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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长曲待谁欤-第74章

小说: 长曲待谁欤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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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幛高悬,香烟缭绕,果桌之上云纹蓝底一块灵牌,一排镏金楷体的字猝然映入眼帘——
  故晋国公温商尧之灵位。
  


☆、87、怪我痴暗如盲瞽(中)

  “大……大哥……”手中剑蓦地掉落在地,于这四下静谧的夜里听来异常清亮。他扑身向前,将那灵牌死死攒握在手,一字一字复又细细追索看去,真真切切就是兄长的灵牌。
  高悬的心一下堕下万丈,许是这一摔摔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反倒没了疼的知觉。那对素来佻达放浪的桃花眼眸此刻长视不瞬,浑似芳华谢尽般枯萎死寂,温羽徵身子一晃即跌在地上,口中念念重复,“大哥……”
  恍然间却似听见鸾铃作响,一个声音含笑应他,“羽徵。”
  那个嗓音似含着蒙蒙水气,不薄不厚,柔软多情。温羽徵闻声望去,分明正有一人高据马上,俯下眼眸回望着他。红缨白马,修眉深目,笑意氤氲的眼波汇成一泓柔情流动的溪水,亲切俊美得尤胜当年。
  “大哥!”他扑身上前,那马上男子却不见了。仅剩下一只镶着金片、玉石的红楠棺椁,静静置放于眼前。他失神望着那棺椁一晌,随之满面恍惚地向它伸出手去——莹白修长的手指竟现出龙钟老态,哆哆嗦嗦滑过冰冷棺盖,兀自一个周身颤栗,转而又以触摸兄长身躯的小心姿态流连抚摸……少顷的指尖缠绵过后,他闭起眼眸,将自己的面颊也贴于棺椁之上来回蹭抚,一如当年那个稚儿自身后轻搂兄长肩头,将脸埋于兄长颈窝,与他气息交闻,贴面相摩。
  ——便赌你十年之后,远胜今日之我。
  ——以后……不准她一直霸着不放、不匀你一些时间,好不好?
  ——若非你打小性子就太难拘束,何人做了你的妻子,倒幸得很……
  ——怕将军行军不够快……你我兄弟便将缘尽此生……
  “边厅有异声!莫让人扰了国公的灵堂!”
  跄跄跻跻自四方涌出一队人马,锵锵喧喧各带兵器。重重兵甲须臾将边厅的出路堵住,天罗地网已织就铺张,那跪于棺椁前的男子倒全然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眸也未往旁处瞥看。
  只不断不为人懂地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柩中的兄长耳语倾诉。
  “温……温、温羽徵!”这身形痴肥的少年将军自然认得眼前男子何人,当即结巴开口,惊声道,“国公安眠于此,你怎敢叨……叨扰!速速就擒,莫……莫自寻、自寻死路!”
  一众羽林少年正要扑身上前,长久跪地不起的男子霍然站起,仅靠右手单臂将那巨大棺木抬起,肩膀一个运力挑抵,就将它扛于了肩头。温大将军本就左右手皆可使剑,轻轻巧巧足尖一点,即将落地的当吟又握于手中。
  当吟尖声嘶叫不休,祭幛飘拂间,不知何来的一阵阴风吹过,掀动了这俊美郎君的一肩黑发。温羽徵步履沉重又略略踉跄,一对目眶却渗出腥红泪光,浑身上下散出嗜血者那令人慑畏的气息。空旷庭院除却凄厉似哭的剑鸣风声再无异响。似幼犬见于猛虎,这些早饱经历练、杀伐果断的羽林少年个个畏惧不前。焕然明眸凝出肃然神色,随对方肩扛棺木步步逼近,一概心下悚然屏息退避。
  孙虎听闻身后传来人声赶忙掉过头去,数十少年亦循声自觉分道两旁,齐声唤道,“皇上!”
  温羽徵眼眸轻眯直视前方,夜雾之后,目光尽头,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威严悲痛的少年脸孔,早已不复昔日的稚嫩青涩。
  “他是朕的人!便是死人,也是朕的人!”杞昭双拳紧攒周身轻颤,似在强忍眸中的泪水与怒火,只向来人扬声叱道,“将你大哥的灵柩放下!”
  温羽徵眼梢轻睨眉峰一挑,艳色唇角傲然翘起,浑然不把眼前天子与羽林高手置于眼底。微侧过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朝肩头的棺椁极是温存一笑,又柔声道,“大哥,羽徵带你走……”
  众羽林少年踊跃听命闻令辄动,各持兵器扑杀上来,温羽徵长锋轻挥,不及眼眨间即将一个少年的臂膀斩断。出手果决狠辣,一招一式俱不留生还余地,左砍右削,血影刀光,转眼已是满地削首断肢的僵冷尸首,惨不忍睹。
  然而自抱有脏病在身,温大将军虽颜面尚难瞧出病态,气力却分明大不如前。那棺木镶金嵌玉超过八百斤,将它抗在肩上,平地举步已如逆水行舟般不易,更遑论单手仗剑制敌。这厢温羽徵深受掣肘已渐现委靡之色,那一众羽林少年却是越战越勇,摆出以众敌寡、以弱克强的五行阵势,你偃我起默契十足地掣出铁链,意欲将他擒拿。
  身子连吃数剑,又为铁链捆缚难动,再不堪负重之下他终将兄长的棺椁抛落在地,轰然发出巨响。棺盖受震移开好些,唯恐兄长尸骨受扰,温羽徵不由悲愤并起——大喝一声,力贯两臂,竟将粗及女子臂膀的的铁链生生挣断。余劲迸散,似刀剑飞击,霎时间又倒毙数人。
  眼见羽林少年即将全军覆没,孙虎狂吼一声即扑身上前,趁刀剑乱斗的空隙一把抱住了温羽徵的腰肢。
  温羽徵急欲带着兄长脱身,便高抬持剑手腕,一剑自那胖少年的颈脖贯入。孙虎口喷鲜血,但仍紧抱着男子不肯撒手,但拼尽全力地大喝一声:“炎青!”
  一瞬间棺盖碎似齑粉,一个持剑少年破棺而出。当吟紧卡于胖子体内来不及抽出,温羽徵稍稍一惊扭头去避,一道凌厉剑光便斜着划下他的脸——左眼一阵撕心裂肺之痛,再睁眼时竟是一片玄冥血色模糊,想来眼球已被剖裂。
  见温羽徵终究被擒,孙虎亦心满意足咽下最后一口气,闭目而逝。范炎青顾不得挚友毙命,抬袖擦了擦脸皮上流作一处的血和泪,返身向少年天子作礼。
  “朕本可以杀你,将你碎尸万段亦难消朕的心头之恨……但是……你大哥……朕便念在你大哥的份上,量轻发落,给你一条改过自新的活路。”一旦想起情人不告而别,杞昭仍感心痛如绞,兀自闭眸良久才对左右道,“将大将军四肢折断,斫其经脉为废人!”
  范炎青得令动手,抽出插于孙虎体内的剑刃,掉头又刺向温羽徵的四肢。
  削筋断骨的剧烈疼楚令他痛嚎出声,几欲昏厥。四肢贴地脸孔朝下地趴于地上,他竟不知当吟切入自己的骨肉之中,原是这般感觉。
  “敢问……敢问陛下……”白袍尽红,鲜血已在身下汇成一汪腥稠湖泊。温羽徵手足俱断面容已毁,却仍艰难将脸孔转向一侧的少年天子,问,“我大哥……我大哥是否尚在人间?”
  “朕不知道……”杞昭背手而立,俄而摇头叹道,“朕也希望他仍在世上,可朕……朕真的不知道……”
  以独剩下的那只眼睛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棺椁,他忽觉眼前佛光照彻,光灿洞明,竟微笑道:“谢、谢陛下明示……”
  似一个盲瞽痴儿终有所悟。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最后一句化用了大方广佛华严经中“众生痴暗如盲瞽,种种障盖所缠覆,佛光照彻普令开,如是宝峰之所入。”一句,浅析为:佛光普照,能把众生的愚痴照破,能令盲暗的人视野空明,拥有智慧。


☆、88、怪我痴暗如盲瞽(下)

  少年羲宗一役胜得轻巧,也算趁乱打劫得了渔翁之利。温羽徵一去不还,恐其为兄长乱了心神乃至中伏被擒,关谷等将忧心如焚欲前往营救,怎料又听杞晗在一旁冷言讥刺。新仇宿怨一并激发,再不肯俯就的关谷提剑就杀,与杞晗以兵符掌管的兵马拼杀起来。
  秦开、范炎青两位少年将军早已整军待敌恭候多时,一见敌营生变即乘势杀入,一时间长空飞沙平地滚石,人声马嘶撼天动地。
  吃了败仗又逢主帅生死未卜,军心动乱之下,关谷只得暂令全军逼退汉兵锋势,意欲与浚王会师后一同合计下一步的打算。而败军中的杞晗原想趁乱乔装出逃,不料竟被一无名小卒出卖了身份,被秦开俘了回去。那些锦衣青鬓的羽林少年怕是永远瞧不明白,何以眼前这人皮损肉烂,模样丑陋,与传言中貌美体弱又包藏祸心的佋王爷霄壤之殊;何以他披袍散发磕首在地,磕得头破血流不为讨饶反倒一味求死;又何以听见天子赦他死罪令他居于宫中食禄终身,更似疯傻般狂笑不止,口中喃喃不迭:“原不过是殊途同归……殊途同归罢了……”
  熬过了腊月寒天,叛军一旦败走,这地处机要的小城亦随渐融的冰雪一并融逝了冷清荒蛮,恢复了往昔的安详富庶。城中的酒肆娼门许是最先受得这灿灿春光、太平盛世的青睐,不日便又酒色迷人眼,朱门笙箫沸。想来也是,嗜欲本乃人之常情。俗者贪口腹之欲,诞肉体之欢;雅者俟逑好之情,慕知己之交。并无多大分别。
  城中最大的酒楼聚宾楼与城中最大的妓馆扑花阁,恰是一在街头一在尾,两相辉映,各占风流。
  “温大将军不知去向,淮王独木难支,节节败退,小皇帝平定天下指日可待,什么‘匡复正统’,全是痴人说梦!”聚宾楼里的几个衣着鲜华的狂客正举觞动箸、饮酒食脍得好不畅快,忽听见外头喧喧嚷嚷一阵锣鼓声响,原是扑花阁里的头牌又来为乞者施粮。
  巡街的花车慢慢驶来,除却驾车人另有四个高大汉子敲锣打鼓,傍车而行。淡粉色的薄纱车帷之上隐约透出一个女子的娟媚轮廓,两个妆作婢子模样的青楼女子一左一右各立一人,一壁若天女散花般散布铜钱,一壁又从两只半人多高的竹篓里取出牛皮纸包,将这裹有馒头和少许烧肉的纸包一只只抛向众人。
  许是车内女子的此番善举早成常例,一群乌衣烂衫的乞者闻得锣响自四方涌来,口中高声道,“女菩萨来了!女菩萨又来给大伙儿施粮了!”
  只听一食客忿声啐道:“呸!什么女菩萨,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儿!”另一食客朝窗外瞥去一眼,也道:“听说是知府大人看上了她,有意娶她过门作小。她这不赶忙将衣裳穿好铅华卸尽,不作淫''娃娼女,改扮起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娘娘啦!”
  眼见竹篓将空,一众乞者涕泪交流地跪呼叩谢,聚宾楼内的几个男子终也按耐不住。接二连三地拔身而起,迈出门道:“我等不若也去看看,这娼妇竟能把知府大人迷得魂不守舍,到底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打头之人适才心急火燎地踏出门槛,猝尔被地上突起的一物绊下一脚,摔跌得不轻。狼狈起身一瞧,竟是一个倚于门口蜷缩睡着的乞者。
  若说普天下的乞丐都是一类模样的满身尘垢,污秽不洁,眼前这人也分明能将他人衬若出水莲花般净洁清雅。一身糟烂得辨不出色儿的衣裳,一张脸埋在又蓬又散的乱发之中瞧不真切,隐隐只能看见他瞎了一只眼睛,自眉弓至下颌还跨着一条骇人至极的剑疤。满脸满身的脓溃散出扑鼻恶臭,许是四肢俱废只能爬着行路,两只膝盖早已磨得血肉模糊,几若见骨。
  “哪儿来的乞丐,这么臭!”跌了一跤的华裳男子怒起心头,朝那伏于门口的瘫子身上连踹几脚——这几下重踹又不由教他暗吃一惊,但觉这瘫子浑身上下的肌肉坚硬如铁浑似煅造,看似没伤得他的筋骨反倒杵得自己脚骨生疼。心下不悦更甚,又不敢再动脚,便运了运喉咙,往他颈间啐去一口唾沫。
  “何止臭,瞧他这趴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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