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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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手指轻抚下颌,原本唇角妖娆轻挑的温羽徵听到这里毫不节制地大笑出声,“绸缎一千匹……这宋史桂莫不是以为我要开绸缎庄?”
李谦稍稍一合绢本,躬身笑道,“小翎姑娘见了这些上好绸缎,想来欢喜得很。”
“还是你机灵,想出了这么个妙法子。”扬手一拍李谦那憔瘦佝偻的肩膀,温羽徵笑道,“我将这些东西带进府里,大哥若是看见,保不齐要训斥。”
“国公日理万机,纵是对这‘温郎庙’心有所疑,也定然无暇顾及。”李谦生得獐头鼠目极是瘦小,吏部侍郎的官阶虽不算高,但由于和温大将军走得近,说话也是掷地有声。“马开元几番暗示卑职,兵部尚书庄苇老不堪用,正打算挂冠而去告老还乡……”
温郎君轻描淡写一笑,“那就让他替了。”
“大将军莫不是忘了,国公有意让秦允接替这个位置。秦允年过而立能文善武,既是秦时如老将军的独子,也是散骑常侍秦开公子的堂兄。”李谦摇头道,“国公若是问起,那该如何是好?”
“既然大哥已有属意人选,再换别的官职也一样嘛……”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小沙弥出现在庙堂里洒扫。那小沙弥生得面似好女,颇为秀丽,短短只言片语间温羽徵已朝他接连投去好几瞥。“反正朝廷里那些迂腐无用的老东西多得很……”
李谦虽是文官,却私下跟随温大将军三载有余,知道他虽不甚喜男''风,却是极好美人。当即会意一笑,扬声把那小沙弥唤了过来。
那小沙弥也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吓得一个劲哆嗦。
“眉眼似画,浓淡正好。”那俊美郎君以手指轻拈眼前的可人面颊,竟还有些失望地说,“可惜到底不是绝色。”
这京师里的妓馆虽不如淮扬之地的“画舸溯江,绿蚁新盃”来得风雅,倒也是歌舞达旦,樽俎通宵,一厢或秀或艳各自风骚的女子似扎根生长于朱甍碧瓦之下,且任采撷。
这宿娼狎妓一事儿,莫说皇城京师便是整个大周朝怕也未尝有人及得上温羽徵。而这些烟花风流地又有谁人不识得一掷千金的温郎君。人称“京师第一妓馆”的红帩阁,鸨母莞娘也不过三十年纪,尚存几分颜色,终日里周旋于达官富贾,也颇善察言观色。一见跨门而入的大将军,立马挥舞着手中香巾,一惊一乍地嚷了起来,“大将军!大将军,可不得了!小翎这几天恹得很。怕是多年的痼疾心绞痛又去而复返了!”
温羽徵稍一寻思,当下挑眉笑道,“怕也不是多年痼疾的心绞痛,而是唯有我才能医好的相思病。”
近得那游弋着一丝兰膏气息的香闺软榻,抬手撩开那暖帐柔幔。温羽徵坐于榻边,稍稍俯□子,伸手去掀像打了个蜡烛包似的锦被。把自己完好裹于被子里的人紧攥被角不肯松手,两个人僵持逗趣片刻,听着一个又酥又软的女子声音道,“听闻这些日子说媒拉纤的婆子们都快把温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温羽徵笑道:“这都是姑祖母的意思,又不是我。你若为这事儿捻酸沾醋惹了心病,当真大可不必!”
“你既知道是我的心病,那我问你,你何时娶我入门?”慢慢松了手,自裹于被中的女子羞羞赧赧地探出小半张粉白脸颊,眼蘸秋波眉泼黛,这等花嫣柳媚的好容色倒显得粉黛妆扮也多余了。虽说温子衿已是国色,可相比这艳冠京师的名妓邬小翎,到底逊其一段冶丽妩媚。语声又酥软了几分,直要渗到人的骨头里去,邬小翎怯怯又道,“小翎不求三媒六聘,也不求天地之礼,只消如那燕绕楹梁常伴温郎,小翎心甘情愿作个妾侍。”
英雄难过美人关。纵是号称“不殆战神”的温大将军也动了那“怜香惜玉”的心思,不免蹙眉叹气说,“我也想带你回府,可是大哥向来不喜这花枝红粉里的朝歌暮弦。长兄如父,既是大哥的意思,我也……”
“他自己将那伶人唐峤接入府中,夜夜倒凤颠鸾地作些龌龊事情,倒不许你纳妾了!一个男娼都能进门,我邬小翎为何不行?!”邬小翎支起身子,撅嘴皱眉地泼闹起来,“你堂堂一个大将军,竟连纳妾都要看兄长脸色?无怪乎外头人都背地里哂笑于你,说这世上莫不是只有一个姓温的——”
温羽徵先里还温言软语,听得这话立马翻脸作色,甩手重推了她一把,那娇滴滴的女子当下吃不住力一头磕撞在了床栏上,“劝你别自讨没趣儿!你若好生听话,我必不亏待于你。可倘使你再以这等污言龊语辱我大哥,”俊美郎君面色不善,嘴角生出个湛湛冷笑,“那些下等娼寮里的贩夫走卒,可延颈以待要睹你花魁邬小翎的芳容呢!”
“你……你是说要把我卖入那些下等妓馆……你、你你……”巴掌大的雪白颊子上泛出凄苦一笑,豆大的汗珠随之滑落而下,“合着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那娇弱女子咬牙狠狠迸出一句,一口气没接上来,竟晕厥了过去。
温羽徵当下慌了手脚,忽而想起这会儿时辰阮辰嗣当在府里,赶忙着人去请。
救人急于救火,阮辰嗣纵然再不喜这花街柳巷的声色犬马,也毫不推搪地跨马而至。
素衣男子沉眸坐于榻边,凝神诊脉,脸上全无半点亵狎神态。邬小翎本就是儇佻性子,见得这阮御医相貌清逸举止文雅,虽无纨绔在身,气度已是不凡,早生了勾挑的心思。故而故意将锦被下扯,露出两只浑圆玉肘和大半袅嫋身子。一旁的温羽徵也看得明白,倒是心忖这般乌鬓散乱酥胸半露的绝色美人当前,这阮御医居然还能这般面色沉凉目不旁视,倒当真叫人好不佩服。一时念起,俊美郎君扬声笑道,“小翎,你总对我夸耀多少好儿郎慕你得紧,我看是言过其实。你看我们阮大人,这般正襟危坐可不比那柳下惠?”
既有”京师第一名妓“的头衔,自是向来自持貌美过人。邬小翎果然受不得激,当下半坐起身,拿起身前男子的手就按向自己胸膛。“奴家心口疼得厉害,阮大人可否靠近些替奴家看看。”
荔颊透红,眸底依稀泛有盈盈泪光,宛如雨过海棠,当真是娇艳非常。
阮辰嗣慌忙抽手而出,起身作礼道,“大将军,邬姑娘已无大碍,微臣这就告退了。”
“辰嗣,这是在宫外,没有那么些许礼数。”温大将军无遮无拦地拍案大笑,两行碎玉看得分明,“我至今记得小时候于你府上,见得一只绝顶漂亮的梅花雀,当下不肯释手非问你索要。你起初还不肯给,后来拗不过我的死缠烂打只得允了。谁知那鸟儿如何也只肯跟你亲,我一时怒起就将它打了死。”一见这清正君子这般手足无措的不自在,愈加起了要逗弄他的意思,悠悠笑道,“你若今日要了她,我就当作还那时候欠了你的。”
冷汗浃背面色如土,素衣男子抬袖轻拭额角,颤声道:“这……这人非禽鸟,岂可相提并论……”榻上的美人哪里见过这样自持的君子,一番狼狈招架的模样,早已惹得她捂腹娇笑不止。见得俊美郎君轻佻顾盼,向自己使了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地扭捏作声,“阮大人这般嫌见小翎,莫不是见过比小翎更美之人?”
“邬姑娘纨质绝伦天下无双,如何还有比姑娘更美的人……实是阮某有要事在身,延误不得……”
自顾自倒了一盏醴酒,低眸相视着轻旋于指尖的玲珑杯,温羽徵又谑笑道:“要事在身?我看你是佳人在等,否则如何这般如坐针毡?”
“不是……只是微臣今日要进宫,不堪……不堪久留。”
“怎么?姑祖母又身子不舒服了?”
“不不不,太皇太后近来凤体康健,绝无病扰。”
“那你进宫是为何?”温羽徵故意作了个了然的表情,笑道,“我明白了,你定然是在宫里那群模样俏丽的婢子里寻了个相好。”
“不不不,”阮辰嗣见瞒之不过,又脱身不了,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微臣是要去合卺宫,替佋王望诊。”
“佋王?”温羽徵细细寻思了半晌,方才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个独居深宫的弱质少年,“你是说……那个痨病秧子,简杞晗?”
“正是佋王。”埋头向下直直杵在屋中,仿似拉也拉不动,扯也扯不了。阮辰嗣一动不动地抱拳作礼,“微臣已经误了时辰,请大将军容许微臣告辞。”
“阮辰嗣啊阮辰嗣,你这人当真是太过无趣儿了!”闹了这些时辰,也觉没多大意思,大将军抬手一挥,算是准了。那清逸男子竟一步不肯多留地拔身就走。俯窗眺看那纵马疾去的背影,温羽徵唇边慢慢生了个笑:说起来,我也有些年没见过他了。
☆、5、衽衾冷暖有谁知(上)
温太后诞辰将至,特请了一些温姓的女眷来宫中相伴说话。温子衿入宫之日,长安街上锣喧鼓沸,百僚宫廷乐师鸟集鳞萃出宫相迎,管弦号角一直响至朱雀门,便是昔日番邦公主如今朝圣也没有这等排场。
百姓闻风空巷而出,只为争睹国公之女的天人样貌。数十禁军跨银鞍白马前后开道,温子衿不时掀开轿帏,朝那些延颈争看的男女老少投去一瞥。绛唇绿鬓,皓质天生。犹是一双眉眼生得绝顶漂亮,两道黛峰轻轻蹙着,明眸顾盼,似笑还颦。夹道百姓见了更是连连惊呼“仙子入凡”!
那顶八人华轿转瞬已至朱雀门首,这等沸反盈天的声势不仅惊扰了清心殿里的杞昭,连合卺宫里的杞晗都听了见。见得满院的雀鸟躁扰不安,于花杈树枝间飞上跃下地啼鸣不已,正在读书的佋王抬起头来。手掌轻抬,一只梅花雀便落在了他的指间:“这是什么声音?”
“怕是——”那王姓的老宫女刚要答话,忽而又将嘴巴闭了个严实,瞥了这囚居孤宫的佋王一眼,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妈妈不必害怕,不与我答话也无甚紧要。”杞晗将目光移向了贴壁而立的一只梨木屉柜,“那里盛了些金镯、玉钏之类的玩意儿,我一个男人也用不上,妈妈若是有喜欢的,大可取些去。”这些东西都来自阮辰嗣,杞晗本说自己用不上,但阮御医非说宫里人都趋炎附势,有些金银玉钿地傍于身旁总无坏处。
那王姓老宫女摸了一只金镯收入怀里,黄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摸出一只金麒麟放入袖口。方才眉开眼笑,直说王爷想问什么,奴才一定言无不尽。
“国公之女温子衿今日进宫,是吗?”
“可不是!宫里的乐师一个不拉地前往温府相迎,从朱雀门一路吹吹打打进得宫里来,若非是未来皇后,哪里会有这等排场!听闻太皇太后今夜更要宴请群臣,算是为国公之女摆筵接风。”
“举卮交觞,从游弄晚,想来是极热闹的。”杞晗淡淡一笑,复又垂下眼眸读书,也不再问话。那白玉锻造似的手指轻轻捻侍着掌中梅花雀的羽毛。少顷,方才听他说出一声,“可惜,翠纶桂饵,反以失鱼。”
老宫女哪里听得懂这些,抱着佋王赏赐的金物,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去。
而那只梅花雀扇动翅膀,从少年手中扑棱棱而起。穿过紫宸金阙,穿过渚莲修篁,穿过衽衾冷暖与丝竹沸扬,唳飞于长空。
管乐声声躁闹,龙袍少年背手踱步,眼梢上扬的一双清皎皎黑眸此刻含着炽热烈焰,似要焚坏他的眼眶,“她又不是番邦公主入京朝圣,不过区区一个宰辅之女,以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