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再爱我一次-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所以,他们这次前去,最好的结果是任务完成,两人一同回来,功劳全归秦琴。”
“那、最差的结果呢?”
蓦地,我心一凉。
“都回不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两条人命,从他口中吐出,不异于“早饭吃了没”的轻松语气,吹得我心里凉嗖嗖的:“不会那么惨吧?”
“惨?”他看了我一眼,“我倒觉得这是解脱。小喏的心里,早就盼这一天很久了吧。”
是啊,那么惨无人道的日子,终将有一个结局,还是一个不是绝望的结局,确实令他期待已久。“那你、你又扮演什么角色?”
“我?”
“对。最开始,不是你提出让秦琴中计的吗?那么从头到尾,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看我良久,久到眼眸中的黑如同凝固的坚冰一般:“我没有扮演什么角色。”
我失笑,为这显而易见的谎话。
他站起:“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生气,拂袖离席。
“你是怕自己将来继位,秦琴不受你管吧?”
他身形顿住。
我看着他的背影:“比起新上任管事的小喏,在庄内根基太深的秦琴要难缠多了。所以,你选择在继位之前,用别人的手,除去他,对吗?而这个手,是我。”
最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一切水到渠成,而猛然发现,一直帮助你的人,其实另有所图。这个江湖的寒冷,从来不在于每年的血流成河,而是人心的莫测。这个我尊敬的义兄的儿子、我从不设防的侄子,其实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在算计我的吧?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故意让我上秦琴房顶的时候,还是我刚认识小喏的时候,亦或我刚进山庄的时候?”
他站得笔直,风吹起他的袍角微微撩起,黑发在空中轻轻飘荡。他并未回过头来看过一眼,亦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站着,不动分毫地站着,静静地听我讲完,半晌,才道:“人糊涂一点会更好。”
只有这一句话,他冰冷得像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我的耳中,然后再不迟疑,大步离开。
我抬头看头顶稀疏的樟叶,蔚蓝天空被撕扯成零碎破片,无比孤零地俯瞰着这苍茫大地。他只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有着令人惊艳的俊美,令人羡慕的家世,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应该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为什么变成这样精于谋算的可怕人?可怕到,我这个大他许多的成年人,也不禁冷汗涔涔。
这究竟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亦或,是这个太过险恶的江湖的错?
“给我拿酒来!”我大喝。
立刻有小厮捧上酒来,要为我倒酒。
我挥退他,直接拿起酒壶来喝。
一醉能解千愁。
我自无力回天,醉一醉,忘一忘,总不负自己。
在院中喝了两天,睡了喝,喝了睡,直到贴身的小厮踹开房门,扑在地上哭道:“二爷您醒醒吧,您再这样小的们就只能去死了!”
我好笑:“我喝、不喝、与你们、死不死、有什么、关系?”酒嗝太频,说话真累。
“少庄主刚来到一回,问了您的情况,小的只道你休息着,不见人。要是他看见您这个样子,必是要狠狠责罚我们的。也幸亏他没说要进来,不然小的能不能跪在这儿跟您说话就难说了。二爷啊,明天就是少庄主的生辰,庄里上上下下都忙开了,您连贺礼都没准备,要到了明天您还这样,小的们自个儿也没脸见主子们了!”
他一连说的话太多,搁我这醉得神志不清的人这儿也消化不了多少,只听到一件:“明天生辰?谁?”
“少庄主!”
对,他跟我说过。那日天气晴好,桃花烂漫,他身上冷幽梅香似还在鼻尖,凑得极近地对我说:“后来我生辰,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你送什么,我便要什么。”
原以为天真无邪的少年,扒去面具,却原来是心计重重的修罗。两条人命,不过在他翻掌之间。
又想起小喏,想起那个忍辱负重的孩子,那个满身是伤,却倔强地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孩子。如果不是我自做聪明,那么他至少可以多活一段时日,至少也许能等到真正获得解救的机会。
都是我,太自负!
“你们家少庄主……最讨厌什么?”
小厮愣住。
我看着他:“嗯?”
“这个……小的不清楚。”
“那他最喜欢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下去吧。”
小厮脸上一垮:“二爷?”
“给我滚出去!”我大吼,故意让屋外的人听见,“你当我不知道:他那么清楚我的行踪,要不是买通了院子里的人,怎么可能?我也不追究到底是谁,还是你们全都有份。不过以后给我记清楚了,要么你做得天衣无缝,要么你就干脆不要做,否则被我发现,我的手段比你们少庄主也不会差的!”
小厮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小敢!”
“滚!”
小厮连滚带爬地出去。
屋里重归安静。
锦衣玉食的你,不理解别人的痛吧?不理解那个孩子,在那样不堪的情境下,还要逆境而上、强大自己的心吧?你理解不了他的痛,所以,对他那样残忍。
我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邪恶过,至少在这一刻,愤怒烧光了我的理智:那么,就稍微惩罚你一下,让你也体会体会,小喏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是有多么屈辱地活下去的吧!
这几乎、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云深
杨州的夜空有多少星星,这一天,就有多少名人贵客,带着数不清的珍奇异宝,笑容满面地祝贺沈织锦十五岁的生辰。
美酒晃动着琥珀色的光泽,舞姬们扭动着水蛇一般的细腰,众生笑谈之中,数笔生意、数桩摩擦皆尘埃落定。
火树银花、滔天鼙鼓,这一场罕见的热闹轰动,这一次响彻州府的华美庆生,它的主角——年仅十五的沈织锦,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阶的最上方。夜幕深沉,饶是灯火通明,也照不进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饶是众生热闹笑晏,亦挥不去他眼中沉沉的冷寂。
究竟是什么,令这样一个俊秀无俦的少年,在他本该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年纪里,犹如看透世情的老者,冰冷地、沉寂地、看着这一场恰似举国欢腾的盛宴。
“二庄主。”
我回头,见一名花发老者,正执杯看我。
“在下枫华堡主枫一岚,久闻二庄主威名。”
“岂敢。”执杯对碰,饮尽。
枫堡主离去,又有人接上:“在下擎天帮主方尘,慕二庄主英名甚久,干了!”他仰头饮尽,将杯倒立,未见一滴酒落。
我不得不同他一样,饮尽后将杯倒立:“承蒙谬赞。”
再有人接上:“在下……”
如此车轮之战,不过半个时辰,我已有些招架不住,寻隙溜出大庭,沿白玉通道,穿过月门,躲到后院中来。吹了吹凉风,晕眩感渐退,唤来小厮:“庄主若问起,就说我不胜酒力,回房歇着了。”
“是。”
坐了一会儿,离宴散还有段时间,便唤人点了蜡烛,放下棋般,独自动奕。
下了若干子,越发不懂一人下棋之乐。书中那些高人,左手对奕右手,还下得其乐无穷,甚有心得,于是,却是遥不可及。
棋嘛,还得有对手,方才有意思。
不轻易的,手拿棋子敲着棋盘,却原来,我连一个陪我下棋的朋友都没有,却原来,我自认聪明,其实愚蠢;却原来,人人心如深海,算计分明;却原来……
“公子好生清雅。”
一声如银铃,却比银铃低沉更入耳。抬头看去,他一身如雪白衣,飘然拂花而来,如九霄之仙,轻易入得凡尘。
风起涟漪,吹不散这初见惊鸿。许是这样的开头,才不负人痴一场。
灯花乍起,我漫然回神,见他步态姿仪,微一颔首,便胜却身后一片幽烂粉桃:“在下云深,扰公子清静,还望恕罪。”
“我本就闲极无趣,你这一来,倒成全我求一棋友之心,若云深不弃,可否与我对一场?”
“棋艺疏漏,勉力一试。”
当下唤人上茶添点心,他施施然坐于对面,烛火幽幽下,一张秀净到极致的容颜:“劳烦小哥去前庭,寻一寻一名身着红衣、急若弥猴挠腮的僮子,告知他我在这里,却不要上前打扰,时辰一到,我自会过去。”
小厮应声而去。
我与他对看一眼,笑道:“我道何人如此风采卓绝,原是‘阑珊楼’云深公子,幸会!”
“不过是大家赏脸,给口饭吃罢了。”他执起黑子,“公子不介意吧?”
我摇头:“理当客先。”
啪。
他落一子。
啪。
我落一子。
时而棋势松缓,棋声轻而慢,时而棋势紧锐,棋声便响而重。
凉凉夏夜,风送花香,寂寂小院中,幽幽灯火之下,我二人对面而坐,闲敲棋子落灯花。其实,在下之所求,不过是寂寞之时,有一人相伴,或棋或乐,亦若什么都无,只需相视一笑,或者对面而坐,知你在此,我在此,岁月静好,人生安平。
“公子棋艺精湛,云深自愧不如。”
棋盘中黑白二龙对峙,我缓缓抚过棋子:“若在以前,我定要大笑三声,如今,却是笑不出来。”
“为何?”
我摇头,不言。
“公子有心事,云深虽不才,愿为公子分忧。”
我静默良久,道:“人心难测,我力有限。”
“原是如此。不何公子可有兴趣听我一言?”
“但说无妨。”
“在下沦落风尘,也曾受些磨难,沮丧之际,便咒世人太毒、人心太恶,也咒自己愚顿。后来才想明白,这其实是人生在世、无论是谁、都要经历的东西。在下有,公子有,公子的敌人、同样有。”
我看向他,看进那一双清朗如明白的眸中:“如何解?”
“无解。人不是神,浮生在世,定有横在身前、跨不过去的高山,定有暗藏身后、不察跌进的河流,避无可避、逃无从逃,只有任已掉落,任已焦急,任已挖空心思、翻山跃海。所以公子的心结,一如世上所有人之心结,很平常,却绝对无解。”
云深云深,你果然妙人,身处下贱,所思高远。
为什么,呼吸这样沉重?
为什么,即使有你在旁,亦觉森冷无依?
“云哥、云哥。”一连串的叫声穿过月门,一名红衣仆僮自门后出现,左右顾盼,终见着云深,径直上前:“时辰到了。”
云深起身:“适才那些话,不过在下一介漏质的激愤之言,公子见识广博,还望不要笑话。”
我起身相送:“云深剖心之语,在下感激不尽。”
当下与他别过,他自跟着小僮去前庭。
我深深地吸气,吸着这满院桃花清香,看着这一地月光如练,想着那一双隐忍至仿佛染血的眸子,想着那一身狰狞可怕的伤疤,想着那个早上看见的非人待遇……
就像有千万只爪子在心中抓挠,就像有铁锤重重落在心尖。
无解……
真的无解么?
真的无解的话,那他承受的这些算什么?那公平何在?天理何存?
劲风灌入袍袖,电光石火这间,棋盘应声粉碎,棋子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