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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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子闷,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逼急了才吐出一两个字来。孩子长得挺好看,就是总摆着张阴沉的脸儿,一双眼睛要是盯着谁,那目光就跟刀子似的,能从人背上剜下二两肉来。赵头儿说啊,这小子那双眼睛,跟草原上的狼一模一样,看得人心里犯怵。”
“没人知道他叫啥。四娘从来没个好声气,成天价骂他杂种。邻里都说,路过陈家门顺缝儿往里看,三天里两头看见那孩子在院子里罚跪。”老兵一拍大腿,“嗨,那时候邻里街坊的还都觉得他怪可怜的,谁晓得现今人家成了蛮子的头儿!早知道他爹是单于,一早就拿刀捅死了多好!”
铁蛋愣愣听着,等李三都长吁短叹了好久,这才反应过来,急急问道:“那他后来是咋回草原的啊?”
李三刚要开口,眼睛突然睁大了,直勾勾瞅着官道尽头。“快快,”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拍着身上的灰土,“去到城楼上,把城门开了!”
铁蛋懵懵懂懂爬起身,顺着老兵目光一看,只见远方沙尘敝天,滚滚飞烟之后是旌
旗招展,骏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小孩顿时傻在那里,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三三三三三哥,蛮蛮蛮子来来来了?”
“什么蛮子,咱这头儿冲的可是北燕国内,是郡城那边!”李三恨铁不成钢地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声音中却带了些紧张和激动,“是玄韬军……是玄韬军来了!”
鸣沙镇只是休整的最后一站,三日后军队便进入草原。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再过两个月草原开始下雪,想要大规模交战是绝无可能,只能小股军队袭扰对方。大雪自十月起,到次年五月才能完全化尽;这也是每次北燕军队与匈奴人作战少则一二载,多则五六年的缘由。因此在陆啸的计划之中,十月草原冰封之前,绝对要和匈奴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以求获得对于敌人战力的第一手情报。
玄韬军既已抵达,驻守在此地的朔北军自然可以撤回桓安。双方交接十分简单,没有多费口舌。陆啸对镇上因为百姓迁出而空余许多的房屋视而不见,下令全军横穿小镇,在面向草原一面的城门之外扎营。
此时,莫云笙正紧跟在伍长郑大后边,一面随着军队前行,一面四下打量着这座荒凉冷清的边城。
☆、第三十五章 行伍
鸣沙镇不大,结构十分简单,两条大街贯穿东西南北,其余的便是些小巷,隐没在重重屋瓦之下。街上冷冷清清,早先还有三两个人闲坐在墙根之下,见到军队进入城镇后却纷纷爬起身来,躲进旁边的胡同里去,只是远远投来崇敬中带着畏惧的目光。
同样的秋季,同样的荒凉城镇,同样的躲躲闪闪的百姓。虽说事件并不相同,但走在军列之中的莫云笙却依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以前在安阳的事情。场景何其相似,如今的他却由南陈的和亲皇子化身成为了北燕军中一名普通士兵。
“小萧,怎么啦?”
莫云笙迅速收回飘散的思绪,向与自己并排走着的汉子笑笑:“无事,谢大哥关心。”
被他唤做大哥的男人名叫张猛,身高八尺挂零,肩膀宽阔,手臂粗壮有力。他上下打量了莫云笙几眼,压低嗓子笑骂道:“你这小子,成天动不动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问就说‘没事没事’,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张猛是老兵,家中有父母妻儿,还有个在书院读书的弟弟。两人同在一伍,莫云笙起初受了他不少照顾提点,很快便亲近起来。
“物是人非,世事无常。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讲出来平白让大哥笑话。”莫云笙轻描淡写地道。
“嘿,你才多大点儿,就这么多感慨了?”张猛啧了一句,“诶还真别说,刚才你那表情,倒有几分像去年打南陈带回来的那个太子。”
莫云笙扬眉:“大哥……见过那南陈太子?”
“远远看过一眼。那孩子又白又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和你没得比。”
莫云笙不禁莞尔。这半年来先是随陆啸学武,而后又自上洛跋山涉水至此北征,他的身体比以前结实了不少,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皮肤颜色也不复往日有些病态的苍白。心境变化尤甚,当时那般的消极悲观,又怎能与如今的坚毅果决相相提并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若是将两人放在一起,别说张猛,就算是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孙瑜等将领,都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出了鸣沙镇北城楼,外面便是草原边缘,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有些丘陵起伏。选了处较好的地势,陆啸号令三军,在此扎营。
待营盘建好已是黄昏,士兵们经过一天的奔波行军也已疲惫劳累,当下便生火造饭,炊烟四下而起。
“在此
做最后休整,三日后进军草原。程英,着斥候营派遣几个机敏并善骑射之人先行打探,如若遇到匈奴斥候不要交战,速速回返。”陆啸将案上的卷宗放到一旁,抬眼看向帐内众位将领,“诸位可有何异议?”
众人相视,齐声抱拳:“谨遵将军号令!”
军议结束,诸将鱼贯而出,回到各自营帐歇息。秦展留在最后,看着陆啸亲自将一切收拾齐整,这才随着他出了军帐。“怎么,两个月未见,相思难消了?”见男人的目光在军营漫无目的地游移,秦展不禁调侃道。
陆啸将目光收回,却不作声。秦展摸了摸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你若是真放心不下,就把他带到身边吧,总比放在前线安全。”
“禁徇私,禁无故提拔调任,军纪不可废。”陆啸淡淡道,“我去先生那儿看看。”
秦展看着他迈着突然有些急促的脚步匆匆远去,笑着叹了口气。
张猛和几个老哥们摔跤去了,伍长郑大被百户差人唤走莫云笙坐在帐篷外面,望着天边翻滚着的火烧云出神。朱老六在帐篷内鼾声大作,这一伍的最后一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那人姓宋名迁,同样是七月刚刚应募入军。新兵经过训练后被两两编入已有三个老兵的伍队之内,因此作为情况相同的两人莫云笙原本应是与此人关系不浅,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只因这宋迁着实是他最厌恶鄙夷的那一类人。
“萧兄弟,在这儿看景呐?”莫云笙正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却被这一声招呼不情愿地拉回了现实。抬眼,面前站了一人,皮肤黝黑身材矮胖,脸上挂着谄笑。还未等他开言,那人已经自来熟地在他身边坐下。
眼帘微垂掩去一闪而过的厌恶,莫云笙淡淡道:“宋兄。”
宋迁嗯嗯应着,眼珠却是在四下乱转。见左近无人,他搓了搓手,向莫云笙又凑近了些:“萧兄弟,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事儿……”
“萧某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卒,秦将军是何等人物,面前哪轮得到我说话?宋兄太高估我了。”莫云笙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回绝道。
想调到秦展身边做个无性命之忧的亲兵,别说他没这个资本开口,就算是有,也不会给这种阿谀奉承见风使舵之人帮忙。
宋迁眼中闪过一丝恼火,面上颜色顿时不太好看。连着被莫云笙回拒多次,他也慢慢失了耐心。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讪讪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萧兄弟何必如此吝啬呢。”
“吝啬?那还真对不住宋兄了。”莫云笙讽刺道。
宋迁的原先摆出的好脸色此时已被抛到脑后,他压低了嗓子恶狠狠道:“还在上洛的那晚秦将军找你过去,我都听见了!小子,你最好识相点,真惹恼了老子,老子就把这事儿传出去,看你在这营里还怎么混!”
莫云笙心头涌上一阵不快,神色也冷了下来。若是宋迁真的将此事传开,就算最后靠着秦展或者谁的名头压了下来,他也会受到众士兵的明里暗里的疏远排斥。
宁犯君子不惹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宋兄就算说出去了,旁人肯不肯信还是两说;事情若是闹大了,宋兄也讨不了好,左右不过是给了萧某一个可以明目张胆报复的机会。”语气云淡风轻,莫云笙紧盯着矮胖男人的双眼之中却透出丝带着威胁的冷意,“想必宋兄……也不希望这种事情的发生吧。”
“你!你你你……”宋迁被他一噎,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莫云笙也懒得与他再费口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淡淡道:“秘密只有在拥有力量之人手中才能成为筹码,曾经有一人如此说与我听,今日与宋兄共勉。”说罢掀开帘子进了帐篷,却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逝、带着不甘心的怨毒光芒。
今晚无云,夜空晴朗,星月点缀其上。草原已陷入了静谧,只有王帐之内还亮着灯光。
“图鲁回来了?”切着鲜嫩羊肉的精致小刀一停,匈奴大单于放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美餐,吩咐侍卫,“传他过来……顺便叫上左谷蠡王。”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图鲁、苏勒与赵谦便前后脚入了王帐。顺着空气中弥漫的肉香追寻到那一大盘“来源”,苏勒欲言又止:“大单于,这么晚了吃肉会积食……”
萨尔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无视了左谷蠡王的好言相劝,看向图鲁道:“怎么样?”
“项越部派去侯府两人最先被杀,垂木部的三人也在玄韬军接管上洛城之后被抓住杀死了。”面容方正、身体结实,只是左臂吊在脖子上的中年汉子答道,“我杀了吐浑部的那两人,换上了北燕人的衣服,比他们的军队早两天出发。玄韬军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鸣沙镇。”
在毛皮上漫不经心地轻叩着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地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萨尔哈脸上倒
是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稍稍坐直了身体又问:“你觉得陆啸如何?”
图鲁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道:“身手很厉害,和大单于差不多。”
“只可惜,战争需要的不仅是身手。”萨尔哈轻勾嘴角,抽出插在羊肉上的小刀在指间把玩,“他们北燕人自诩身居中原,知礼仪懂教化,说我们是一群蛮子。”手腕一甩,那刀子倏地射了出去,深深插入肉块内直没至柄,“只可惜骄傲自满也是中原人的毛病,倒希望这个陆啸不要染上才是。”他看向苏勒,“都准备好了?”
“两天前就派人过去了。”苏勒点头。
“有句话叫‘宜早不宜迟’,就定在明天夜里吧。”萨尔哈重新向后靠去,眯着眼睛冷笑起来。“给来自远方的贵客献上一份大礼!”
☆、第三十六章 开战
玄韬军驻扎在鸣沙镇外的第二日晚上,匈奴人发动了夜袭。
敌人的主要目标是辎重营。匈奴是马背上的民族,人人懂养马,善骑射,这些王庭所出的轻骑兵更是个中翘楚。蘸着牛羊膏脂的火箭雨点般射向堆放着粮草的营帐,不多的人数反倒令队伍更加灵活机动,便于隐蔽与突围。
骚动自辎重营扩散至整个营帐,几间被点燃的帐篷火光直冲天际。莫云笙早在第一声警号吹响之时便醒了,一骨碌爬起身来便向着放在草席之下的战刀摸去,却被张猛一把拦住。“等等。”老兵示意他不要出声,凝神谛听一番后又躺□来,“睡吧,轮不到咱们出头。蛮子骑马,咱们甩着两条腿咋都赶不上。辎重营旁边安排的都是骑兵,就防着他们偷袭呢。再说了,要是听见些响动大伙都一窝蜂地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