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果报-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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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看见僧人眼底的苦笑,那麽分明,映衬得那张肃穆而俊朗的面庞都添了一分不言自明的苦涩意味。
袭烟居然有些不忍心再同他对视,把目光偏离了过去。
“……息心师父还有什麽要交待袭烟的麽?”
晋息心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
袭烟便欠身要告退,晋息心忽然叫住她,道:“子疏就有劳你多多照顾──我会一直在这个庭院里,若发生什麽……”
“袭烟明白,这是袭烟分内之事。”
晋息心点点头,不再言语,偏过头去。
袭烟正要劝解他说这些时日都未曾好好阖眼,暂时先把世子和孩子的事放下,安心歇息一晚罢。
却看见银发僧人身子纹丝不动,只将目光投注到世子所住主苑方向。拂过庭院的风吹扬起僧人宽大僧衣下摆,吹扬起银色发丝在鬓边漫卷飞舞,他却浑然未觉,兀自望向那处,怔怔的,久久的出神。
☆、(15鲜币)第五十六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五十六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倘或用芩絮皇帝的话来形容,晋息心此刻的际遇就如同被陆子疏打入了冷宫。
不理会,不在意,不闻不问,不管不听。
除了不软禁外,精神上的冷遇和漠视无一不酷似。
皇帝几乎要同情起这位占据了多年天时地利人和条件的情敌──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毕竟陆世子吩咐下人提供给晋息心的物质,依然如同从前一般丰厚妥帖,周周全全。真正失去宠爱而身处冷宫的嫔妃,哪里能有这麽上佳的待遇?
在皇帝私心里,恨不得陆子疏将晋息心赶出留心苑,永远离开京城范围才好。
袭烟倒是一如既往,在忙完主苑那边的事情後,会偶尔过来晋息心落住的庭院,和他拉些家常。
其实晋息心原本日日修佛,早课晚课念经打坐,勤学不辍,压根分不出心神来跟小丫鬟闲话东拉西扯。但袭烟带来的消息很重要,重要到他宁愿放弃自己休息的时间,去认真听她说话。
袭烟所说,不外乎都是和陆子疏有关的琐事。
譬如今日辰时起身,早膳是红枣莲子粥,但世子只饮落了大约半数的分量。
譬如请了私交很密的大夫来诊脉,世子腹中胎儿所幸未落下病根,仍然茁壮有力的成长著。
又譬如世子今日午睡了超过两个时辰,一觉醒来,腰酸得险险站不起身。叫了两名侍女,搀扶著在庭院里稍稍踱了踱步。後来世子觉得挺著肚子的模样太不华丽了,虽然侍女都是亲信,但世子还是坚持著把人撤下去,自个儿慢悠悠的走动。
以及世子怀到快七个月,夜里开始多了抽筋和盗汗的迹象;但世子嘴硬得很,从来也不吭声,更不会在下人面前流露出分毫吃力的表情。
还有……
僧人总是很出神的听,听著听著思绪就飘移开去,在脑海里构筑陆子疏如今的模样。
他知道他越来越辛苦。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听医嘱在床榻上静养了一个月後,还是坚持著去上朝。那日益沈隆的腰身,远比孕期相同的寻常妇人要高挺的腹部,给陆子疏起居坐行带来极大不便。
晋息心几次想趁夜深人静潜入主苑去看看他,足底还未落到墙垣上,就感应到一股浓烈杀气扑面而来。陆子疏人未现身,狠劲冷锐的压逼感却以他身在的寝房为圆心,剧烈扩张开来,径直袭向苦笑不已的僧人。
晋息心倒是不会被他这些外强中干的杀气吓退,他很清楚以他如今孱弱孕子的身体,根本在他手底过不了几招。但他若总这麽擅动真气,他不得不担忧他又不慎惊动腹中胎儿,惹来一顿痛不欲生的折磨。
於是僧人只好退却,把满腔思念与情愫强自压抑回去。只听袭烟描述那个人的生活近况,夜夜磨折著替那人牵肠挂肚的心思。
袭烟同他描述完世子的近况後,回到主苑,也会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世子主动谈起晋息心的近况。衣、食、住、行,就她观察到的繁琐细节一一同陆子疏禀报。
陆子疏并不打断她仿佛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但也没有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样子。他总是半阖著眸,半倚半躺在软榻上,手扶靠在腹部。不知有否听进去,俊美面容始终声色不动。
他亦从来不主动提及关切晋息心在另一处生活起居的问题。
只有一次,袭烟试探著想为那著实很牵挂世子的僧人说说情,刚说到“息心师父想看一眼世子……”陆子疏身上便赫然爆发出冷冽气流,直把寝房桌案上摊放著的众多书籍册簿吹散开去,房中到处翻飞著片片绢白纸张。
袭烟当即惊慌失措的跪下,再不敢抬头。
听得陆子疏硬得像块石头的声音冷冷传来:“若再让吾听到跟那个和尚有关的任何事由,汝便索性离了吾身边,去做他的侍婢!!”
乖巧伶俐的丫鬟生平唯一一次见到世子发这麽大的火,她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自此再不敢自作主张充当说客。
袭烟心里也慢慢有了一个不那麽乐观的猜测──大抵世子是真的真的,再不愿意同晋息心有所牵涉。
**************
暑热蝉鸣,夏末绿树葱茏中,残存的暑气与最後的蝉声仍交错混杂在一起。
袭烟如前般将新做好的僧衣放置在晋息心内室中,刚要垂眸匆匆出去,却听见晋息心欲言又止的喊了她一声。
袭烟转过身,晋息心手里拿著那件新制订的月白色僧衣,眉峰微拢,踌躇著看了看她。
“息心师父?”这僧衣同往昔一样,是依照他的身段量体而做,布庄和裁缝师亦是原来同一个。
晋息心手心托著那件月白僧衣,低头看去,衣料质地上乘,裁剪得体,边角袖口缝制得妥妥帖帖,每一处针脚都绝无瑕疵。同他在陆子疏身边时,所穿过的任何一件僧袍一般,宽松而舒适,哪处都看不出偷工减料之嫌。
但他仍然沈默的凝视著那件僧衣,心头隐隐觉得这外表上看去似和往常一模一样的衣物,有哪里不那麽一致。
“袭烟……”他犹豫了一刻,还是问了出来,“先前我所穿配的僧袍,是否曾经熏染过府里的香氛?”
“香氛?”袭烟愣了愣。
晋息心是出家人,她们下人在给他置办衣物时,从来不曾有过要像打扮闺阁女子一般朝裙裾衣摆上喷洒旃檀花香的念头。而且晋息心自己身上就伴著常年礼佛之人所带有的淡淡檀香,那种香味嗅入人鼻翼,具有极其安抚人心的舒适效用。因此她们并不会想到要画蛇添足,给他添置什麽多余的香粉气息。
袭烟摇了摇头:“……倘若给大师的衣物上浸了花香胭脂,只怕世子闻到会多心。袭烟和其他侍女并不曾做过手脚。”
晋息心的面色却更见迟疑,他放下新衣,抬起自己袖角轻嗅了嗅。
袭烟好奇心起,亦凑了过去,就著晋息心的衣袍闻了闻上面的气息。
果不其然,有一股淡而熟悉的香味萦绕其上,清馨幽雅,於无声无息中盈满袖口,像最静水流深的痴缠眷恋。
袭烟扯著他的袖袍,愣在了那里。
这种香味天下间绝无仅有,这是世子身上的气息。
“袭烟?”不解的看著袭烟忽然间微微潮红起来的眼圈,晋息心有些笨拙的开解她,“无事,大概是我过於敏感了,这件新衣同从前那些并无不同之处……”
袭烟垂下眸,没有看他,只道:“息心师父没有误解,你身上穿的,和现今袭烟拿来的的确有著一个极大不同。”
“……?”
僧人困惑的望著她。
袭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新裳,少女纤纤十指自那云水华丽的衣物间缓缓抚摩滑过,停留在腰线处,又缓缓下移到衣摆。
“从前息心师父的每一件衣裳,在做好後都并非直接送来给你上身,而是先送到世子手里。”目光逡巡游移过衣裳的每个细部,追寻著陆子疏手指轻柔摩挲过的轨迹。“不论衣物做得再细致妥帖,世子总会亲自过目一番,检查衣料厚薄、缎子的质地,还有手心抚摸上去的触感如何。他将息心师父的衣物拿回房中,总要自己尝试著下水清洗一遭,然後再亲手熨帖齐整。”
抬了眼,看向已然木在原地的僧人,轻声道:“……他从来不准我或是其他人碰触息心师父的衣物,但也不肯我们将此事告知於你。世子总是很嫌弃的说他堂堂王爷之子,竟然会没出息到做这种家妇活计,‘这等不华丽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晋息心嘲笑了去’。──可是我每每看见世子做这件事,眉目都是舒展而温柔的。”
放下手边僧袍,袭烟道:“息心师父现在所穿,是世子一个月前,亲手替你整理的最後一件。”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陆子疏蹙著好看的眉峰,一手扶腰,一手轻轻拍打挂晾在荫凉处的银白色僧衣的场景。嘴里呢喃抱怨著,为何本世子要像小媳妇一样,给那笨和尚拾掇衣物。
世子专心致志的表情和温存美好的侧脸,现在想来,依然像一幅美得令人动容的画。
“──我想,息心师父身上僧袍所沾染到的香味,不是旁人,而是源自世子。”
心里像被一根尖锐的针刺了一下,有无数种情感,叫嚣著,争先恐後要从那个小小针孔里涌出心脏来;又像同时被上千只虫蛊啃噬分食,四肢百骸火辣辣的哪里都灼热胀痛,哪里都滞闷不堪。
几乎要喘不过气。
银发僧人死死攥住自己衣袍一角,用力之大,骨节分明的手都有些微微痉挛起来。一双曾经尘波难兴的凤眸里,此际像狂卷了风电云雷,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起起灭灭。
陆子疏,陆子疏。
不死不休的陆子疏,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陆子疏,霸道狂妄不讲道理的陆子疏。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15鲜币)第五十七章 宫宴
第五十七章 宫宴
为著皇帝终於选出中意嫔妃,宫中召开盛大宫宴欢庆。接受了册封的小狐妖,嘴角微撇,侧目往群臣云聚的角落里看去。
昙华正盛的宫灯下,看见那袭碍眼的紫影端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面前的条案上摆著琳琅满目的水果与菜肴。他手中持著筷箸,却并不夹菜,只嘴角挂著微笑,同一门心思眼睛直看著他的皇帝交谈。
再往周遭看看,她明明感应到了大师的气息,却迟迟找不见他人影。
好不怪哉,看模样,这条傲气可恶的紫龙身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大师竟然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种喧嚣又杂乱的场合出入?肉眼凡胎的人们再如何看不见他的障眼法,若是触到身子,也还是会破功啊。
她留意到一个有些微醺的朝臣走过来向皇帝和陆尚书敬酒,手指滑了一下,差点碰到陆子疏衣袖,所幸後者眼疾手快的避开了。
小狐妖用力嗅了嗅,大师身上的檀香味还在,但见不到大师身影。
她嘟了嘟嘴,──小湖好寂寞哦。
晋息心就立在举行宫宴的大殿外,严格恪守著与陆子疏的十丈之约,不近半分,也绝不远半寸。虽是一袭容易惹眼的银白僧衣,趁著今夜浓郁夜色,倒还是很好的掩护。
宫中人声鼎沸,宴会正酣,守备的侍卫也放松了警惕。晋息心便从从容容安安分分的站在树荫下,眺望里面宫灯璀璨,推杯换盏。
陆子疏来赴宴,他起初并不知情,因为那人压根不想与他知会。袭烟也被陆子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