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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曲待谁欤-第3章

小说: 长曲待谁欤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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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微服出巡,难道还要向你这做臣子的禀报不成!”秦开张口便叱,不满这逆贼竟敢对皇帝这般无礼,脸上已断然没有了好神色。
  杞昭微微蹙起两道岫眉,目光自眼前的俊美男儿游至他腰间佩饰的一柄剑。玉剑环,皮剑鞘,镶珠嵌宝的剑身更是极尽镂绘之工,显得匠气颇重。纵是尚未一展锋芒,凛凛寒意便渗鞘而出,直达观者眼底。端的是把好剑,可作为外臣出入皇宫内院何能携带兵器?他心头不悦,也不作表示,只闷下头来便走往甘棠殿。
  岂料二人错身间,这身为臣子的温羽徵竟猝然抬手拽住了少年天子的手腕——杞昭矮了好些,更单薄不少。全无防备下挨上八尺男儿的生生一拽,脚下一个跄踉便跌于地上。
  锵锵一队内廷侍卫走过,见得这般大逆之举,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止。
  秦开眉竖如剑,立即瞪目斥道:“温羽徵!你放肆!”而那温大将军面色泰然如常,慢悠悠地伸手去扶地上的皇帝,不轻不重地笑说:“皇上,练武之人手脚难免粗重些,还望海涵。”
  眼见被扶身而起的杞昭轻颤不止,一张如雪面颊似红似青,已是羞怒至极。秦开更是怒火填膺,兀自咬牙打颤半晌,忽而笑了起来,“卑职习武于弱龄,闻鸡而起日日不怠,自觉这些年功夫精进不少。大将军武冠天下百战不殆,犯我边境的蛮人只消闻得大将军威名无不丧胆而逃,乘今日相遇之机,可否提点卑职一二?”
  温羽徵嘴角噙起一丝讥诮,也不回答好是不好,反倒将一双似笑还非的花哨眼眸投向了另一少年,隐隐笑道,“皇上说,好是不好?”
  杞昭稍稍打量了眼前二人,一念蹿过心头,也就点头允了:“那就请温将军稍作一番提点吧。”
  杞昭能当着一众人前点这个头,自是对秦开的功夫信得过。当日温太后说小皇帝本就是安静性子,而今日渐孤谨,这深宫大院高堂阔庙的,没个体己说话的人也怪可怜的。便命人为他找个年纪相仿的来陪着读书戏耍。秦氏一门皆忠良,秦开的祖父、叔父俱是遍体金疮的从戎之人,恰巧那时秦开的父亲秦穆将军为保边城瘗骨他乡,只留得雏子一人,正好入宫相伴。
  温羽徵解下腰间佩剑,随手抛给了随行宫人。那宫人名唤“吴笙”,当差于甘棠殿,生得朱唇贝齿颇有女儿相。刚一接剑便一个栽葱姿势往前倒去,唯恐宝剑落地遭大将军嗔怪,赶忙伶俐地一滚身子,自己蹭了一脸泥,这柄看似窄狭却重不可负的宝剑倒好好护在了怀中。他将脸仰得老高,挑着眼儿对温大将军媚笑道:“大将军,奴才接好了。”
  “温某跟随大哥征战沙场时,秦侍郎只怕还在乳娘怀里摇弄着货郎鼓。”淡淡睃了一眼那眼眸锃亮的小子,竟将一手背于身后,“欺负黄口小儿,实非温某作风。我便单凭一手与你过招。”
  实则温羽徵不过比秦开大了七八岁,这话分明有心相辱。秦开自忖无须多作口舌计较,腿脚高下方见真章。一念罢,他扬声一喝:“拳脚无眼,大将军,仔细了!”便使出一招练得极是熟稔的“云踞巫山”,向着那玉面郎君的面门直扑而去。温羽徵不慌不忙,直到一股劲烈掌风扑至眼帘前,方才足尖轻点,旋身而过。
  身形若飞鸿游隼,委实潇洒漂亮。
  拳风刚劲不留退路,秦开把自幼所学的看家本领一概用上,却根本近不得眼前那一脸淡写轻描的大将军。
  即使单凭一手对敌,说温羽徵“使力七分”也还是多了。旁观在侧的杞昭看得一清二白,拳心紧攒暗叹于心:温羽徵绝非区区一介武夫,勇谋咸备深谙兵家要略,遑论运筹帷幄还是临阵御敌,总能决机于人先。倘使日后要肃清这些温姓外戚,这戎旃杖钺的“大将军”一职,年轻莽撞如秦开又如何替得了。
  想到这里,冰似的洁白面容顿生晦色。左右宫人见得皇帝眉头深锁长吁短叹,哪里知道他还有这番远虑心思,直以为是小皇帝见得发小技不如人给羞恼的。
  似猫逗耗子般捉弄了几回,温羽徵蓦地嘴角一勾,手掌捻出一道白光即劈向来人后脊。秦开当下痛哼在地,几番挣扎才站起了身,强咽下一口血沫后竟仍要相搏。
  “好了!”唯恐再打下去秦开有性命之虞,杞昭故作怒容,寒湛湛地叱道:“还嫌不够丢人么?!”挨了一叱,秦开方才罢了手,一步一拐地回了来。嘴里还颇似不服气般囔囔出声,“这个温羽徵,当真太骄狂了……”
  “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往前行去两步,却被身后之人出声唤住——
  “微臣还未向皇上道喜。”
  杞昭掉过头来,冷冷相视道,“温将军说笑了,朕的亲信都是一划的志广才疏,哪里还有喜?”
  “从女温子衿不仅天资聪秀貌可沉鱼,更识书达理,博览古今。皇上将娶后如此,还不值得道喜吗?”那玉面郎君阔步而去,仰面大笑,“大哥由国公变为国丈,甚好!甚好!”
  经了一闹,去甘棠殿向皇祖母温太后请安的时辰也延误了。秦开回了府,杞昭毕恭毕敬在门外候立了半晌,方才有个婢子打开朱门,前来回话。那婢子名唤”白芍“,眉眼虽非十分俏丽,却因身姿纤秀袅娜,也有几分可人颜色。见得皇上立刻叩首在地行了大礼,似是怕被怪罪般战战兢兢地说,“太皇太后方才入睡……不、不堪惊扰,皇上就请回吧……”
  仿若早有所料,杞昭径自一点头,当即掉头而去。
  “奴婢……奴婢寻人替皇上掌个灯吧!”
  “不用了。”
  夜色重,春意浓,流萤点点。款款清香时沉时浮,四处海棠艳绝人寰。
  一个少年身影傍着月色折返孤宫。
  温太后不喜欢杞昭,是因为她不喜欢杞昭的母亲,唐乔。
  她不明白一位独宠于后宫的绝色美人为何总是眉眼怏怏,郁郁寡欢。甚至于皇子诞生后这位美人向肃宗皇帝上了一道表,以“贱妾命薄缘悭,不堪侍奉”为由提出要待发清修。屡劝无用,肃宗又实在舍不得降罪于她,只得在宫里为她建了一座“未靥庵”,让她独居其中。
  这在温太后眼里,端的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唐乔故去得早,宫中已无多少人记得这个以姮娥自比、嫠居于深宫冷庵的“乔夫人”。便是杞昭对母亲的印象也模糊得很。
  似乎她总是着一身素色衣裳,隔着几步看着他,蛾眉轻颦,一双眼眸似笑似怨,随后又堪堪走远。
  温太后不准许唐乔亲近自己的儿子,而将尚在褓中的八皇子交给了萧贵妃抚养。肃宗的八个儿子,萧贵妃一人诞育了四子,可见在唐乔入宫前,也是极得眷宠的。她对杞昭倒也视若己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再多关怀到底不是亲生母亲,自幼见得杞仲、杞晗承欢于萧贵妃膝下,那般歆羡,那般怅惘,又何尝有人知道。
  母子二人间最亲密的一回相见,也不过是唐乔手把手地教了六岁的杞昭写过一帖《长相思》。
  花覃覃,雨覃覃,怯作琴丝几未谙。周郎殢曲间。
  朝凭阑,暮凭阑,千里征鞍谁与弹?相思又一年。
  唐乔的字迹飘逸大气,若峰岭险绝,极见功力。莫说寻常女子及不上,便是宫中那些以书法见长的学儒与之相较,也得相形见拙。
  宫里一度流传,乔夫人入宫前曾与另一男子缔结过“白首之约”。那些或是“琴瑟和鸣”的风流韵事,或是“狐绥鸨合”的龌言龊语,都让成年后的杞昭觉得屈辱不已。他渐渐明白了这首名为《凰求凤》的《长相思》正是母亲唐乔所作,而词中这个“芳心初萌,故意弹错琴音来引得周郎回眸”的“小乔”也是暗指她本人。
  可这个“周郎”似乎如何也不可能是他的父皇。
  那么,又会是谁?
  花饶水清,乌啼蛰鸣,月色漫朱楼。不时有琴音和着歌声透窗而出,唱曲之人的嗓音清润且悠长,绕梁而不绝。
  一青衣束发的年轻男子端坐木案之前,一架古琴置于其上。观其样貌,绝非外人所传的“妖冶媚惑”,反倒清而有骨秀而不俗,言谈举措也不如一般伶人那般搔首弄姿拿腔拿调,分明就是个干脆爽落的男儿郎。素指轻挑琴丝,似打趣道:“今日我便又听得人说,‘也不知这唐峤的容色何等妖冶倾城,竟惹得独居多年的首辅大人不惜世人偏见,将他纳入了府中。’”
  “温某仰慕先生仙名已久,故而请来一见。”温商尧轻咳一声,毫无血色的面庞浮出一笑,“不料反倒辱了先生的名声。”
  “市井之徒尤爱因妒生谤,国公胸怀苍生社稷,定然无暇将这些饶舌难听的放在心上。”
  捧起茶盏轻饮一口,紫貂大氅加身的男子复又面含淡淡笑意听眼前人弹筝轻唱——
  “执笏弹冠。相庆处九重恩渥。凝望眼。豺狼当道。谩萦心曲。啮雪常持苏武节。埋轮要挽张经毂……”
  这段唱词取的是《鸣凤记》的第五出《忠佞异议》。全戏尽致鞭挞了明朝的奸相严嵩,犹是最后严党失势严世蕃伏诛,可谓大快人心。
  温氏兄弟一概擅弦笙,通音律。曾有人欲奉承拍马,直说那句“曲有误,周郎顾”的民谚怕是自此就得改了。温商尧仍是垂眸淡笑,倒是恰巧跨门而入的温羽徵面色有愠,出声喝道:“唐峤!你选这《鸣凤记》的唱段可是桑槐暗指有心讥刺,拿我大哥和那名臭青史的奸相严嵩相提并论?!”
  “国公和严相自是不同的。”青衣男子盈盈一笑,又说,“若大将军嫌这曲子不吉利,唐某这便另唱一曲。”
  “花覃覃,雨覃覃,怯作琴丝几未谙……”
  这唱词一出,温商尧本欲捧盏饮茶的手稍滞了一下。他抬眼细看唐峤,一双眼眸愈见深晦,少顷才道,“这首词……你是何处得来的?”
  “那日无意间入得国公的书房,见一幅字画高悬壁上,其上字迹虽与国公的相似,到底略逊骨力。”唐峤不慌不忙道,“可这首词却提得颇具女儿家心思,令人遂起相思,回韵悠长。”


☆、4、劝君更尽一杯酒(下)

  若非春雨不歇,正是看花天气。朱雀门外,屹立于重重雨雾中的温郎庙已近竣工。钑金镂银,极尽铺张,油然而生的尊贵庄严之气也绝非一般庙宇可以媲美。可庙里供奉的非是那些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的佛陀菩萨,而是一个塑了金身的俊美郎君。
  温羽徵跨入庙门之内,仰脸看了看自己那丈高的金像,早是抑不住满眼得意神色。
  庙里的主持不仅是半路出家,也是温姓外戚。显然六根未净,见了温羽徵当下扑跌过来。诺诺说着,已将在京官员或是地方官员入京时来庙里捐的香火钱一一记载在册。
  明里是烧香供佛,暗里行得尽是些吮痈舐痔、卖官鬻爵的勾当。
  跟随身侧的李谦接过绢本,打开于掌间,出声念道:“兵部侍郎马开元捐东海夜明珠十颗、南海珊瑚一株;宗正寺少卿邢翰捐和田玉青花籽料贵妃镯一对;漕司转运使王岌捐黄金五千两;户部员外郎宋史桂捐绸缎一千匹……”
  修长手指轻抚下颌,原本唇角妖娆轻挑的温羽徵听到这里毫不节制地大笑出声,“绸缎一千匹……这宋史桂莫不是以为我要开绸缎庄?”
  李谦稍稍一合绢本,躬身笑道,“小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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