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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郎情觞-第3章

小说: 夜郎情觞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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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周末就聚一群养鸟人互相斗鸟,牟二确实是赢过的。   
挨着牟二的是每年都要去法国办画展的老槐,他的一些表现夜郎傩文化的画,让法国人觉得很神秘。他和他一直在乡下生活的老婆每年只有河水变暖的时候才洗一次澡,然后喝一种山里的草根熬的汤。   
还有声音尖细头发披肩的版画家仲舒,他形象嘻皮其实十分严肃,一年四季辛苦的做版画令他四肢细瘦。他的版画已经进入国际艺坛了,牛高马大的德国艺术家常常为找他而误闯遵义——他们和许多中国人一样,总以为贵州是遵义省的省会。   
还有面孔苍白抽烟凶猛的作家耀明,热衷于练气功。他与许多压抑过久一夜成名的人一样,他的生活和心理均失去了平衡,与从乡下带来的妻子没有了“共同语言”,和大学刚毕业的业余作者黑雪偷偷同居。全世界都知道了,可他还以为没有人知道。他那乡下娶来的妻子却是不吃这一套的,勇猛地展开了自卫反击战。每当他的情人和妻子在城市的小巷里追打得鸡飞狗跳,他就换新道法练新气功,每天凌晨五时就要到相宝山顶“踩气场”。   
还有……   
在他们之中,颜如卿最年轻,是个干净清爽的人,也是艺术上最没有成就的。他白净,性格温和,温文尔雅,内衣每天都要换洗,从未说过粗口,大家都很爱惜他,叫他“广东姑娘”。   
这云贵高原的奇山秀水,着实滋养了大批艺术家,他们乐山乐水乐根雕和砂陶,情怀古典,常常恍若置身盛唐大宋,其作品每每在国际交流中被西方艺术界青睐。黔地虽小,这一拨人里老槐、仲舒等却是闻名欧洲的大画家。   
到花溪下车,还得步行十几公里山间小路,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沿河溯源而上,鸟鸣青山,绿树成云,山花烂漫,水泉丁冬。   
恍然间似乎时光倒流,但见溪流岔道漫漫,鱼跃纷纷,河底水草疯狂舞蹈,水畔鹿、羊出没。众人兴奋无比,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小饮山泉,立刻心胸开阔,喉嗓如弦,不能歌者微笑鼓掌,能歌者放开了嗓门——   
哦嗬,哦嗬——   
妹妹你远在山岩上,   
月亮也嫉妒你的花衣裳……   
一人起兴,众人歌之,其声此起彼伏,传至森林之巅……   
众人一路走,一路扒灌木的根块,寻做盆景的“屹兜”,他们最喜欢一种叫崖豆的,根形好,疙疙瘩瘩的最容易塑形,材质结实,而且挖回去放几天也种得活。就为了找崖豆,不知不觉众人误入了沼泽。水边森林里的沼泽有着腐朽林木的奇异香味,但是最可怕的,它吞没人畜无声无息,在童话书里,这里往往是女巫的领地。退而不得,投石探路,只见石块沉没的地方,冒出气泡无数。林间瘴气亦如蛇般弥漫而来。   
灰绿的淤泥发出噗噗声一下就淹没足踝,面目丑陋的蛤蟆在青苔上安闲地张望,那眼神十分得意,看得众人个个惊慌。   
迷途难返啊!牟二一紧张,就将他平常逗鸟的劲使了出来,含指吹响求救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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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阿 哈(1) 
3。阿 哈   
正在众人惊慌之际,仿佛云影飘落,仰头看,一腰缠青藤头戴花冠的少女,由密密麻麻的树枝间倏忽出现,她的眼睛如同山里的鹿,脸颊似腊月山茶花花瓣,娇嫩新鲜。诗人山思惊呼:“山鬼!山鬼!”   
颜如卿顿觉奇迹出现,吃惊,抓住诗人的老胳膊:“山思老巫,点解叫她山鬼?”   
山思手爪张开合不拢来,颤声道:“山中人兮芳杜若,被霹雳兮戴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   
小颜转怒为喜,放过他。   
少女身姿轻盈,身上捆扎的青藤和三叶草花使她像一只蜻蜓:翠绿、嫩白,双臂一打开就成了透明的翅膀。   
她纤足轻点枯树残桩,荡漾着降临到众人跟前,似乎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吆喝,他们听她的布依语如同鸟语婉转。   
看大家木木的样子,她大叫:“踩树根!踩树根!”   
有那省悟的,从泥水里拔出腿来踩在了灌木的根部,竟稳住了。只见她扒藤掀木,砍掉无数枝桠横铺竖搭,开辟出一条坚实的小路。七弯八拐,踩在新砍的树枝上,一路前行,她很快将众人重新领回到欢鸣的溪畔。   
这里是花溪的源头,即刻便见阿哈湖万顷碧波自天边涌来,直奔眼底胸怀。天高水阔,水面金光如剑,众人几乎睁不开眼。大概是怕玷污了碧绿的湖水,他们纷纷扑进湖下溪流,身体衣服转眼被冲刷干净。   
颜如卿是海边长大的人,竟然不会水,在浅水里洗洗,就找那女孩,却没有了她的踪影。眼前是湖畔大道,少女来无影去无踪,众人驻足唏嘘之余,知道金竹大寨就要到了。   
又攀爬了半个时辰,眼前是耀眼阳光、碧绿湖水、青翠庄稼和安宁的村寨,一片勃勃生机。金竹大寨如遥远神秘的理想国,靠山临水,展现远方,一片片青瓦的屋顶安详寂静。大寨紧贴山峰,山上是层层叠叠的松柏森林,密如翠云接入高天。   
传说中的金竹大寨,原来如此静谧又辉煌,众文人举手揉眼搭额,唯恐是海市蜃楼梦幻。连最最聒噪的山思也缄了口,跟随大家小心行走。   
高高耸立的木门楼巍然屹立在寨门口,众人驻足仰首。   
这里是古时夜郎王国的吞口,文官到此要下轿,武官到此要下马,听候夜郎王的传见。如今虽是残檐断楼,但门楼上的彩绘雕刻依稀可辨。   
门楼下的精雕石基座威风尚存,气势犹在。门楼上有高挂灯笼的灯杆,门楼两边石塑半人高的“夹耳”,如巨人的耳朵,是古时夜郎王巡游归来的拴马之处。石夹耳前,有两排插大旗的石基座和木旗杆。   
沿大寨两侧极目远望,是两人多高的石头寨墙,呈圆弧型向大寨包围而去。寨墙上长满剑麻、杂木和仙人掌,色彩缤纷,有绿有紫,有红有黄。   
忽见救大家出沼泽的少女现身寨墙头,挺立在五彩草木上,眼含秋波,粲然微笑,身裹金黄夕阳光辉,女神一般。   
众人愕然。   
少女含笑挥手,寨门大开,众人着魔一般进了大寨,她又消失了。   
寨墙内道路洁净,鸡鹅慢行,但见片片民居的青砖青瓦,古老安详。一头被绳子拴在树身上的山羊望着陌生人发愣。   
众人正在踌躇,山歌随风涌来——   
哎,甘泉来自森林的心脏,   
花溪水从西又流向东。   
远方来的贵客啊,   
请不要嫌弃,   
将布依人的米酒品尝。   
一群年青俏丽的布依女子不知从哪个院子、哪条巷子踊来,出现在眼前,她们双手端大碗自酿米酒,迎向来客。   
众文人十分兴奋,纷纷豪情牛饮。一碗饮罢,一天跋涉之劳顿全无;三碗下肚,头重脚轻,神思恍惚。   
入得寨内,但见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弯曲幽深。街道宁静清爽,墙面苔藓丛生。每家每户的凹型窗户有红黄紫白小花,屋前屋后有随风轻摇蓊郁翠竹。   
这些夜郎王的后裔,有的人家住三合院、四合院,也有的住横直两排房。家家有鹅卵石铺就的院坝,院坝里晾晒着金黄稻谷、烟叶和红艳艳的辣椒、雪白的青岩豆腐干。门前有树,屋后有井,门楣包了红绸,门上贴着年画,门枋贴了对联。   
街衢通途,鸡犬相闻,垂髫怡然。   
喜欢京剧的老槐哼起西皮:“难道这,就是那,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颜如卿身体轻飘,满目梦境,跌跌撞撞地在街巷里穿巡,寻找那面孔粲然的少女——她的身体里或许有不尽的空气,所以能够像云朵一般轻盈;她的身体里一定还在发光,那光就从她的脸庞和头发、从她的四肢喷薄而出。当她出现的时候,她的光彩给身边的一切草木丛林镀上金辉。   
神又回来了,颜如卿又为一些幻象而发抖了。   
他仿佛有救,想抓住它。   
这是一种轻飘的微醺的感觉——他是不善饮酒的,但很期待这种微醺的感觉,让自己飘浮和上升。   
只有当神回来,当幻象将自己占据的时候,他的身体才会轻飘起来,胸腔才会激动得嘭嘭响。嘭嘭的响声让骨头也痒了,才会有创作的冲动,也才能够忘形地在画室待上三个小时以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沉静地呆在画室里了,一幅秋林的草图还一直是那潦草的几笔,记载着最初的微弱的冲动,灵感的轻微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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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阿 哈(2) 
他希望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时刻更多地出现,长久一些,紧紧地将他拽住。否则,他就是个庸俗无聊的小男人,除了和老槐他们到处去看风景挖树根疙瘩,傍晚回来在煤火上给自己煲一碗老火汤,他就别无是处,无所适从,捱着时光。   
(说“小男人”,或许他下意识里觉得自己的男人信念并不那么坚定。即使是在性别上,他也时刻处于自我怀疑的边缘。)   
一只山鸡在屋脊上散步,高傲而悠闲。它羽毛丰厚绚丽,确实是一只美丽的大鸟,而不是普通的公鸡。颜如卿一时看不清那到底是公鸡,还是大鸟。还有那个满身藤蔓和花朵的少女,是在墙头,还是在半空。他就那样站在院子里呆呆地张望。   
一个穿长衫的老者来到他身边。这样的老者,总是和古老的东西在一起,负载历史,半仙半人,博学睿智,无所不知,颜如卿在云贵市东山阳明寺,还有南明河畔的古玩市场,都遇到过。   
颜如卿自言自语:“这,是鸡,还是鸟?”   
老者轻捻白髯,悠悠道:“《山海经·南山经》说青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乃此物也。”   
“灌灌……古人称灌灌,那么今人叫什么?”   
老者笑:“古今既一以贯之,又何有古今之分!”   
颜如卿不知说什么好。   
老者又说:“我等山民以此间为世间,不问今昔何年,实为自闭,落得孤陋寡闻。老朽虽不知先生从何而来,不过适才见先生痴迷专注,定非为灌灌而来。先生究竟寻觅何物,可否告知老朽?”   
颜如卿一阵脸红,吞吞吐吐,欲倒退,差点撞了人,只听“哎哟”一声,原来那花冠少女就在他身后打了个趔趄。   
颜如卿又慌又傻,口里只说:“靓女、靓女……”   
老者笑:“此乃我山寨公主阿哈。”   
“阿哈,阿哈——”颜如卿像受了惊吓,结巴起来。   
阿哈放声大笑。   
这笑声阳光、青春,有着山泉和水晶一般的质地,仿佛傍晚柔和晴空的颜色。颜如卿就此定了神。   
是夜,众人宿晒谷场。   
晒谷场在大寨高处,一片广阔的平地上,堆满了新鲜的稻草,散发出清甜的香味。金色的草梗是柔滑而又锋利的,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男孩子们在稻草堆里打仗,女孩子们则弹跳和滚爬,玩得十分尽兴。夜色笼照了高原,大人们吆喝小孩回家了,四周安静下来,众艺术家用上衣包住脸,钻进芳香滑爽的谷草中。不出三分钟,老槐的呼噜比四野的蛙鸣还酣畅。   
高原的夜空,星辰硕大而鲜亮。在黑夜的旷野上,星星就在头上伸手可摘。孤独的夜行人在半透明的光芒里疾行,往往会自言自语,因为他认为自己离上天很近,上天听得见他的声音。   
颜如卿在谷草堆里仿佛看见有温暖的红色光芒,从谷草里爬出来,眼睛立刻睃巡到是阿哈在拨弄一堆篝火,立刻凑过去叨咕。   
“靓女,不回家睡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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