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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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齐家喜事,下月周家喜事,京中多福气,长夜庄的喜事也不会太久。”他幽幽的笑,按住我的手用上一点劲道,“殿下没有任何指示予你,可是苏鹊,你知晓的,对吗?”
我咬住了唇。隐隐有一股血腥的味道混进口中。
厅中的灯火益发灰暗,灯蕊“哔、哔”的爆着花。抬头院中月色如水,仿佛都能够透过窗棂,代为照亮脚下这一片方寸。
“庆德侯的世子,太长公主的遗孤……”
“你,没有……”
“忘了你的名字吧……”
耳边范师傅的声音低下去,沉得像一泓深水。念的时候,又轻盈的像一尾空中的雁羽。
“白与熙……”
我慢慢点头。
耳中听见下颚下挫时骨节相撞,发出磕巴磕巴的响动。
像要碎了似的惊心。
道家说,名字是一种与生的咒语。那么加在我这个躯体和灵魂上的咒语,已经发挥了它的效用。“……苏鹊自会留在景元觉身边,报告异动,密切观察。”
范师傅大笑起来。
“孺子可教……好,哈,哈,好,孺子可教……”
笑声中门外有脚步声近前,他渐渐收住笑声,松开手改拍我的脊柱,收住笑声附耳道,“很快有人跟你联络。”
门再打开,进来的是芸师父和那两个黑衣姑娘。芸师父一眼瞥见冲我笑,“小子还在这呢,是不是等着伺候师父老腰?”
讪笑了两声,见她不满的撇嘴,立即挥手赶人,“去,去,快回去吧。下回可不饶你。”
走前心中一恸,不禁张臂抱她,芸师父老脸一红,呆了一刻推开人,对门口的黑衣姑娘指手凶道,“你!还不送臭小子回家!”
回府一路无话。
黑衣姑娘突然把我拎上墙头的时候,从心底涌上的脱力感,使我的身子都几乎软倒,大骇之下手脚并用的扒在人家身上,颇为不雅。
好在她没有计较,反而借了一把力,稳稳拖住我的身形,落在庭院中。途中几只雀鸟扑棱着翅膀从树上惊起,唧唧飞过我们身边。
缓过神来,我对人家道谢,那姑娘却摆了摆手。
“二主子不必挂怀。”
这个声音颇为熟悉,我仿佛鬼迷心窍了一般,破了规矩问她,“烟微,你也在此事中?”
那厢一阵沉默。
过了一炷香,黑衣姑娘冲我抱拳,“烟微出身贫贱,武艺低微,蒙殿下不弃,自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
她说的在理,可是听在我的耳中,却似乎那么虚无。“烟微,若你死了……不怕有人为你伤心么?”
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看着我。大概是花魁姑娘身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一只蜻蜓从我们中间几次绕过,徘徊流连。
“二主子,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她忽而低声问我。
我不知为何话题突然扯到我的身上,可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叫人莫名害怕。顿了一顿,我柔声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什么也没有的人,不值得惜命。”隔着一层黑绸面罩,我似乎也看见她笑起来,黑亮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里面的颜色,如同趁夜开放的月季一样娇羞美艳,“奴婢替主子爷恭喜您。这么些年……主子爷也该放下心了。”
我不太明白她说的话,可是她放在嘴角上作出噤声示意的手指,已经是一种警告,今晚我们说得太多。
落子不悔
七月后半月,京中热闹非凡。
七月十五,中元祭祖,千佛山广开法场,置盂兰盆会。城中沿燕川河道,放灯照冥,慈航普渡。七月二十,夏猎西澜围场,归京神威军精锐三千,当众操演车马兵卒。七月二十七,逢大吉,尤宜嫁娶,齐国公世子联姻广平郡王郡主,满城沸腾。
这一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城南国公府开出,沿朱雀大道,上平安大街,路过京城最繁华的鼓楼、钟鼓巷、铜锣巷、珲园街,入临王旧邸。剽悍的军马裹了大红的缎球,在青石古道上不耐烦的刨着蹄子,马上却安生坐着一个红袍红冠的俊俏少年郎,将开国将军齐炎传下名叫偃月无锋的宝刀,斜斜插在他的腰上。
城中亲王府各家的小孩子,拥了堵在临王府邸门口,摊着手索要果子礼金。开道的神策军卸下军甲,向沿途的人群散发轿门纸包,再与这些堵门的孩子挤作一堆,硬是给年轻的新郎倌辟出一条道来,让他钻进王府。
三请、四清,一直拖延到将近午时,才见穿霞披、戴珠冠、盖红方巾的新娘,由长得颇似廉王的洛南王算娘家兄长,牵着送出门。沿路十几步远,府邸里送嫁的丫环妈子嚎哭一片,大街上迎亲的锣鼓铛铛震天,半片京城都听得见响动。
然后是件奇闻。
这位远嫁而来,娇滴滴的新娘到了轿前,自盖头下望着压到底的轿子半晌,愣是不上。尔后娘家人从府内牵出一匹同样裹了大红缎球白马,厚实的洛南王咧嘴冲新郎倌笑了笑,托起新娘送上马背。
朱雀大道上便自此有了新郎新娘并驾齐驱的奇景。
其时礼部侍郎周子贺正值大丧之中,而宗正寺卿年纪又太大,我乃主媒之一,本欲承担典礼司仪礼官,却事先被景元觉一言费力而予否决,只得敬陪首席末尾,权充看客。
这场婚礼虽有了马上娶亲的一节插曲,后来却还算是正常。
拜堂之后新娘送入洞房。后院梅花林中酒筵准点开席,三巡过后,带着宫中厚赠迟迟来到的皇帝陛下,更把婚礼的气氛推向□。
新任乐卿领着乐府众人为酒筵奏琴,齐鹏三位出得厅堂上得战场的姐姐,当众表演了美妙的剑舞。齐太夫人击掌助兴,广平郡王踏石而歌,屈尊担任司仪的廉王世子,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也赋了一首佳词添彩。
暮色大盛时分,婚礼圆满结束。
景元觉率先离席,尔后齐国公府留下年轻的军官和朝臣准备大闹洞房,其余的宾客则酒足饭饱,四散回府。
我离开的时候已到戌时,骑马路过宫门的时候,心里欢欣之情仍余,兴致一时难减,冲门卫一亮牌子,入了禁城。
这件事情做得颇为孩子气,不过好在过福兮门的时候,遇上了巡视布防的蒙恒。蒙恒挥手让巡视队列先走,自个站在福兮门口等人,到了近前便含笑冲我抱拳,“什么风把大人吹到这里来了。”
我也不欲与他多说,“陛下过去了?”
“过去已有半刻。”蒙恒看着似笑非笑,手却往内宫某处一指,“这个方向,苏大人也识得路途。”
点头谢过,我绕过他往里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回头,往怀里东掏西掏,摸出方才那块牌子来递给他看。
“不敢不敢,”他忙挥手,口中念念如颂佛一般,“大人有事请入,入内直谏,不必说与卑职作难。”
讪讪笑了笑,我把那块牌子收起来,心里不免问候了一句当初赐牌时,一本正经手书“持牌夜谏”的虚伪之徒。
景元觉在重华宫。
我寻对了门进去的时候,他大概才结束沐浴,正在几个侍女伺候下更衣,肌肉匀称的背露了一大片,一头乌发还是湿淋淋的,随意散下,一绺绺的垂在肩上,看上去——就像一头才自水中浮起、野性难驯又慵懒优雅的豹。
他听见门口动静回头,望见我愣了一下,接着慢慢掬起一个笑来。动了下臂膀,示意侍女们继续。
“苏大人这时候进宫,是有什么要事?”
细长的凤眼眯着,漫不经心,无可无不可的腔调,对着御下朝臣的那种态度。
晃神了片刻。
后来冥冥中魂归原位,从宫娥们微微蹙起的眉头中,明白自己的样子定然看来既呆且蠢了。
这些能待在重华宫的宫娥,久经宫中人事,更是景元觉的心腹,什么看到眼里也不会多口半言。如今皆然诧异的样子,可谓全是我这么冒冒失失一头闯进来,现在又呆杵在门口的错。
无论是谁,都无权擅入帝王的寝宫。
我脸上难免生热,对自己也说不清的突然造访已有些后悔,回头看了一眼门外,“……臣先出去。”
“下去吧。”
得了吩咐的人却是旁人。宫娥们留下穿了一半的衣物,搁下梳理的用具,路过身侧时一一行了礼,避过人退出门口。
茫茫看着人去屋空,我绕在自己难明的心思里,一时半刻没有说话。
景元觉也没有开口。他自个披衣束带,用干帕子草草打理一遍头发,用根金绳随便扎了,踱到门口来。
“看着开心么?”
问的时候他捏了我一下胳膊——这一下触碰像火烧了一般,搁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烫得我一抖。
开心啊……
心中仿佛有一圈圈涟漪就这么点点荡开。脑中却兀然一怔,想来好像已经有将近一月,不曾私下里见过他,更别说这样……
这算是,想他了吧。
然而那接触的指尖却迅速离开了。景元觉往门口一站,随手招来了一个小太监吩咐,“弄点吃的摆到这里来。嗯,要鸡汤云吞,八宝酱鸭,素馅蒸饺,蜜汁糖藕……你要什么?”
“……”
他问我,当下没明白过来。
景元觉不耐的皱了下眉,嘟嚷一句,“方才你吃饱了?席上菜看着多,喝喝聊聊,其实没什么入肚的……”
这会是彻底呆了。这才明白,原来之前,人家问的只不过是齐家上演的婚庆节目,我却以为,以为是说那个香艳的穿衣画面,天……
真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然而身后红檀门“吱呀”一声阖上,断了我的自责。方才那个百无聊赖、颐指气使的帝王腔,转了一个大调。
“啧,真的是稀客。”
在我看来,景元觉说这句的时候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语气也十分轻快,自然是一句笑谈。但不知怎么的,又觉得在他无懈可击的俊朗笑容之后,一股暗潮澎湃。
我选择了缄默。
他身上混合着才从浴池里带出的淡淡硫磺和皂角气味,还有一丝宫中衣物所特有的龙涎熏香。相较之下,我带着宴席上沾染的酒气和方才奔走冒出的汗味,匆匆寻进来衣履发带也不曾整理,叫人嫌恶。
景元觉却挨得越来越近。
他的眼睛离我只剩一寸时,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将左手搭在右肩上,凤目里闪起幽幽的光,“你是兔子吧,咬了人就不敢认账。”
停住的呼吸再度接上。
我不由得盯着他捂住的地方看了会,在脑中过了遍最近的记忆,最后一个不妙的怀疑升腾出来,犹疑的舔唇道,“你……”
“我什么?”
“没什么。”
我立刻否认。
那个露齿的笑容,越是放大,越是觉得不善。若说今天起初是纯粹想找他分享愉快的心情,那我未必真敢真么说,但是像这会自动落入兴师问罪的处境,也太过了。
景元觉的眼睛危险的眯成一条线,敞开的衣领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他忽然拉住我手,一把塞入领口,指尖立即传来细腻中坑洼不平的触感,“说了多少次,至少不要咬在同一个地方,我猜,你都没往心里去?”
“咳、咳、咳……”
原来一个月前大醉后的那场梦是真的!
当时,我还稍嫌肉硬来着……
完了。
垂下眼睛往左边地上看看,再往右边地上看看,地上真不曾有一丝缝隙。“谁叫你干坐着,眼看我栽在地上——”
我死不要命的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