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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寄人间-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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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反的,他觉得很悲凉,十几年、二十年……就像他的师父一样,汲汲营营,处心积虑,勉强出人头地,可是到了一把年纪却还要挤破脑袋去争、去抢,甚至为了一朝攻入魔教把杀子仇人的儿子养在身边十五年,这就是他将来要过的人生,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如果值得,他为何一点也没有期待?如果不值得,他又该怎么做呢……
  
  脑袋很乱很乱,脑海里回想起很多很多的东西,想起小时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师父罚跪,师兄师弟们奚落他,那时还是一个孩子的珊珊跑过来拿石子丢他们把他们赶走,后来天上下起了雨,珊珊从房里拿来雨伞为他撑在头顶上,他劝珊珊走,珊珊不听,两个人推来让去一起淋成了落汤鸡,回去还一块儿发高烧,被师父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他现在还记得他俩跪在地上,师父在上面训,珊珊趁师父不注意偷偷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既俏皮又可爱,像是故事里天真善良的小仙女。
  
  想起师父对他的疾言厉色,对他冷嘲热讽,印象里师父总是对他非打即骂,可是唯有一次,仅有的一次,师父对他露出过笑容。那是十岁那年师父的寿辰,远山派一班年幼的徒弟们排练了一出戏目为师父贺寿,他穿上戏服,画上花脸,扮演最后那只献桃的小猴子,当红彤彤的大寿桃献到师父面前时,师父没有认出化装后的他,接下寿桃,对他笑了,笑容前所未有的和善。甚至在那一刻他心想:如果他有父亲,他的父亲一定也会对他露出那样和善的笑容吧?……
  
  可是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夜,师父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昏黄的灯光下,师父的笑容是那样的可怕,那疯狂的、扭曲的笑容烙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不寒而栗,师父对他说:“你一出生就有罪孽,只要你活着,就要为你的父母偿还一辈子的罪。”
  
  往事种种,只余惆怅。黑暗中,月光洒进窗棂,留下一地凄清的洁白,注视着明月的冷霜,他又想到珊珊骂他的那句话,想到叶闲庭,想到月下的飘飘洒洒的花瓣。
  
  其实他已经回忆起来了,早在那夜亲眼见到叶闲庭的鲜血,脑海深处朦胧的记忆纷至沓来,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被叶闲庭抱在怀里看飞叶落花时的景象,那绝美的花瓣雨与飞溅的血珠重叠在一起,当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叶若茗的时刻,就是他与叶闲庭决裂的时刻,呵呵,多么讽刺啊?
  
  珊珊骂他的那句话是对的,他是个恶心的罪人,就连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存在感到恶心。叶闲庭是他的哥哥,在背叛了叶闲庭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对叶闲庭怀有那般不堪的感情……
  
  是他亲手在叶闲庭的心上刺了一剑,也是他亲手将叶闲庭推向覆灭的深渊,也正是他,在叶闲庭面前亲手杀死了叶若茗。现在才来懊悔当日的过错,现在才敢正视心中的感情,又有什么意思呢?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叶若茗已经死了,楚昭然……也快了吧?
  
  叶闲庭,下回见面的时候,就应该是偿还这一身罪孽的时候了……
  
  一夜过去,烛火燃尽了,楚昭然张开涩然的眼睛,一夜未眠让他的气色看上去有些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分外清亮,楚昭然推开门,看到头顶昏黄的天,暗沉沉地,微弱的曦光穿不透云层,也照不进心里。
  
  楚昭然走到珊珊的门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去却发现人不在,楚昭然满心疑惑,一大早的这丫头会去哪里?刚转过头就发现珊珊的门前有个小丫鬟一直在东张西望,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楚昭然上前问她:
  
  “你们小姐去哪里了?”
  
  小丫鬟看到他来吓了一跳,但随即脸上露出抓住救命稻草似地表情:“楚公子,求你快去把小姐找回来吧!她对我说看到您来找她就告诉您她去了泰山脚下的暮沉客栈,她离开时的神色不对劲,我怕会出什么事……”
  
  泰山,千叶教以前的总舵?珊珊去哪里做什么?难道……?
  
  联想到珊珊临去前偏激的神情和话语,楚昭然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回房飞快地收拾了一下银钱细软这就准备上路,在路上远远看到洪定山独自一人在假山旁踱步,估计是在等陈金荣来汇报情况。楚昭然原本可以不与他打照面直接走另一条路,但不知怎的心念一动,楚昭然上前,低着头,恭敬地叫道:“师父。”
  
  洪定山俯视着他,态度一如既往地傲慢,只是自从楚昭然的身份被揭穿之后,洪定山面对他时的神情又比之前多出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视:“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你这声师父我可担当不起。”
  
  楚昭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发生过什么,昭然的命都是师父所救,这一声是师父应当的。”
  
  洪定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从他敛眉肃穆的神情中瞧出什么端倪:“无事献殷勤,你有什么企图就直说吧,我没工夫跟你绕圈子。”
  
  楚昭然淡淡地笑着:“昭然此次前来只为问师父几个问题,希望师父如实回答,其余的,昭然并不奢求。”
  
  洪定山轻捻胡须:“你要问什么?问你爹你娘是什么死的?还是你翅膀长硬了,要跟我寻仇?”
  
  楚昭然摇头:“不,不是。第一个问题,我想问师父,当初您苦心孤诣抚养昭然长大,传授我一身武艺,让我成为正派武林中的轻尘公子,是否就是为了今时今日看我手刃叶闲庭,看我们兄弟两人自相残杀呢?”
  
  洪定山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直接,但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他的这些心思早已是纸包不住火,与其矢口否认,不如大方承认,反正他量楚昭然不敢拿他怎样:“是。”洪定山回答地毫无愧疚。
  
  亲耳听到这个预想中的答案,楚昭然嘴角的笑容仍是免不了泛起一抹自嘲:“第二个问题,师父是否根本无意将珊珊嫁于我?也根本不会让我继任远山派掌门,无论我与珊珊的婚事成功与否,师父都会将它当成要挟我背叛叶闲庭的筹码,是不是?”
  
  洪定山看着楚昭然,眼里眯缝着精光,他平日里只当这徒弟谨小慎微,性子又懦弱,没想到他也有胆子当面质问自己的时候,洪定山讪笑着:“是。”
  
  楚昭然的笑容越来越惨淡:“第三个问题,师父,您还恨着昭然吗?”印象里,叶闲庭也曾经这样问过他。
  
  洪定山眼里的憎恶之情愈甚:“哼,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把他挫骨扬灰也抵消不了我对他的仇恨,你是他的儿子,他的罪就是你的罪,每次想到你就会使我想起你爹,就让我想要作呕!我看到你就恨地牙痒痒,活着恨,死了也一样恨,就跟你爹一样!”
  
  楚昭然身上一颤,但是很快,他恢复了平静,那双清透的眼睛就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碧空,透过它,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徒儿从未恨过师父。”
  
  洪定山怔住了。
  
  “最后一个问题,谦谦君子,昭然如玉。昭然二字清雅隽永,师父如此恨我,为何还要为我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昭然,昭然,可惜他不是谦谦君子,只是卑鄙小人。
  
  洪定山缄默,长久未语,楚昭然迟迟不答便转身离去了,洪定山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里透出几分疑虑,还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思考……
  
  泰山脚下的暮沉客栈今天生意冷冷清清,除了小猫两三只,就只有哈欠连天的掌柜和店小二,冬日的午后白天特别管,暮霭沉沉之中又是一天过去了,掌柜的手指慢悠悠地拨着珠算计算一天的盈余,忽然眼角的余光扫到廊下的角落里,眼中露出不快,用手中的笔敲了一下小二的脑袋,示意他去解决那个麻烦。小二睡得好好地被敲醒,自然没好气,拿了块抹布走到廊下,那里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衣服被撕扯成一条条黑乎乎的泥条儿,隐隐透出血迹,身上的伤口溃烂流脓,浑身散发出臭气,店小二嫌恶地捂着鼻子,挥舞手中的抹布,像赶苍蝇似地去赶那个乞丐:
  
  “去去去!都是你这丧门星堵在这儿把客人都吓走了,要死滚别处死去,可别死在我们店里,真是晦气!”
  
  那乞丐的身体动了动,沙哑的嗓音幽幽响起:“死不了……给我一口酒喝,我起码能撑到明年……”
  
  小二一听都笑出了声:“拉倒吧!你个臭叫花子还会喝酒?”
  
  那乞丐的声音虽然虚弱,语气却含着笑意:“我不仅会喝,我还闻得出来……你们这店里三层以下有个酒窖,里头藏着极品花雕,起码有十年陈……”
  
  听他这样一说,小二都不禁感到神奇:“真见鬼了,我们店里的酒窖藏得可隐蔽了,怎么叫让你这叫花子一闻就闻出来了?”
  
  掌柜的在一旁听见之后对小二说:“你听他瞎说,肯定是哪回你进酒窖里拿酒被这臭要饭的看到了,胡诌来蒙你呢。正好厨房里还有两块马蹄糕和半壶客人喝剩下的竹叶青,你拿去给这花子喝了,叫他赶紧喝完赶紧走,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小二应了声,去厨房拿糕点和酒,放在乞丐面前说道:“臭叫花子听好了,我们掌柜的好心赏你半壶酒喝,你喝完就快走吧,省得熏得我们这儿臭气熏天。”
  
  那乞丐拿起酒壶晃了晃,问:“怎得有酒无杯?”
  
  “啧,就一臭叫花子还瞎讲究,给你酒喝就不错了……”小二嘴里唧唧咕咕,但为了早点摆脱这乞丐只得不情不愿地取来一只酒杯,搁在地上:“喏,你的酒杯。”
  
  乞丐坐起身来,一手提壶,一手执杯,气定神闲地将壶中的酒倒入杯中浅酌,完全没有饿了好几天的狼狈,每一个动作都极其优雅,慢条斯理地,看得那小二那呆了,抓了抓头发,嘴里念叨着:“没想到这臭叫花子还挺会品酒的……”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紧闭的大门被踢开,沉沉暮霭之中出现了一个绿衣少女。小二见有客到,赶紧打起精神,笑嘻嘻地迎上去:“这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滚。”绿衣少女板着一张脸,冷若冰霜。
  
  “姑娘,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客房,有天字一号房,天字二号房,天字……”
  
  “滚!”绿衣少女手中的鲛筋软鞭一出,一排桌椅顷刻间成了碎片,掌柜和小二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出,立马消失了踪影,效率实在是高。
  
  “许久不见,洪姑娘为何如此大的火气?”那乞丐不慌不忙,慢悠悠地问。
  
  “哦,我差点忘了,现在或许应该称你为,楚夫人?”
  
  洪珊珊脸色阴沉地可怕,只听她冷笑道:“究竟是楚夫人还是洪姑娘,叶教主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叶闲庭笑了,狭长的凤眸含着促狭:“楚夫人说笑了,你与茗儿之间的事你们夫妻尚且不清楚,我这个外人何以知晓呢?”
  
  洪珊珊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叶闲庭你这恶心的害人精!都是你害的,害得昭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神情憔悴,形容枯槁,他不再对我笑,不再对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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