在这官官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吃亏,可我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尚且没有,怕是不能再一直护着他了。
“你回君家去。”
“不回!”儒易生硬地道。
“……别胡闹。”我把琼儿放到藤椅上,摸着儒易的头道,“儒易,你再在这朝廷里待三年,也好好磨炼这三年;为官需清廉,切记不可贪。有什么状况,都可以求助于清琪。”
“三年后我回来,你若有妻,我便依然是你年长的挚友;你若无妻,咱们就一起辞官归隐。”
我不得不骗他。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骗了。
许久,儒易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
我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若是知赏回来了,就把这个给她。”儒易接过去打开一看,瞪大眼睛道:“休书?!”
“错,是和离。”我摇摇手指,成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儒易瘪着嘴,表情谈不上震惊,却有些淡淡的疑惑。“都过了好些年了,怎么这时才想起和离?”他皱着眉问道。
我悠悠地背起手:“知赏年纪也不小了,我总不能一直耽误她。”
儒易看起来似乎有点高兴,毕竟他很久以前就在盼望这一天了;掩饰着咳了几声,他佯装无意地嘟囔道:“耽误她?反正也没人敢要她,实在是多此一举。”
我摊摊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信。
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抬头,目光又落到一旁的藤椅上。“这个小孩儿到底是谁?”他伸手戳戳琼儿的脸颊,眉毛皱得更紧了。
他看看孩子,又看看我,表情终于慢慢有了变化。我有些尴尬,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事,只得扭头去看孩子;刚想谈些别的蒙混过去时,儒易摆了摆手,咬着下唇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
见我愣住,他又问:“你会娶他娘吗?”
我摇摇头。
“那就好。”他红了眼眶,咬咬牙只是道,“三年,我等你。”
……
……
在高娃身上栓了鞍,我牵着它,抱着琼儿慢慢走到城门口。
路途遥远,一般的马肯定是经受不住的,正好最近没有什么战事,高娃这匹草原的千里马就屈尊给我当了坐骑。它温顺地随我走着,并没有对那些压在它身上的累赘表现出一丝不满,甩在一侧的淡金马鬃十分美丽。
一辆装饰简洁的马车正停在那里,我把那两匹普通的马换下来,弯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抬进车里,又轻轻地把琼儿放到柔软的榻上。放下帘子的时候,我隐约看到马车中多出一个人影。
难不成是眼花了?我刚想进去看看,却被身后的一声呼唤喊住了步伐。
“叔。”灵图抱着肩,靠在城门边看我。
我了然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揽住他的脖子沉重道:“叔这一去,就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如今这朝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儒易。儒易太过冒失,你平时多看着他些,少让那边的老爷子操心。自己也要好生过活。……至于还在宫里的雅歌,你须得好好待她。我们蓝家就她一个女娃,你这个孩儿他爹若是对她不好,小心我这个舅子回来找你麻烦。”
说罢无比嫉妒地掐一把他那俊脸,缩回了揽着他脖子的手。
“……叔,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灵图颇有些无奈地放下双臂,道,“我和蓝贵妃,并无一丝感情可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我对不起你,而不是对不起闵京或她。”
并无感情?对不起我?
“你是如何对我不起的?就因为自己当初明明和闵京有那种关系,还怂恿我服从于他,好让自己脱身的事么?”我有些迷茫,但还是说了下去,心中愈发疑惑。
灵图闻言一僵,又倏然笑了。
只不过笑得很难看。
我想提起容渊,可看他那一脸的落寞又有些不忍,只好绷着脸道:“你最对不起的人,除了,咳,就是我那生了你孩儿的妹子。”
他听罢还是笑,笑着笑着,脸色忽然阴郁起来:“当初,我就是被蓝雅歌害的。”
见我愣住,他又道:“其实我瞒你的还有很多,不,是我们瞒你的还有很多。”说罢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叠缝在一起的纸张。“这几天我闲来无事,把你所有不知道的真相都写了下来。就跟故事一样,漫漫长路,也可读来当个消遣,比你那些个《风流秀才俏寡妇》有意思多了。”
“保重。”他把那本簿册塞到我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那个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的人才慢慢现出身来,颇为俏皮地唤了一声:“玉烟。”
我下意识往他身边看去。“看什么?”他拧起眉,颇为不悦地道,“修静没来。”
他慢慢朝我贴近,附在我耳边道:“他知道你要走,正伤心地躲在家里哭哪……”感受到他唇间呼出的热气,我不自然地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你来做什么?”
他掠一掠耳边的发,不以为意地笑道:“一别三年,宋灵图都给了你礼物,我可没有理由空着手送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我手中的簿册,伸手一摸,从腰间摸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金属牌,有银有铜,上面缀着的图案很是熟悉。我看着它们,嘴角咧开了一条缝。“这是什么?”
“符牌。”林照溪拎着它们在我眼前晃荡着,“没有这个,你就敢贸然去那是非之地么?”
我干干地笑着,伸手把它们揣进了怀里。
林照溪的眼眸慢慢眯了起来,双手扣在自己的身前,身子径直向我贴来。他想做什么,我一看便知。
上次他送别,也是这么调戏般凑过来亲了一记,我懒得与他在这里纠缠,于是干脆地在他唇上一亲,转身摸摸高娃的颈子就上了马车。“哎唷!”刚上马车,我的脑门就遭了一击重击,落下一枚枣核来。
我刚一抬头,“哎唷!”这次叫的是林照溪。
自诩解毒天下第一的娉婷夫人,此时正坐在马车里,一边嚼着口中的红枣,一边悠然地看着我们,瞟着林照溪的目光尤其犀利。
林照溪揉揉自己被枣核打得通红的额头,面不改色地上前,低头把一枚小小的物什系到了我的腰间,悄声道:“一路顺风。”说罢神色异样地看了娘一眼,转身走了。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块弯月形状的金镶玉,色泽圆润晶莹,看得出是上品。
马车里陷入了寂静。
“我看见了。”神秘出现的某夫人道。
我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您……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亲他了。”娘冷冰冰地道。
她撩开帘子,紧盯着远处林照溪渐渐消失的背影,眸子里满是冷意。然后她回过头来,语气平淡地问道:“你喜欢那个林照溪?”
她怎么知道那是林照溪……
我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娘的脸色稍缓,语气却依然冷冰冰的:“不喜欢就好。你就算断上路边的乞丐,也不能把他娶进门。”
虽然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这个时候,还是闭嘴为好。
娘还穿着华贵的裙裳,看不出一丝皱纹的美丽脸庞堪比二八少女,可此时却绷得紧紧的,一双杏眼也满是复杂,带给我阵阵异样的压迫感。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腰际,突然撑着下巴道:“我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给过你一块娶媳妇用的玉佩……话说你给谁了?”
玉佩……
见我发呆,她挑眉道:“给林照溪了?”
我咂咂嘴,深知自己一个后辈在活了大把岁数的老妖精面前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于是只得照实说了。“……哦,给春生了啊。”娘听罢没什么反应,大方地手一挥道,“那就算了。”
她随手扯下我腰上的金镶玉,放在鼻下闻了闻,凝眉道:“好东西,这玉制作精良,又在上好的药泉里浸泡过,可解百毒亦能养人,比我那个避毒荷包有用多了。”她说着又扔给我:“……戴着吧。那个林照溪浑身上下都是药,嚣张的样子看着真不舒服。”
说着嘴巴一撇,又吃起了旁边口袋里盛着的枣子。
我忽然悟了。
还以为她是看出了什么才不待见林照溪,谁知竟是因为不想要个比自己本事高的媳妇。这小孩子心性……
“娘,您怎么在这儿?”看着她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