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论妖-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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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随水脱落了一些颜色,然而杨跑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随水脱落的,只是画中已经破败的地方,而那些颜色妍丽的那些牡丹,被水泡被湿布摩擦,依然鲜艳娇嫩,完好无损。
杨跑再仔细看去,就连破败的地方,也只是脱色而已,而墨线勾勒的花株姿态,依然清晰如故。
杨跑隐约记得,当日他补画之时,是小心磨掉了起皮脱色的部位,当时他还以为要重新勾线,但磨掉颜色之后,发现墨线完全没有被磨损,当时还觉得庆幸,直接上色就成,省了好大功夫,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运气好没有磨掉墨线,而是那墨线根本就磨不掉的。
杨跑退开了一步,定眼看着这壁画。被水泼洗,用布狠擦之后,这幅壁画不但没坏,反而像银器一样,被擦洗之后更加鲜艳明亮了!
换句话说,除非它自己衰败,这幅画是不可能被洗去的。
杨跑正发着愣,却听得身后头顶一声轻笑:“别折腾了,这长生笔做的画,用普通的水是擦不掉的。”
杨跑仰起脸,发现大梁后面探出个小小的脑袋,是只黄鼠狼,他不太能分辨黄鼠狼的长相,试探着问:“黄悦?”
黄悦十分欢喜地点点头,四肢大开地跳下来,直接扑在杨跑的脸上,扑得他一个踉跄,才轻巧地落地:“只有用忘川的水才能擦去。”
杨跑左右看看:“你没跟疫神在一起?”
一瞬间黄悦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担心:“他还有点事,跟医仙,你知道的,他们——”
它住口了,大约觉得那些事不便跟杨跑说,摇着尾巴道:“所以疫神让我来把这幅壁画擦去,这东西留在世间总是不妥。”
“让你来,那忘川的水呢?”杨跑左右看看,也没发现什么容器。
“哪那么容易,是忘川的水啊!你以为是口水啊,吧唧两下嘴就行了。”黄悦绕着杨跑的脚转悠,“忘川在阴阳道,我怎么敢去,当然是苍华去拿了。确保长生笔所做之画没有遗漏在人间,是他的职责嘛。”
常华,苍华,听得这个名字,杨跑心里都咯噔一下,他还记得自己说过不想再见到他了,只勉强笑笑说:“那好吧,交给你们总是没错的。我就先走了。”
黄悦一听他要走,立起半身来,爪子揪住他的膝盖,黑亮的小眼睛盯着他:“你要先走,难道你不等他?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到了。”
杨跑苦笑着摇摇头:“都说了不想再见他了,难道要食言不成?”
黄悦认真地盯着他,好半天才说:“杨跑,苍华是阴阳道重臣,必须以大局为重,所以总是不讨好。就连我以前也讨厌他。但他其实并不是这样坏——”
杨跑弯腰拍拍它的脑袋:“我知道他不坏,他只是做他必须做的事情罢了。”
黄悦疑惑而享受地把脑袋偏向一边,却突然尾巴一哆嗦,嗖地一下站直了。
那是因为苍华凭空出现了,他站得笔直,蜕去了凡人的姿态,面部线条锐利了许多,瞳孔带着奇异的光彩,衣带轻轻颤动,就像它们也在呼吸一样。
杨跑不可能避这样的见面,他甚至也不想避开了。
看到他,苍华似乎也有点惊讶,眉头微微一抬,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往身后藏。
这反而引起了杨跑的注意,作为画师的观察力一直值得他自傲,他看到苍华要藏的是一个罐子,通体漆黑,看似很普通的陶制酒罐。
啊,杨跑立刻明白过来,这装的一定是忘川的水,他有一点,不,是相当介怀苍华的举动。他当然明白关于长生笔,苍华还有很多内幕从未提过,但这躲闪的姿态还是有些伤害到他了。
不管如何,他们也曾一起调查此事,就像伙伴一样,他是杨跑所剩无几的记忆里最亲密最重要的人,现在却是如此避讳疏远,连一罐水,好吧,忘川的水,都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就是因为自己说了那句话吗?
杨跑是受伤了,还有点恼怒,又带着沮丧,突然间情绪就失去控制,大喊道:“你干嘛这样!就因为我对你发脾气?!我就剩你了,我只能跟你发脾气啊!说走就走,你这算什么!”
最刻薄的语言都是用来招呼最亲密的人;最不讲理都是因为最不用担心后果。说实话,这都是人类专属的神逻辑,所以撇开苍华周身奇异的光芒不说,现下当真是一张有点茫然的“不是你赶我走的吗”的神祇的脸。
这边一人一神面对面发呆,那边黄悦已经变为人形,屁颠屁颠接过了发呆的苍华手中的陶罐,一把拔开塞子,嗅了嗅。
苍华的视线没有离开杨跑,杨跑却已经飞速自我反省,觉得说这话真是太不爷们了,就跟闹了别扭一样,也没好意思看苍华的表情,只好把注意力投向正在打开陶罐的黄悦:“我来帮忙洗画吧,这事也告一段落了。”
杨跑刚伸出手去,还没够到罐子,却被苍华紧紧抓住:“这东西不是你该碰的,你立刻离开这里!”
这又是什么阴阳道的规矩!
杨跑心里的火气又开始升,不碰就不碰,什么得瑟!
他用力要甩开苍华,却被抓得死紧,他瞪着苍华,却发现苍华的眼神闪烁,就好像他正在挣扎什么一样。
而一旁黄悦看着两人起争执,抱着罐子凑上来想劝架,苍华感觉到它正从侧面接近,扭头大声呵斥道:“你滚开!”
他声色俱厉,吓得黄悦手一抖,竟然握不住那陶罐了!杨跑一看黄悦手中的陶罐脱手,也吓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就接,苍华也同时松手去接,他们一上一下,在空中完美地接住了陶罐。
差别之处就是苍华接住了罐底,杨跑扶住了罐腹。
没打碎,没打翻,万幸!
一触之下,杨跑手掌中传来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带来莫名心悸的感觉。
然后他注意到,在晃动之下,忘川之水从罐口荡了出来。
明亮的水色,跟世间之水并无不同。它因为罐体的晃动而荡了出来,顺着罐口,流淌到杨跑的指尖上。
一声短促惊叫响起来!
是黄悦,它惊讶地看着杨跑的手,沾上了忘川水的指尖,消失掉了!
杨跑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秃掉的手指,他甚至忘记了要放开手,只看着那水流过的指节,就这么消失掉了,就好像颜料融化在水里一般,没了。
一股大力夺走了他掌中的陶罐,杨跑茫然地抬头,是苍华,他将陶罐夺走,一把甩到黄悦的怀中,那忘川之水溅起来,弄得黄悦下巴都湿了,但他安然无恙。
那自己怎么会!?杨跑的视线落回手掌,他不敢相信,根本毫无疼痛的感觉,只是一瞬间,他的双手除了拇指之外的四指,每一根都起码失去了两个指节。
比他的手废了更为可怕的事实是,忘川之水,会洗去长生笔所做之画。
而现在,它洗去了自己的手指。
难道说,自己——
杨跑抬起头来,恐惧地看向苍华,而苍华的表情立刻百倍地加剧了他的恐惧!
苍华在看着他,满是同情,略微痛苦地看着他。
一壶论妖 长生笔 完结(下)
我是一幅画?!
我是长生笔的一幅画?!
谁画了我?!
我怎么会是一幅画?!
我的容貌,我的感情,都是假的吗?被画作如此的吗?!
杨跑的身体剧烈颤动起来,他说不出话,双腿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矮倒下去。
他跌入了一个怀抱,常华抱住了他,用体温包裹他,就像破庙里用织物为他保暖一样,然而这一次,杨跑再也感觉不到温暖了。
他从内心深处感到冰冷,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寒意,如果他真的有一颗心的话。他很可能没有。
“不是这样的。”耳边传来苍华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是真实的,不是一幅画,已经不再是一幅画了。”
杨跑在头晕目眩中抓住了声音的来源:“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画了我?我又是谁?”
“你是杨跑!”苍华的声音很是坚定,给杨跑几近崩溃的心带来一丝慰藉,他张大眼睛,努力克制自己的惶恐,小声问道:“你保证?”
“我保证!”苍华给了杨跑一个他最需要的绝对肯定的答复,然后轻轻扶他坐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奇妙的力量,让杨跑的惊惧稍微减弱,脑子稍微清醒了些:“你一直都知道?”
苍华犹豫了一下,杨跑立刻抓紧他的衣袖,恳求道:“最坏的我已经知道了,求你告诉我事实吧!这样的情况,只有真相才能让我支撑下去。求你了!”
过了好久,苍华才微微点头:“是的,我来到人间道,为的就是寻找阴阳道丢失的长生笔。然而我刚刚找上医仙,却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你也知道,医仙毁了疫神的身体,用画囚禁了他,然后从人间遁形。我在人间行走,寻找疫神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然而,从某一刻开始,我感觉到了长生笔的气息。”
苍华循着长生笔的气息而去,但发现的却不是被长生笔封住的疫神,而是一个流浪的十二岁左右的少年。
苍华确认,这少年不是人间自生,而是长生笔所为。然而长生笔大部分已经被他收回,他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尚有部分毫毛外泄,而最有可能的持有者,就是和医仙争执那日茫然在场的那个画师。
苍华已经失去了医仙、疫神,亦或是那个画师的所有踪迹,所以他决定看住这个长生笔所作的少年。世间机缘交错各有因果,早晚,他会引领他走向跟长生笔搭上关系的其他人。
“你,我们在我十二岁时就认识了?”杨跑错愕地看着苍华。
苍华轻轻摇头:“说我们认识不准确,是我认识了你,我在你身边十年,但你从来也没见到过我。”
苍华是发神,不光是人的头发,所有生物的毛发都是他的领域,因此每一次动物的毛发被剥落焚烧,他都知道,那些血淋淋的哀嚎,他都听得到。所以他虽然按照阴阳道职责维持平衡,但一直讨厌人类,不明白这个自私妄为的种族为何获得天地的眷顾,占有了最美丽的人间道,就连阴阳道的君上都向往的地方。
所以,他也讨厌杨跑。
更何况,杨跑连人都算不上,他只是画出来的人,因为人的欲望,而被画出来的而已。
正因为如此,他守在杨跑身边,却并非是守护。他只是看着他,由着他自身自灭。
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带着自己是画作的认知,被作画之人抛下,孤零零落在世间,流浪求生。
不知道多少次,苍华看见他在夜里哭泣,在寒冬里瑟瑟发抖,在病痛里挣扎求生,在饥饿里卑躬屈膝。
他从不援手。
他冷眼看着,带着一丝报复人类的快意。
只在又一次,这少年倒在路边,人事不省,被人扔进乱坟岗后。死活对苍华而言不是太要紧,只要那气息还在,不论活人还是灵魂都一样,不过长生笔所做的画人,死了之后会有魂魄吗?
苍华有点好奇。他就站在少年瘫软的身体旁,不耐烦地想着他究竟什么时候死。
然而少年动了一下,眼皮跳了跳,睁开来。
苍华谨慎地检查了自己的情况,将死的人类可能会看得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少年的眼睛已经失神,很好,快死吧快死吧,让你的灵魂在我手中变作一盏灯,指引我去寻找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