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盲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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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便帮张芳收拾东西。
安顿好了张芳之后,李胜明就走了,留下田壮和张芳说话。
李胜明一走,张芳的情绪便低落下来。
半晌她说:给你妈写封信吧。
田壮不说话,低着头。
她又说:你妈身体很不好,前一阵有病还住了医院,医生说,她肚子里长了个瘤子。
母亲不时地在给田壮来信,但从没提住院的事。他恨母亲,一封信也没有回过。田壮听了张芳的话,也吃了一惊,但他嘴上仍说:活该!
张芳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说她常去看望他母亲,她每次去,母亲都眼泪汪汪的,后来张芳知道,每隔一阵子她总要到邮局去询问有没有自己的信。田壮不给母亲写信,她以为信是压在邮局了。去了几次之后,她便不再去了,但每逢在邮差到田壮家胡同来送信,母亲总是走出门,她巴望着有自己的信,结果她一次次失望空手而回。后来听说有当兵的开始回家探亲了,母亲去了火车站几趟,在人流中巴望着。
张芳从提包里拿出件毛背心说:这是你妈让我捎给你的。
他接过来,握在手里。他又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灯下糊火柴盒时的情形,他半夜被尿憋醒了,看见母亲仍在灯下忙碌着。早晨,母亲用帆布口袋,装上那些糊好的火柴盒,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胡同。那时,他觉得母亲是高大的,温暖的,要是人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哇。他留恋那懵懂的岁月,可他还是大了。
一提起母亲,他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滋味,他挥手制止了张芳再说下去。
后来张芳就倚在了他的肩头,张芳一只手捏弄着自己的辫梢红着脸说:田壮哥,我来部队前,天天都梦见你,不知咋了,不想梦见你,却天天梦见你。
他揽着她的腰,嗅到了她的芬芳。他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两只手汗津津地握在一起。
他说:你爸真的愿意你来。
愿意哩,他说要找对象就找当兵的。她笑着说,脸却一直红着。
他又说:荣军院那些老兵还都好吧?
他们经常念叨你哩,高叔叔死时,还喊你的名字哩。
他一想起高叔叔,心就沉了一下。
他说:真想回去看看这些老兵,我是在他们中间长大的。
他莫名的又想起了父亲,他又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张惟一的照片,父亲穿着志愿军服装,挎着短枪,永恒而又持久地望着他。当兵时,他想把那张照片带在身边,就在他要走时,却找不见了。他明明记得就放在自家柜子里的一个木盒里,木盒里放着户口本和糖票,还有一点零用钱,他找了许多地方,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母亲为他的走准备好了一切,就是没有帮他找那张照片。
几年以后,一直到母亲去世,他才知道母亲把那张照片藏了起来,一直珍藏在她的身边。是父亲的照片,陪着母亲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他知道这一切之后,曾大哭了一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天就渐渐地晚了,他告别了张芳,回到了宿舍。
分手时,张芳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他走到暗处了,仍看见她立在门旁。他说:早点休息吧。
他似乎看到她冲他灿烂地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站了一班岗。他在站岗时,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他脑子里满是张芳的影子,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到现在,张芳的音容笑貌一一在他眼前走过。想完了这些,他又想到了张芳的每封来信。每次都在信里称他为田壮哥。她的每封来信,他都要看上无数遍,他差不多能把每封信都背诵下来,然后在心里一句句地回味着。
此时,张芳就在自己的身边,他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的,也许两三天以后她便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下岗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猪舍那间宿舍旁,他惊奇地看到张芳并没有熄灯,灯光仍昏黄地燃着。他看见了张芳,张芳躺在床上,却大睁着眼睛,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似的。他梦游似的,一步步走过去,张芳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他终于立在了她的床前,他呼吸急促,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她突然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她似呻似唤地喊了一声:田壮哥——
他无力地迎向了她,他觉得此时的她是一片温暖又潮湿的海滩,他似乎听见了潮水之声,远远近近地响着……
后来,他伏在她的耳边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要娶你!
她流下了两行幸福的泪水,泪水滴落在枕头上。他感受到了,她和他在那一瞬心里都充满了柔情。
第二天一大早,他看见张芳把一件刚洗过的床单晾在了门口。他看见她满面潮红。他醒悟了什么,立在床单前,他似乎望见了满天的朝霞。
12
李胜明也不知为什么,他和卖菜姑娘月娥的关系是越走越近了。
他觉得月娥非同寻常,他体会到了月娥对自己的真诚。李胜明差不多隔两天上街买一次菜,时间长了月娥便摸出了他买菜的规律。他只买月娥的菜。有时李胜明去晚了一些,她的菜早就卖完了,担子里留着给他的菜。她等着他。直到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集市上,她才站起身,冲他招一招手,他看到了她,笑一笑,走过来。他一来月娥便收拾担子准备回家了,仿佛他是来接她的。
俩人往回走,走得不急不忙,她的菜卖完了,他的菜买到了。于是俩人就走得从从容容,轻轻松松。他们是顺路一同走,毫无牵强的感觉。
他说:菜卖得好吗?
她说:还行哩。
他笑一笑,她也笑一笑,算是铺垫,然后他又说:一年下来,挣得不少吧?
她从从容容地望着眼前笔直的柏油路答:够生活的了。
有一些车辆从他们身旁驶过,有公共汽车,有运输的卡车,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军车,往往卡车后厢上站着一些战士们,他们望到路面上走着的月娥和李胜明就叫:噢——噢——
她就红了脸,半晌说:你们这些当兵的真有意思。
他看到月娥红了脸,心里就很不齐整地乱跳两下,他说:嘿,可不是。
两个人就又走,再有车经过他们身旁时,都扭头去看,巴望着再让兵们“噢噢”两声。那两声“噢噢”似蕴藏着许多寓意。
他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下一季菜又该种了。
她说:收了菠菜,该种茄子、辣椒、西红柿了。
他说:我们连队也要种一些的。
她说:我家有菜籽。
他说:好,就用你家的菜籽,你家的菜长得好。
她说:等我家的菜种完了,我去帮你们。
他说:那倒不用,我们的战士多,一会儿就种完了。
她说:这是种菜又不是吃饭,那么多人七手八脚的能种好菜?
他想了想说:也是。
她就又说:到时我帮你,就咱俩,足够了。
他说:那好。
她就又笑一笑。
俩人终于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再往前走就是机场了,她往西拐下去,就是她家的小村了。
她在路口停住了,把筐里的菜拿出来递给他说:以后你不要上集了,我顺便给你送过去吧。
他说:那怎么好意思。
她说:没事。
他说:……
她说:再见!
他说:那就……再见!
他望着她的身影向小村走去,她挑着一副空担子,一摇一晃的,她的身子也随着一扭一扭的。他目送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于是迈开大步向机场走去。他走到机场上,想大喊大叫几声什么,于是他就喊:噢——噢——
兵们就看他。有警卫连的兵正在哨位上站岗,看见了他便说:李老兵,买菜回来啦?
他答:回来了。
走了两步,他就想起刚才那个兵的称呼:李老兵!
李老兵,李老兵……他在心里偷偷地叫了自己几声,竟把自己吓出一身汗来。自己果然就是老兵了,他记得刚当新兵时,来到连队,见谁都叫老兵的事,恍似就发生在昨天。这日子的确是过得太快了,到了秋天,自己就当兵满四年了。四年的老兵就该复员退伍了。这么一想,他往回走去的脚步就沉重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连队该种二茬菜时,月娥果然就来了。
他有些无措,半晌醒过神来,他就说:你认识认识我们领导吧。
她的脸又红了红。他发现,不论他说什么她的脸总要红一红,她的脸一红,他的心里就要热一热。他在心里说:真是见鬼哩。
后来他还是把指导员请了过来。
他介绍说:这是来帮咱们种菜的师傅。
指导员就说:噢?欢迎,欢迎。
指导员伸出手和月娥握了握,指导员就说:连队年年种菜,种得多,收得少,主要是战士们不会种菜。这回听你的,你说咋种就咋种,要多少人帮忙你说一声。
月娥就说:我不要别人,就要他。
说完用手指了指站在身旁的李胜明。这回轮到李胜明脸红了,他觉得心脏又咚咚地很不齐整地乱跳两下。
他同时看见指导员很深地望了他一眼,他浑身上下就有些不自在。
齐指导员就说:那行,就种吧。
俩人就种上了。
李胜明负责挖坑,月娥点种。
月娥来连队种菜,一时间成了连队的新鲜事,下了岗,兵们都来到菜地参观。他们围着笑着。
月娥望一眼兵们,似乎看到这些兵们是在起哄。
这一发现,使她的脸又红了。
李胜明也发现了兵们的目光,于是心里就感到很通泰,前所未有的舒服。
有兵就说:李老兵累么?
他答:不累。
兵说:还不累,看你满头都是汗呢。
他说:日——你这个兵。
兵们就笑。
有兵又问:女师傅累么?
她不答,笑一笑。
有兵说:累了就歇一歇。
她又笑一笑。
兵们越聚越多,还不时地冲两人喊着口号,一齐喊: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又一齐喊:一二三,李老兵,加油!
四五六,女师傅,加油!
齐指导员来了,他冲兵们挥着手说:菜不用你们种了,你们去喂猪。
兵们就“噢噢”地去喂猪了。剩下李胜明和月娥一心一意地种茄子、辣椒、西红柿。
月娥一连帮警卫连种了几天菜,齐指导员时不时地过来看一看,蹲在地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菜终于种完了,接下来,两场雨过后,菜苗们先是冒出了一个小芽,接下来就很蓬勃地生长了。
李胜明把主要精力用来喂猪和侍弄菜上了。白天,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李胜明挑了粪桶,往返于厕所和菜地之间,肩上的担子“吱吱哑哑”地响着,菜们在李胜明精心侍弄下,正在茁壮成长。
月娥也不时地过来指点一下,什么菜该打权了,什么菜该搭架了。李胜明都一一照办了。
不仅兵们看出了月娥和李胜明这种不同寻常的苗头,就连田壮也看出来了。有一日,田壮就找到了李胜明说:你小子不赖呀!
李胜明就说:咱们兄弟不开玩笑。
田壮就单刀直入地说:月娥似乎对你有点意思,我觉得你对她也不错。
李胜明红了脸说:月娥是个好姑娘哩。
田壮不语,很有内容地望着李胜明。
李胜明就又说:我跟你说心里话,要是她同意,我这辈子就娶了她。
田壮笑一笑,拍一拍李胜明的肩膀。
李胜明忧心忡忡地说:咱们就快复员了,我看咱们日后提干的机会不大,如果真的那样,我也不想回老家,就留在这里。
田壮真心地说:月娥的确是个好姑娘。
李胜明长长地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