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梢-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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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手。曾经,也有一个人在他最无助时对他伸出了手,在他粗糙的唇上落下一吻,那时,他以为这会是支撑他的希望……
伸手去接馒头的胡风瞳孔忽然一缩,反身将孩子紧搂在怀里。后肩传来箭入皮肉的声音,胡风闷哼了一声。
再转头看去,一个士兵隐蔽在草丛里,手里弓弦来开,仿佛还要再射第二箭。胡风顾不得疼痛,将腰上的匕首飞出,没入那人前胸,士兵应声倒在了血泊中。
怀里的孩子拼命地挣扎,胡风想要安慰,却看到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惊恐,粉嫩的脸蛋上也染上了一丝血污。正欲帮他擦拭,孩子却向后躲般摔坐在地。
没有哭泣,只是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爬起来后,苍白着小脸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草丛。
胡风呆呆地立在那里,血从肩膀的伤口处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鲜艳的圆形印花。
哈,连着一个也离他而去了吗,他……不是怪物啊……
咬着牙,将箭一把从肩上拔出,扭曲的姿势更使伤口扩大了。血飞溅到他的脸上,留下殷红。
用死去士兵的衣物粗糙地包扎了一下,胡风知道自己只能一瘸一拐地向不远处的山峰走去。
只要过了那里,就是另一个首领的领土了。
奇怪的是,芸芸众生总有求生的欲望,蹒跚地走了半路,胡风突然觉得好笑,自己还在挣扎什么呢?
雨开始下了起来,路上时不时地冒出来一两个追兵,似乎不再有杀他的意思,只是半打半引的将他领到一个地方。
罢了,随他们的意又何妨。
当他攀上最后一块湿漉漉的岩石时,看到那个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这就是攀顶的嘉奖吗?
山顶的风鼓鼓地吹奏,仿佛战场的号角。山峰顶端有一小块平底,一边是百尺悬崖和连绵的山脉,一边是低洼,可以依稀透过薄雾看到胡风暂住过的村庄和秋日里残败的树的剪影。想不到竟在此处与他同看山河的壮丽。
胡风将剑插在地上,尽力将背挺直。
他对这个人的感觉已经变得复杂,只是胸口里还是有什么不争气地咚咚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那么一丝丝的感情想要流泻出来,被他压制住。再出来……再压住……
雨倾盆而下。
他还不知道他对他卑微的感觉,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候说出口,却还是办不到。甚至也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那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扭曲的可怕,因为此刻,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浓烈得可怕。但,已经不必再紧张了,已经不必再掩饰了,再也不必思考在他面前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合适,再也不必因为想不出来合适的表情而不得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穆清河看着胡风皱了皱眉。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可胡风却先他一步走了过来。
胡风将唇贴到穆清河耳边,几乎半个身子瘫倒在他的身上。血腥味刺入鼻中,穆清河的心中微微刺痛,渐渐这种痛扩散蔓延开来,让他想伸手扶住他。
胡风张动着干裂的嘴唇,缓慢地变换着口型,一字一顿,可他自始至终未发出一个音节,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和雨声交融。蓦地,他一把将穆清河推开,发出几声凄厉的冷笑。
穆清河握拳的手不住颤抖,他看到胡风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雨珠翻滚着打在他的脸上,从他下巴上滑落。曾经被穆清河赞许的黑发凌乱地粘在他的颈上、肩上。被主人百般爱护的战衣此刻在泥水的浇灌下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暗红色的血迹隐隐从中渗出。
穆清河永远忘不了那时胡风的眼神,曾经在他眼底闪烁的情感,此时毫不隐晦地奔涌出来,却又掺杂了无尽的失落及恨意,甚至还有一股冲动埋藏在其中……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在最终的一刻终于绝望地露出獠牙,准备扑上来咬断猎手的喉咙。
可他最终没有……
他几乎站不稳,跌撞着一步步向悬崖移去,金属做成的假肢拖在地上留下一条深痕。
穆清河的胸口一阵阵抽搐,看到那个人一步步走向自己所设计的死亡,他竟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满脑子只剩不能让他死的念头。
他猛扑向悬崖。那人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宁静之极的笑容。
那是穆清河第一次看到胡风脸上露出笑容,很淡很淡,却使他硬朗的脸廓都柔和起来,脆弱得让穆清风不忍直视。
“穆清河,”他跳崖前用很轻的声音叫道。即使雨声很大,穆清河还是听清了,“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尾声)
大雨倾盆,肆卷大地,秋日最后的吟唱终于被这一场雨水洗去。
唐筠看着在地上呆坐了一个多时辰的穆清河不禁叹息,虽然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自作自受,唐筠还是忍不住撑了一把伞来到友人身旁。
“你这又是何必。〃
穆清河目光空空地看着崖下的云雾,衣上发上皆是泥水,平时潇洒风流荡然无存,他没有理会唐筠的话。
“他说他恨我,”穆清河喃喃到,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唐筠的手被他拽得生疼,穆清河坐在地上看着他,目光里染了一丝疯狂。
“他说他恨我,"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对这句话饶有兴致,“哈,难道我就不。。。。。。〃穆清河没能将这句话说完,雨水,也许还夹杂着什么别的液体,将他的眼前糊成一片。
何曾几时,那个人会在偷偷用那双浅色眸子看他,还自以为未被发现。
那个人会在他叫他风儿时故作镇定,脸上却一直红到了耳根。
那个人会在别人弄脏他的铠甲时变成一只炸了毛的狐狸。
那个人做事一眼一板,会在被要求叫清河时别扭地移开目光。
如今,那个人竟说恨他,而他。。。。。。又怎么可能恨得了他。。。。。。
“ 唐筠,"半晌,穆清河缓缓道,“我好像明白自己的心了。〃
元和五年,狐族皇子胡风坠入山崖,至此,狐族绝迹。
元和七年,数次大战后,中原平南定北,确立领主地位,与周边各国签立和平条约,自此百年太平。
元和八年,皇上崩,三皇子继位,改国号兴和。
街道上车水马龙过客不断,近日里这小地方发展颇快,小酒馆的生意也蒸蒸日上。老板娘云袖看着外面满座的客人和忙得满头大汗的店员,心里喜悦之余也不得不拿起茶壶帮着给各桌添置酒水。
“客官慢用。"她垂眸将酒杯添满,正欲到下一桌,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你是。。。。。。"低沉稳重的嗓音让云袖抬起头来,而眼前的人却让她脸色大变。
犹豫再三,还是道:“客官,我们并不相识吧。"
“的确,"男子愣了愣。他衣着不凡,应是哪里的公子,却自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男子气概而不似纨绔子弟。他说这话时眼里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完全没有这个年龄之人应有的灵气,“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说罢,他喝了一口酒,抬眼一笑:“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共饮两杯?〃
他这一笑倒是显出了些许风流之意,但云袖不知就怎觉他这一笑未浸入眼里,她无端地生出了许多怒意。
随意聊了几句,男子看起来却也兴致厌厌,不时走神地看着街道对岸的楼阁。
“这里不是狐族旧居吗,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男子忽然开口询问。
云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答:“公子是外来人吧,这里早在狐族离去后就成了人类的地盘,近年多有富贾看中了这块宝地,纷纷移居至此,倒也是引得不少人跟着过来,渐渐便繁华起来。"她的声音有些不易被发觉地颤抖。
“你说'人类'"男子嘀咕了一句,"倒也是新奇的称呼。"
“这也没什么,此处原本就是狐族旧土,也有不少人装佯未狐族移民来吸引外地的客官赏光。一些狐族的说法倒还零零散散被延用着。"
“只怕是学不得要领。"
云袖把到嘴边的'的确'二字吞回肚中,道:“想着狐族人也好不可怜,在世时被人类排挤,真正没了又被人模仿。不过说到底,我们也多多少少捞着点好处,这还得感谢那位穆将军呢。"
男子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煞是无奈:“怎么,你也以为是他亲手歼灭的狐族吗?"
云袖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你可知,这世上之事并不如你所想那般单纯,尤其是皇宫之中。"
“客官难道与那穆将军是旧识,怎么这般了解?"
男子抬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苦笑着底头饮了口酒。
“姑娘这几年来过得可还安好?"
“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我皆识出对方身份,又何必再费心掩饰下去。我虽不知你如何改变了眼睛的颜色,可你的确是那个出逃的侍女,狐族最后的血脉没错。"
云袖看了他片刻,冷笑着问到:“穆将军如何看出是我?"
“南征北战得多了,看人也便明白了一二。"
“那么此次你又要来抓我不成?"
“当初我放了姑娘,自然不会再分尽心思将你抓回。。。。。。我,找你许久,便只是想来看你过得是否安逸。。。。。。"
啪地一声,云袖忽然捶到桌上,酒杯被震得桄榔作响,引得不少人侧目。
“穆清河,你现在来说这个做什么。你这是在忏悔吗,那我告诉你,除非你有能力让我狐族人复生,否则你一生也别想偿还得干净。"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当年,枉娘娘对你百般信任,有意撮合你和风皇子。而皇子更是对你。。。。。。”
穆清河平生第一次不敢看一个女子的眼睛,他低下头掩饰自己有些干涩的眼:“他对我。。。。。。我知道姑娘对我痛恨不已,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问一句。。。。。。姑娘有一身随处可去的本领,当年,在那悬崖之下,可有收起那人的尸首?"
云袖不自在地撇过眼:“便是有,也是血肉模糊了。"
穆清河颤抖着声音:“敢问葬在何处?他或许是不想见我的吧,但我却止不住地想要去见他。我已做完了要做的事,生无所念,只愿与他相伴,终老一生。"
云袖怔怔地看着他,想要嘲讽,却发现心头满是苦涩。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过岁月残酷的洗礼,时光将他的棱角磨得更为分明,以前行止上的潇洒被被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沉稳和失意取代。人们传说中的穆将军带领千军平定边境,所向披靡,春风得意,谁知他战后拒绝皇上的封赏,执意辞官,人们道他淡泊名利,已隐居山林。又有谁知他现在坐在酒馆里颓然地喝酒,如同个失恋男子。
“生无所念啊,"云袖轻喃,她长叹了一口气,“罢了。"
竹林之间,净雅小楼,沙沙的削木生回荡。手指转动着人偶形的木块,粉尘随着刀的滑落在空中飞扬,游丝般飘在半空。男子黑色的长发斜盘成髻,发丝松松垮垮搭在肩上。
门口传来鞋底踏在木板上吱吱的声响。他回过头去看来人:“云袖,你今天怎么……”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照清了他猛然呆滞表情。
一时间屋内只有沉重呼吸声。两相望,却无语凝噎,任微风吹起宽袖。
他看了看来人,又沉默不语地低头削着手上的木偶。
“风……”字节哽咽在穆清河的喉咙里。
胡风用刻刀雕画木偶的唇缝,很深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