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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艳羡客-第4章

小说: 艳羡客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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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鹭飞过江岸,与晚霞融为一体。水天一色,红日在江水中破碎又聚拢。岸边搁浅着一只破旧的小船,已被废弃多年。
言昭含跪坐下来,丰泽的长草已经高过他的头顶。他在坟前摆了几个水果,点了几支香。他怕造成野火燎原,做这些事做得小心翼翼。
他那生前贫困潦倒的阿娘,死后也得挨穷。她的儿子瞎了眼睛,孑然一身,没办法时常为她烧纸钱。
他的手指划过青碑上刻写的他母亲的名字。那碑上也只有他娘亲的名字,并不是“言书涵之妻”。
“阿娘,我回来了。”
“趙临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我受不住,就逃回拂莲了……我的眼睛坏了。”他低低地笑了,“趙临城阴灵暴动,我还了一身的修为,没有任何亏欠了。”
“想来您也知道,言家被灭,言书涵、言昀和言妙都去您那儿了。那些人来得汹涌肆意,糟践的是我言家 。我知道一切,如今还没能想到法子。甚至连雪恨的机会也没有。”
“拂莲不需要言家。他们不需要言家。我还记得,只是那种痛和恨,此消彼长。”
“我如今成了一介废人,后半生怕是得待在这个小镇里了。”
“祝婆婆替我找了个妻子,她叫周芳,很温柔很贤惠,像您一样。下一回我带她来见您。”
“我一直是一个人过,有人陪着我,总归是好的……”
他对着青碑絮絮地说了很久。他已多年不向人倾诉些什么,有些压抑太久的东西,堵得人心口发疼。尽管他的母亲已回归草木,他还是相信着,她就在他的身边。
言昭含最后说:“阿娘,我还是想他,发疯地想,可是以后不能了。”
他站起来,抖落衣衫上的草屑。
远处渔歌唱晚,鸟群沿着苍穹划出长线。他在草丛中慢慢行走,直到落日余晖燃尽,惊动了一团团萤火。飞虫还未燃尽光亮。
……
他孤身回家时遇见了生人。
那人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把他拖到暗处。青巷子里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他的背抵着粗砺的墙,有些疼痛。
挣扎之中,他摔倒在地。那人捂着他的嘴,低声哀求:“你答应我一次,就一次。”却没等他的回答,粗糙的手掌擦过他的腰身,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衫。
他记得这个声音。原先这个客人时常对他动手动脚。
他从小就感受到,凨族人与旁人不同,永远倍受歧视,受到凌辱也只能忍气吞声。阿娘生前出门一直带着面纱和斗笠。但如果人需要隐藏皮相,那这副皮相生来有何用?凨族人生了这副皮相,只是为了让人支配和享有吗?他实在不能苟同。
他伸手时无意间摸到了坚硬的石块,毫不犹豫地抓起来,冲着那人的后颈和脊背狠狠地砸下去。
那人吃痛,反手狠狠掴了他一巴掌,抢过他手中的石头,丢到暗湿的角落。
言昭含听见那阵熟悉的铃声。他听人提起过那个小道士的名字,于是挣扎着喊了几声“宋景然”,却又被那人捂住了嘴。这回是连着他的鼻子一并捂住,存心是想要他的命。
修真之人的听觉很灵敏,原先细微的声响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刚到巷口,一个黑影掠出,跑得飞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
他走进小巷深处,看到那个面熟的瞎子。瞎子很狼狈,不像平时那般整洁,撑着自己站起来。
宋景然说:“刚刚那个人……”
“没事,”他扶着墙缓缓走,“谢谢道长。”
他走到空旷的街上。手和腿上都蹭破了皮,他平静下来后才感到些许疼痛。
他回家时挑了条僻静些的路,躲过了围着水井乘凉谈天的镇上的人们。他推开自家房门之前,说道:“多谢道长送我回来,您还是早些回去罢。”
宋景然从暗处出来,诧异道:“我都把铃铛收了,你怎么还知道是我?”
言昭含道:“脚步声偏轻,有些修为。”
宋景然不服气地反问道:“那万一跟着你的是会轻功的人呢?”
言昭含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家门口,一言不发。他敲了敲脑壳,不好意思地笑了。也是,哪个会轻功的人这么无聊,大半夜跟着人家回去。
宋景然道:“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孟言。”
“跟孟透……我师父同姓。”他咧开嘴笑,眼睛很亮,“你是凨族人吗?”
“嗯。”
“你千万别丧失希望。凨族修道者中也有很厉害的,你看啊,像袭且宫的言少君,也是凨族人,他……”
言昭含推开门,缓缓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道长再会。”
宋景然摸了摸鼻子:“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了,那我走了,晚……”
“安”字还没说出口呢,门就被关上了。孟家的瞎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第7章 生不逢07
言昭含一走进茶摊,婆婆就走过来对他道:“昨天傍晚,你去看你娘亲的时候,有个小哥来找过你。我想着你说过在躲人,就没告诉他你住在这。”
言昭含隐隐有些预感,心狂跳起来,拉着婆婆的衣袖,焦急问道:“什么人?长什么样?”
婆婆仔细回想,道:“他个子很高的,长的也很俊,穿白衣服,还带着一把剑。听他口音不像是拂莲人。”
“他的剑鞘尾端的玉珌上是否有卷云纹?”
“我没仔细看,不太清楚,我只晓得他带了一把剑。”婆婆看他心神不宁,自己也慌乱起来,她说,“你别担心,他说既然在镇子上没找到你,今天清早就走。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码头坐船离开了。”
言昭含神情有些恍惚,听完就跑了出去。
婆婆害怕他摔着,把茶摊交托给熟人,也跟着去了。
他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因为过于着急,平日里傲人的沉稳气度都丢失了。听觉也失灵了,他不断地撞到人。
他淹没在看不见的人群中,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不得呼吸。他不知又撞到了谁,身体往前倾,狠狠地摔了一跤。
有个声线粗犷的大汉骂他走路不长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了。过路的人奇怪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他。
婆婆上了年纪,腿脚慢,好不容易才追上他,见到他摔倒在地,赶紧把他扶起来:“小言啊你别走这么快!小心着摔伤了!”
婆婆带他去了码头。
江风拂面来,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片白茫茫的江水上,他三哥怎样疲惫地乘舟而来,又怎样失望地离去。
他被婆婆搀着,失魂落魄地回去。婆婆陪他回家,亲自为他上药。他的腿上有各种淤青和细小的伤痕,方才又摔破了膝盖,流了好些血。婆婆说:“我以为你在躲他。是我害得你们错过了。”
言昭含的嗓音有些低哑,他说:“我离开趙临城,确实是因为他。”
“这是个什么缘由。”
他红了眼眶:“相守是奢望。”
婆婆将毛巾拧干,擦掉他额角的汗珠:“那就不相守。只要还活着,怎样都行。心里头至少还能有个念想。”
“除了血亲,身边的人都会变,也都能换。没有缘分、注定要离开的人,你就放手。路多宽哪。你要真觉得疼,就忘了罢。”
……
东街的恶霸从他到云栖镇起,就盯上了他,认定他是家道中落的少爷。他原本来时带的一些细软,悉数被抢去。那人仗着官府腐败,不愿理会这类事情,甚是嚣张。
他家院子的门锁已经被撬坏,因着穷困,也难修补,晚上只能用木条支着。
其实他并不太在意,家里本来就潦倒,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被偷盗的。但东街的那人是个人才,总能翻出些可变卖的东西。
这次他来,勉强在屋中的某个角落翻出了一块玉石。出屋前将挡路的椅子踢到一旁,回头懒洋洋地对言昭含道:“我走了啊,回见。”走时踩碎了院落中的月华。
那椅子本就破旧,这会儿在墙角吱呀吱呀地摇晃着,哭得可怜。他麻木地起身,连吃完饭的胃口也没有,准备直接沐浴睡觉。
冰冷的井水冻得他神志清醒了,接着又开始迷糊。他在木盆子里缓缓下沉,凉水触到他的下巴,他的嘴唇。他想起他三哥水墨晕染出的温柔眉眼,勾了唇角,让水没过他的鼻子、眼睛、头顶。
聒噪烦人的蝉声在水下听来很模糊。他闭着双眼,凉水进入鼻腔耳膜,带来窒息的感觉。他手指扣着木盆内壁的细缝。渐渐地,那种痛苦的感觉开始淡去,他感到了安谧宁静。
阿娘温柔地说:“别害怕 ,我在这里。”
二哥说:“永夜的事处理完后,我就带她回言家,让你看看。你等着我回来。”
言昀傲慢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满是怜悯:“你和你阿娘还真是可怜。”
言书涵永远严肃睥睨:“你是言家的儿子,我的儿子。”
生命中许许多多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吵得他头疼。他终于放弃抗争。
那些声音一点点轻下去,一点点消失。这时他听见了轻柔的风声。他看见了暮涑的冬天,飘着雪花的冬天。
孟透支着头,专注地看着他,嘴角上扬:“言家的人,都像你这样好看吗?”
“我喜欢你。”孟透的话听起来像是叹息,融化在夏日的大雪里 。
他想要一块无字碑。
……
他在那个想要轻生的夏夜被惊醒。来人敲了门,声声喊着“孟言”。他靠着木盆边沿,呛了许久,咳出几口水。
他忽然觉得很荒谬,觉得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消极避世的人,竟然想结束自己。
他披上了衣物,掀开帘子走出了屋子。
宋景然抱着一坛酒,看他头发湿漉漉的,猜到了他刚刚还在沐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院子门没关好,我就进来了。我快离开拂莲了,在这个镇子上我没什么认识的人,就过来跟你告个别。”
言昭含想起来自己是忘记支好院门了,宋景然才能够闯进来,无意间救了他一命。
这或许是天意。
他自屋中拿了两个酒杯,陪宋景然在院落中聊了聊。
年轻的宋景然喝了点酒后,竟有些惆怅。他说:“我想你肯定早就猜到了,我不是孟透的徒弟。”
“嗯。”
宋景然为两人满上酒:“我很小就决定要修真,希望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可我这么多年,也只学了点皮毛。只能在小地方混混日子。比不得孟透那些人,出身名门,又天资过人的。但我还是希望,我可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哪怕我到了五六十岁、七八十岁还是默默无名,我也愿意。”
宋景然仰头将酒喝尽:“我打算去暮涑拜师。”
言昭含的眼里倒映着天上的星星,他说:“孟透的师父虚常真人,七十二岁才得道。”
他没有说下去,静静地喝了杯酒。这不是烈酒,而是普通的米酒,味道不辛辣。


第8章 生不逢08
满天的星星落在水缸里。红鲤鱼畅快地游动,就像游在星河里。往南往北的风时时吹来,吹动额发。宋景然想起一句话,尘屑也是地上的星星,只是不能放光。
周姑娘看见院子的门开着,进去看到两个男人正坐在院子里谈天。她提着裙子,踏月缓缓而来,将装着水果的篮子放了下来。“孟言,我给你带了些水果。”
她向来很是善解人意:“你们聊,我就先回去了。”
他温和笑道:“你坐一会儿。这是我朋友,明日要离开镇上了。”
满院的花木香味沁人心脾。蝉声温柔,夜风温和。周姑娘话不多,听着两个青年谈闲天。
他们谈到家国天下、各门各派时,周姑娘已是听不懂了。她只知道孟言谈起这些事的时候,那副沉着镇定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连宋景然的眼中也逐渐染上钦佩之色。
她想她未来的夫君,或许确是有才能与抱负的,只是被迫屈身在这里。
宋景然是先行离开的,走之前送了他许多能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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