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旧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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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气候,枯枝瑟瑟,残叶簌簌。我小心避过几乎满了地的落叶,贴墙根爬到一扇窗外。起身刚要探听动静,吱呀一声——
窗户开了。
身子滚到地上蜷成了一团。小爷咬牙捂着二度砸破的脑门,闷声抽气。
里头传来了说话声。我立刻竖起耳朵听。
“小月,你说,人的气味,是不是各自不同的?”
说这话的是秦蓉。口吻茫然中蕴着丝萧索,却不见悲壮。我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小姐,小月自小在小姐身边服侍,几乎没近过其他人的身,所以,没闻过多少人的味道……”
“哦……那爹和兰叔呢?”
“这个……小月没注意……”
我愕然。秦蓉干嘛考究人的气味,而且还包括男子的?莫非,是要独辟蹊径,准备研发男子适用的香粉,拿到南馆中兜售?
忽的脑中一亮。比起为了只千年王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女红书墨之外另寻副业而就,既能挣银子又能补脑子,岂不更加有益健康?
我笑盈盈出了涵院,心情大霁,通体舒泰。路上碰到那些个贵公子,连作揖都比平日作得长久些恭顺些。
正要进房,一只墨蓝袖管横空挡道:“卞仁贤弟,这是打哪儿回来啊,脸上春光荡漾的?”
我眼神一凝,待将那人看清,露齿一笑:“子涯兄才是丰神俊逸,轩朗倜傥,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春风满面。”
张子涯阴恻恻地笑:“最近传闻,卞仁贤弟红鸾星动,今日一见,印堂果然见红。贤弟你还真是面带桃花啊。”
额头立马隐隐作痛。我笑得珠光宝气:“哪比得了子涯兄?子涯兄即便春带桃花,带的也是又红又大的桃花。”
张子涯嘴角抽搐一番,又贼笑道:“瞧你额头这伤口——该不会是,跟小情人闹别扭了吧?”
我干巴巴一通笑,忽觉身上灼热点点。举目四望,果真惹了不少路人驻足观望,津津视线中皆燃着鄙夷的烈焰。
我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呀!不才愚钝,不知近日究竟做了何等荒唐事,竟引来子涯兄误解!不才回去定当好好反省,以不负子涯兄同窗厚谊!”说着不待张子涯再接再厉,脸上涂蜜脚底抹油,飘进房间,关门上锁。
我恶狠狠扑向被窝,深吸几口气,才闭眼将最近诸事深忖了一番。思来想去,觉出点不对劲。
柳夕寒。
这小子上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廿七
我赶紧爬起来,一开门,一只手正悬在半空。
飞出去的眉毛敛回来,我粲然一笑:“啓均兄。”
花啓均伸出的右手自然改道,含笑一揖:“子车兄——这是要出门么?”
我道:“不错,在下正要……咳咳,去向夫子告假,回家探望家母。”
花啓均微微点头:“子欲养,须趁亲健之时。子车兄如此纯孝,令堂实乃有福之人。”
我干干一笑:“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尽为人子女之本分。”见他眼中似黯然,忽忆起他双亲俱失之事,又赶紧转话题道:“啓均兄此番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花啓均眼中亮了些:“在下是来借一样东西的。”
我瞅了瞅他左手中的白瓷小罐,笑道:“啓均兄不似来借东西,倒像是来送东西的。”
花啓均笑了。笑容似有些……羞涩?
我哆嗦了一下。
“果然瞒不过子车兄慧眼。不错,在下刚得了些好茶,想要与友共品。思及子车兄近日时常外出忙碌,仆仆风尘,当借淡茶濯之。”
我额头沁出点汗。
“遂携茶前来,借子车兄茶具,及品茗之舌一用。”
汗流得更湍急了。
“在下唐突,还望子车兄不问在下自作主张之罪。”
我汗淋淋踌躇片刻,拱手道:“啓均兄说的甚在理,在下亦是万分感激——不单是茶,也是为了数月来花兄屡屡相助。”
花啓均神色微变。
“阁下如海深谊,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只有花啓均一半聪明之人,也该听出端倪了,眼见他眸子里星芒又淡了下去。
淡就淡吧,你实在太危险了。
“家母微恙,念子心切,在下须立时返家,以报春晖。茶之美意,在下心领。啓均兄,就此别过。”
拱完手,我脚下生风,连假也没告,直往江离苑扑去。
刚到大门口,前脚还没踏进去,硕大一个肉团迎面飞了过来。我险险躲过,那肉团便砸到大街上,哀嚎不止,血流满面四肢瘫软,已呈肉泥之态。
目不忍视之,我赶紧闪到一边,抓了个身形瘦削似好欺的哥儿问:“那位柳爷可在此处?小哥儿你可有——”
“见过”二字尚未出口,我人已同方才那团肉泥一样飞了出去。早已挂彩的脑门磕在地面上,疼得小爷我五脏移位六腑颠倒。
头顶射来一声厉喝:“放肆!竟敢对主子不敬,你这贱民好大的胆子!”
主子?贱民?
我一时云山雾罩,忍痛将那暴喝回味了一下。这粗粝嗓子,似在哪里听过……
“常山,不得无礼。”
我立马顿了抱脑袋的手。温润如美玉,清隽若素轮,好生耳熟的醉人声音!举目一看,啧,不正是一个时辰前才在此处照过面的美少年?
我在一丛冷森森的视线中爬了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狼狈,笑着见礼:“公子,又见面了。你我还真是有缘。”
美少年似乎也记得我,笑容很是亲切:“兄台有礼。在下姓石,单名一个澈字。先前寻人心切,没能问及兄台名讳,不知现下还算晚否?”
我朗声笑:“不晚不晚。在下子车廿,石兄可唤在下卞仁。”
名唤常山的恶仆附到石美人耳边:“主子,此人涎皮笑脸,不像出自正经人家。且与人初识便以表字相告,故作亲热,不似善类。”声音高低适中,恰能让我听到,眼睛还时不时往我这儿叮一叮。
我强忍心头火,听石美人微笑道:“常山你有所不知。世人本心,若尽显于表,天下也不致有尔虞我诈之事了。卞仁兄若心存恶意,又何必以真名相交?”
他竟知子车廿乃我本名!看来,江离苑这一个时辰,美少年没有白待。
“况且卞仁兄方才只是向我问人,并未逾矩。”
我笑道:“石兄真是慧眼如炬,胆识过人。幸亏在下不仅不从恶,诸位毫无遇人不淑之虞,而且在下还有一颗急人之所急的热心肠。”
石澈浅笑:“在下亦如此认为。”
我道:“不知石兄所寻何人?在下出身本地,也算认识些人,可作石兄一臂。”
石澈笑容若罥烟:“其实,在下要找的,正是卞仁兄所问那位。”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八
我怔了怔,不动声色试水:“原来石兄亦为柳兄故友。昔日柳兄自称游遍四方之土,结交天下之士,在下还当他空有鸿鹄之心。石兄人中龙凤,竟也与他相识,如此看来,柳兄果非池中之物。兄台此番相寻,想必是为要务而来?”
石澈也不是傻瓜:“其实在下与柳大哥相交泛泛,并非专为大哥而来。然敬大哥既有泥中之善慈,又有云上之大志,故一度欲与他长相来往。”
我点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石兄真乃性情中人。”
石澈苦涩一笑:“可惜柳大哥四海漂泊,云迹不定,在下寻觅多时,竟都一无所获,不由……”目光一敛,歉然道:“呵,让卞仁兄见笑了。”
我诚挚挚一笑:“在下仅一介书生,于江湖义气之道,并不知里。然今日为石兄衷情所憾,感触良多,领会亦进,故做了个决定——”说着意气勃发一抱拳:“石兄,就让在下与你一同寻人罢!”
话落,四下安静了半晌。
顷刻,常山闪到石澈耳旁,刚唤了声主子,被拦住了。石澈似乎深受感动,幽幽地看向我:“卞仁兄……”
我慢慢握住他手,回望他的眼神更加感动:“石兄,请莫要拒绝在下。在下虽然不名一文,却并非终日只为稻粱谋之碌碌人。既为你二人深情厚谊所动,必当竭尽所能,助你找到大哥!”
鸡飞狗跳的大堂中,石澈与我对视,四目潸然,天地凝固:“卞仁兄,你真是个好人。”
自此半日,江离苑中,我与石澈把酒言笑,胡天诌地,无所不谈。
石澈自称出身京城商贾之家,自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闻颇广。兼祖上做过大官,遂对朝事亦解得七八。
眼界开阔本为卖点,加上他又是妙年洁白,与之相谈,但觉如沐春风。除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觉得白璧里凭空蹭出了点小瑕疵,我二人实相与甚欢。
第三壶酒见底之时,我道:“石兄,你之前说此次不是专为柳兄而来,不知原是因了何事出门?”
人道千杯之下,必有真言,我心中很是激动地等着。岂料石澈酒量似是极好,此时说话,仍不见带大舌头:“实不相瞒,在下是为看病而来。”
得,咱就比比谁更有耐性。
我又替他斟了杯酒:“哦?究竟是何症状,竟连京中名家也治不得,还要千里迢迢远赴丰良县求医?”
石澈叹口气道:“正如卞仁兄所见,在下每食一菜,必经家仆试味,方可入口。皆因在下舌苔受损,味觉,已是俱失。”
原来……如此。
我立马作大惊状:“哎呀,难怪方才常山兄一直在替你试菜了,真是……没想到石兄大宅之家,竟也有如此难言之隐疾。”
常山正替家主夹菜,闻言意味深长扫了我一眼,我吓得赶忙闭口。
石澈道:“说起来,传闻丰良神医住所隐秘,日后不定还要拜托卞仁兄帮忙。”
我赶紧打哈哈:“那是自然,石兄有事且但说无妨。”
求神医?丰良县巴掌大一块地,悬壶济世的高人寥寥,欺叟坑爹的神婆倒一大堆。石美人但求无妨,只盼演戏时别让人麻袋裹身拐山里卖了。
“对了,看石兄方才胃口颇好,这桌菜可算差强人意?”
石澈墨缸中浸染多年,面嫩心老,自是很会顺着寒暄竿子上下爬。将丰良县人杰地灵菜美物丰的话,换着法儿又讲了几遍,才举杯继饮,悠悠浮白。直到太阳偏西,他脸上才看出点醺醺意,而此刻,我都快撑不住了。
迷糊中刚要偃旗息鼓,包厢里突然来了个人,微妙中将情势扭转了来。
“卞仁贤弟,你果然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廿九
我抬起沉沉眼皮,将那墨蓝袍子勾勒一遍,咧开了嘴巴:“子……子涯兄啊,你来……你来做,做什么……”
张子涯将我对面的石美人上下扫了一遍,笑容很是亲切:“贤弟见到我,似是不太乐意啊?”
大概真是喝大了,连一贯深藏心底的冷笑,我都浮了上脸:“没错……小爷我就不乐意看到你,你待怎样……”
“那我呢?就连我,你也不想看到?”
眼皮抬得更高了,隐约晃到个熟悉无比的袅娜人影。
“卞仁贤弟,你该不会真的有了贵人,就忘了娘吧?”
此话悠悠钻进耳朵,我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娘,娘亲?”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一看,果是娘亲无疑。
娘诶,您老怎么来了?
娘捏着张绣帕,幽幽拭泪。
“若为娘的今日不来,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从此就醉死在这烟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