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熙朝-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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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祜禄氏挽着一头青丝，脸色苍白的倚在榻上，冷冷的看着养了几月气色大好的惠妃纳喇氏。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前阵子因皇上严旨不许臣妾出宫，因此没能及时来看娘娘，来的晚了，请娘娘不要见怪。”说着吩咐芝兰将准备的礼品交给采芹，采芹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惠妃多礼了。皇上心疼你的身子，不让你出宫也是要你安心养病的意思。那是皇上待你的一片心，旁人纵求也求不来的，本宫又岂敢见怪？”钮祜禄氏病中虚弱，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但词锋中的尖锐仍然是明显的。她不欢迎乐薇。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乐薇沉默了半晌，看着病容绮倦的皇后，忽然开口道：“我那孩子没了，是命中注定，我并不怪你。皇后娘娘何必自苦一至于此？忧心焦虑以致龙胎不稳，滑胎后又不肯安心养身，娘娘，你若不好好顾惜自己，可叫皇上往后倚仗谁呢？这么大一个后宫，难道您忍心要让皇上自己费心来处理吗？”私下问了徐仁心皇后的病况，因此也就知道了皇后卧病不起的前因后果。
钮祜禄氏闻言，冷硬的笑容忽然一顿，她听得出来惠妃这番话里透着的全是真心真意，她的眼神也不像作伪，一时间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自从惠妃在她的宫里流产之后，她就心绪难宁，虽然皇上没有一句怨怼她的话，她扪心自问，自己当初那样处理虽完全出于维护皇家声誉之心，可若那个犯事的不是曾经专宠一月的惠妃，不是至今仍然在皇上心坎上的惠妃，她是不是不会那样急躁，是不是不会一意孤行的不肯通知皇上？隐隐的她觉得自己有亏妇德之不妒。作为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臣民的典范，她出身高贵显赫的钮祜禄家族，与赫舍里一同进宫，却因为当时形势皇家需要借助辅政大臣索尼的力量，立了赫舍里做皇后，这是她一直不甘心的。谁知道赫舍里命薄，三十不到的年纪便撒手去了，后位终究到了自己手上，虽然，晚了十几年。
因此从接过皇后金册的那一天，她就对自己下了狠心：务必事事做到最好，赫舍里贤名在外，她要超过，就必须比她做得更好。因此她几乎磨灭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本性，从不妒忌后宫任何一位嫔妃，不论那个嫔妃有多得宠，从不跟玄烨作任何非分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看护着他的后宫，如同待自己的姐妹手足一般待后宫的嫔妃，视所有皇子公主如同己出，万般爱护。孝敬太皇太后，她无微不至，打点玄烨起居，她事无巨细亲自操持；教育皇家子女，劳心劳力，心力交瘁……而所有这一切，她耗尽心力才如此完美的一切竟在一夕之间，一念之间，全毁于眼前这个纳喇氏，惠妃！
教她怎甘心啊，怎不恨啊！
乐薇看着皇后的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却怨毒地盯住了自己：“你没怪我，皇上也没怪过我，太皇太后更不曾怪我！可是，我怪我自己！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能犯错？要不是你，我的皇后之路会从头到尾都是完美辉煌的！可是就因为你——我再也不能做到完美了！”
乐薇心头大震，她万没想到钮祜禄氏对自己严格要求到了这个地步，竟不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过失，深吸了一口气，乐薇劝道：“皇后娘娘，您何必如此呢？这次的事情，除了皇上、太皇太后、以及您和我之外，并无别人知晓，千年史书留笔，也不会有只言片语。您何须说犯错呢？您犯了什么错？不记档是皇上自己的意思，没留意有了身孕是我自己的过失，您只是尽分内之事，维护皇上的体面罢了，又有什么错呢？把心放宽些，把身体养好了，皇上还需要你呢。”
钮祜禄氏冷笑起来：“史书留笔？你以为我就是为了史书上那几个字吗”话锋一转，到了玄烨身上：“皇上如此待你，想必你也是很爱皇上的了？”
乐薇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点了点头：“是的，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钮祜禄氏容色清冷：“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苛求完美，是为了他，不是为了我自己的虚名！早就知道，我做不了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可我却想做到他一生最好的皇后！这是我剩下的仅有的一点梦想了……”钮祜禄一向庄严自持的语声忽然变得有些萧索：“可是现在你却把我最后的这一点梦想也幻灭了……”
乐薇看着她冷冰冰的瞳仁，透出的那种灰心绝望让她有种强烈的不安，她打断了她：“你爱他，那就振作起来，为他看好这座后宫！”钮祜禄氏转动眸子，看着乐薇，却似没看着她，有些茫然的道：“是吗？他还会需要我吗？”
乐薇拉着她的手，坚定的道：“需要！振作起来，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刻，站在他的身后，守好他的家，你就是他最完美的皇后！”
钮祜禄氏听见乐薇说的“守好他的家，你就是他最完美的皇后”，眼前一亮，似乎有了些生气，转头看着乐薇，有好半天时间，幽幽道：“你果然是爱他的。”
☆、太皇太后
若是平常，借她乐薇一万个胆子，她也再不敢去见太皇太后，可是如今为了玄烨，就算那慈宁宫里真住着一个老妖婆，她也必须要走一趟的了。
“臣妾纳喇氏，叩见太皇太后。”乐薇强自压下心头的畏惧，由苏茉儿通禀，来到了慈宁宫太皇太后的跟前。
“起来吧。亏你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啊。”博尔济吉特氏保养得极好的面容只些微有一些皱纹，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慢慢起身，垂首一边的乐薇，见她容光焕发，少妇特有的风韵已在她身上慢慢显露，更显迷人，因此胸中极力压制的怒火竟有不受控制之嫌，放下手中烟枪的时候竟然重重的磕了一下黄花梨的炕桌，突地一声吓得乐薇一跳。
“臣妾岂敢，臣妾只怕惹了太皇太后不喜，因此往常不常来。”乐薇小心应对着，她今日来，是为了解开皇上和太皇太后的结，任重道远，必须小心谨慎，一定要忍，忍，忍，乐薇对自己说。
“我听说啊，你前阵子怀了孩子，是皇上的，是吧？”博尔济吉特氏的声音听起来很随和，像是随便和她拉家常似的，可是乐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她话里背后是什么意思？
“回太皇太后的话，孩子当然是皇上的，只是已经没了。”
“唔？没了……嗯，这个我也知道了，皇后来跟我说过，这事儿，也怪不得她。是吧？”瞟了一眼乐薇，博尔济吉特氏话锋一转：“你都没有上绿头牌，怎么怀的皇上的孩子啊？别说皇后不信，要搁上是我啊，我也不信！这要是都这样，要这宫规法理何用啊？养着内务府那么一帮人干什么用啊？你说是这个理不是，惠妃？”
乐薇背上开始冒汗，这些老祖宗威名在外，厉害不是盖的，随随便便扯几句话，就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了，刚刚逃过私通的大罪，就被她这几句话稳稳当当安上了个破坏宫规，混乱后宫的大罪。
定了定神，乐薇寻思，谈判最重要的，是要掌握主动权，如今随着她这么往下说，除了认罪认罚，我再没有别的出路。认罪认罚也没有什么，可是我今天来，是为玄烨，决不能认输。打蛇打七寸，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些。想定了策略，乐薇开口道：“臣妾当然不怪皇后娘娘。来之前，臣妾还去看过皇后了，劝娘娘不要自责，说不记档是皇上的意思，臣妾自己也没留心怀孕了，才出了这样的事。”博尔济吉特氏脸色一沉，乐薇话里的意思是不记档破坏宫规的是皇上，把她方才欲加之于她的罪名，轻轻一摞，丢给玄烨了。待要发话，乐薇却接着说了下去：“后宫妃嫔，谁不巴望着有个孩子？偏臣妾这样粗心，竟从来没想过这事。”
偷偷瞧了一眼太皇太后，见这一句奏功，太皇太后似乎有些沉吟，知道自己事先猜测的最关键点没有猜错，那么这一场艰苦卓绝的谈判，也总算有了那么一丝胜利的曙光的了。
“臣妾自小体质阴寒，极小的时候就被断言是养不大的，却不承望臣妾命贱，苟延残喘至今，却深知自己的体质是断不会有孕的。因此皇上说不记档，臣妾也没有异议。且皇上也是深知于此的，故而才有不记档的事吧——只是这是臣妾胡乱猜测，却不知是与不是。”乐薇真假掺半的说来，拿定了太皇太后担心的其实不过是皇储，将话题悄悄的往这上面引。
“谁知道竟然会怀上了。”乐薇夸张的做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述说着：“其实后来徐太医为臣妾诊脉，也说过，就算是孩子一切安好，最多也只能怀到六七个月，就再也保不住的——早晚都会滑胎，如此早没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这些缘由在里头，臣妾怎么会把孩子没了的事情怪罪在皇后身上呢？请太皇太后明鉴。”
乐薇说了这么多，表面上是为与皇后的嫌隙澄清自己，其实都只是为了表明一点：她是不可能有皇子的，绝对不会威胁到太子胤礽的地位。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乐薇，不说话，脑子里却静静的在想那天她和玄烨之间的对话。
那晚，玄烨来到慈宁宫。祖孙俩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因此也没有落俗套先寒暄上半天祖孙情，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开门见山。
“玄烨，那个惠妃，我瞧着是个祸水根子，留在宫内，不得安宁。瞧在你的面上，不要她的命，给她起做庵堂，让她带发修行吧。”她先声夺人，抢在玄烨前头开口。毕竟她的孙儿是君王，君无戏言，让他开了口，除了硬碰硬，再难转圜。
玄烨那天的表情让她记忆犹新，印象中从小到大，玄烨从来没有用那样坚硬如铁的脸对着过她，他的铁腕从来只用在朝堂之上，对他敬爱的皇祖母，永远是和颜悦色。
但那天他斩钉截铁，一语定乾坤：“皇祖母，孙儿已吩咐内务府重新制作惠妃的绿头牌，择日复牌。”
那一刻，他们祖孙俩四目相对，无声的交战对撞，寂静的慈宁宫仿佛电闪雷鸣。不是不怒，而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克制，克制后的愤怒到了该发作的时候才可以雷霆一怒，而一怒之后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是皇家永恒不变的规律。
那一刻，她想起福临。她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从多尔衮手里夺下大清江山交到他手里，他却为了一个女子弃如敝履。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清皇室的痴情悲剧，决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
她眼中现出决绝的神色，决定搬出太皇太后的身份，用天下孝之大义，要她这个孙儿就范。但她还未开口，却一眼看到玄烨深沉的神色中透着无比的宁静。她募然一惊，她眼前的是康熙帝玄烨，而不是顺治福临！
玄烨和福临大大的不同，他性子坚毅，能忍更能刚，凡事谋定而后动，决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突然间，博尔济特氏心中闪过一丝惊惧，是什么时候，她的玄烨已经从一只需要人保护的雏鹰成长为了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什么时候，那个奶声奶气唤她皇祖母的小男孩已经气如沉渊，深藏不露！什么时候，他已经皇权在握，令天下臣民仰视！什么时候，他算定而发，运筹帷幄，针对的却是他一直敬爱的皇祖母？
那个令人厌恶的惠妃无礼的话回响耳边：
“当年您若不是一意孤行，非要拆散他们，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若非要说有人毁了先皇顺治爷，只是董鄂氏一人又哪里来那么大本事！”
当时惹她大怒的一席话如今却如振聋发聩般响在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