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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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眼睛往左边地上看看,再往右边地上看看,地上真不曾有一丝缝隙。“谁叫你干坐着,眼看我栽在地上——”
我死不要命的对他说。
结果,景元觉抓我的手松开了。大概也是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他呐呐将头往旁边一歪,退了一步,竟有三分语涩,“……我在出神。”
没承想竟然扳回一城。
得了这个机缘我正要发作,景元觉急匆匆扯到别的话题,眼睛突然一瞪,气势竟然瞬间再度高涨,“话说回来……一个月,我不去你府上,你就不会来找我——就算来找我,今晚,也是为了别人的事高兴么?”
这话说的!
毫无道理可言,也完全可以轻易反驳,可是听起来却那么该死的理直气壮,还那么该死的憋屈。
于是我充满愧疚的瞅着景元觉,哑炮了。
好在门外响起了别的动静。叩门声之后,我打开看见刘玉,他望望我,再望望他眼仍瞪着的主子,垂眸弯腰,向后勾了下手指。
夜宵上来了。
祖有训,食不语。
我们贯彻这条戒律,在沉默中举箸,夹菜,吞咽。
也不知道是谁先碰了碰了谁的筷子,谁先缩了回来,谁又君子不夺人之美的把那个蒸饺夹到了对方碗里。
蒸饺的馅料其实木扎扎的,味道还有点涩。
宫里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还没有咽下去,突然“啪”的清脆一声,象牙箸给对方撂在桌上,忿忿的声音就骂,“我真是无药可医!”
然后——
隔着桌扑过来的,交杂着鸡汤云吞、八宝酱鸭、素馅蒸饺,还有蜜汁糖藕味道的,一个吻。
发髻不知何时弄散了,景元觉的手指插在头发里,死死抠着我的脑袋,好像只要稍一后退,就会放跑到手的猎物。
开始时还拧他,捏他,推他,可是后来窒息的感觉让整个人都散了架似的发软,终于分开的时候气喘吁吁,只差一脚就迈入天昏地暗。
“……陛下,陛下!”
依稀听得门外的呼唤,像是刘玉急切的声音,“洪厉洪将军、武国威武将军、华展祖华将军三位前来谢恩了,陛下!已经到了前殿,陛下!陛下?”
“倒忘了这茬……”
景元觉的声音也有点喘。
这是得了赐婚的公卿家应有的连夜回礼。齐鹏之事由他的三位姐夫,覃朝的三员虎将亲自前来谢恩,正是国公府周全又慎重的礼数。
“你去。”
我推开景元觉。刚刚疯了似的孟浪,他衣襟大开,头发散乱,现在唇还是涨润发红,挂着莹莹的水泽,不用想,也知道我更有多么狼狈了。
他点了下头,迅速站起,抹了一把嘴角,扯了几下衣物,“我去一下。”
红着脸吹熄了灯,我站在窗后目送他出去。
这间寝殿之下,就是通往重华宫前殿的走廊,景元觉出去时,已经有三个巍峨的身影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等着。
抚着胸平复心脏怦怦的跳动,那厢已经开始例行的跪拜和平身了。
我真是鄙夷自己。
心有余悸的同时,竟然还隐隐觉得甜蜜酣然。
一定是,昏了头了……
那边檐下等不及步入前殿,已经开始说话。人中景元觉的姿态,并看不出什么不妥。我舒了一口气。想来他就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适宜人前惺惺作态,能和文臣谈古论今,能和武将拍肩抱拳。
何必替他忧心。
正转身准备不再多看,回屋打理一下自己的时候,脚却像生在了地上——那一个侧身低头,下颌压下一个角度,站着说话的身影!
不!
不会的——
就在几天前,老屋里歃血盟誓的场面之后,此刻,只要,只要再加上一副木头脸谱!
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什么之前忽略掉的东西,此刻都串上了,连上了,搭成一条笔直的、深远的线。
覃朝每一位皇子,都会选择自己的伴读。如果皇子登上大宝,他的伴读会跟着光耀门楣,成为一朝天子权臣,即使皇子只是封疆一隅,他的伴读往往也会成为他的心腹,为他鞍前马后。好比如今的定襄王,正是当年景元觉的伴读,而当年,明王景元闻的伴读……
如今的镇远大将军,北疆神威军的统领,齐国公府的二婿,武国威。
廊下的人影亲密无间的进入了前殿。
我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齿颊留香的食物,仿佛突然间便成了穿肠的毒药,火辣辣的烧心烧肺。一路奔到偏房的钵盂,哇的一声就哗哗吐出来,胆汁几乎都要呕尽的时候,才有了止歇。
扶着墙,在苦涩中为自己的愚蠢悔恨。
我本该早就想到。早年闻哥镇守北疆,武国威便跟随在军中。后来闻哥投湖,武国威失主,却留在边境,在血与火的磨砺中成熟,因为屡立战功,从军中一员参将升到如今的大将。
经过了六七年的岁月,明王坟上的草已经生灭几茬,谁还记得追究他的出身。即便是知道,又何须介怀?
可是,如果,这是一步棋呢。
北邑是闻哥选择隐遁的地方,他将长夜山庄建在云雾山的雪峰之上。我一直庆幸的是山脚的邂逅,拯救了我后来的人生,却从来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会在那里?
明了的太迟。
因为那是神威军的地界。因为那是二皇子旧日威望覆盖的地方。因为那是武国威将军一直在经营覃朝的精锐之师,所在的前线北邑。
这就是为什么,去年底范师傅在说起覃朝三块虎符的时候,只属意去取周家神行军的那一块。这也是为什么,在六万神威军班师回朝驻扎在京城不远的时候,他反而说天将破晓,只待东风。
我的头嗡嗡叫嚣着疼起来。
曾以为还有很多时间,还有余地可以转圜的事情,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最后。
景元觉回来时,我伏在床上假寐。
进宫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找他,是带着什么样隐晦又期待的愿望,我比谁都清楚。我想他也明白,并且就在踏出这个门之前,屋内的气氛,还是那么谐然。
但是现在太乱了,乱得无法面对他,再有一丝兴致。
只求他看在点火的人已经睡死的份上,不要把人唤醒熄火。
感觉他在犹豫。人影来来回回几趟,才有试探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手心有着灼热的温度,他的气息也有一点不匀。
“苏鹊?”
轻声的,夹着不是一星半点企盼的呼唤。良久之后,语声里又夹了不是一星半点失望的色彩。“真睡了吗?”
我一声不吭。
一盏茶后,景元觉叹了口气。
他褪去衣物爬上床来,打开被子盖在我的身上,动作温柔而又沉静。随后一只胳膊揽上我的腰际,脖颈后,落了一个轻如鹅毛的吻。
眼眶顿时难以承受的酸涩。
“就知道折腾我……”
他喃喃的说,弹指打灭了烛火。
白璧其瑕
不知名的曲子。起先急促奔放,中间曲折蜿蜒,后来幽幽绵长。让人不经意想到一条波涛澎湃的大河,仿佛沿着它的脉动逆流而上,慢慢追溯诞生的源头。其间经过山间九曲十八弯的河道,经过草原湿岸边涓涓的细流,最后,归结于苍茫雪山上一眼不冻的冰泉。
然后是一片久远的沉静。像古老的传说中大地初始的混沌之境,万物无踪,世界尚在一片寂寞的洪荒中深眠。
许久之后睁开眼睛,眼前是走廊栎木的屋梁。院中有着盛夏时节草木的芬芳,和池塘中飘来淡淡的泥腥。
“你听到了什么?”
演奏的人将横举口边的碧玉笛别回腰上,笛尾翠烟色的、小指粗细的一块鱼形佩玉,摇摇荡荡,垂在长衫衣摆上。
我看得有些走神。
日前陈荀风悄然来访。
他事前没有知会,也没捎带从人,只在蒙蒙细雨中撑着一把旧伞叩门,随身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
“有些东西寄在老夫这里,一晃数年。那时老夫什么也没能做,只留了身后物,如今主人到了,不敢藏私。”
那匣子里是些小玉件。
其中有块冰种的翠玉,质地上佳,玲珑剔透,按玉纹雕成一只半掌大小、振翅欲飞的鸟,翼上根根羽毛,纤毫毕现。
相似的手艺,我还见过两件。
一件是白玉雕就的羊,丰腴肥硕,秦淮河岸宅子的主人常年扔在藤架下的桌案之上,权充镇纸。还有一件,大概是主人转赠了别人,别人又传给了他的儿子,并随着所挂的名笛闻名,有了所谓“秋鱼”的美称,此刻,正在我眼前轻晃。
据说还该有一块紫翡刻成的鹿,不过京中多月,我并未有幸看到。
一套四只。
雪羊,紫鹿,青鸟,苍鱼。
“不知你可曾知晓,”当日陈荀风坐在廊下,用指尖来回摩挲冰凉的硬石,目光悠远,仿佛睹物思人,“四块佩玉的本尊?”
本尊。
是的……白泽知万物,非圣人治世,不奉书现至。麒麟生祥瑞,武备而不害,含仁而戴义。重明守一方,双睛辩魑魅,来去御夭邪。螭吻镇庙宇,激浪即降雨,避火润百泽。
这些都是当年某一个自诩金石篆刻高手的人,无聊里掌间戏耍的玩意。
……还以为简易的形态掩饰,就能够遮挡其下昭昭的意图,作为日后见物自省和情谊不灭的信物,慷慨分送友人。
那时陈荀风静静坐在对面,仿佛在沉默中等待什么结果,而我望着落进院中的细细雨丝,避过了他的问题,“陈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老夫?并没什么打算……”
陈荀风微微愣神,继而若有所思的摇头,缓缓道,“今天庭儿向皇上请旨,要继续完成他父亲域外采风的宏愿,皇上已经准了。过些日子,等他打理妥当,走了……也许再过上一两年,也许三四年,老了,动不了了,朝廷也不再需要我这份微薄之力的时候……”
他笑起来,颊上立刻带了深重的皱褶,莫名的,却有几分难言的憧憬,“去洛南,去赏牡丹。听说季节一到,那儿的牡丹遍地,美不胜收。上次想去的时候没能成行,我想,这一次,大概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我看了鸿胪寺卿大人半天,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终于在他起身离开时,细不可查的小声喊了一句。
“世伯。”
其时他猛然回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细线,目光中的温暖,却一瞬间,让人想起了江南三月柳梢上,蛋心般柔和的初阳。
明明炎夏未尽,檐下院中的草木,却隐隐有些败色了。
秋雨不饶人啊。
“同样一首曲子,满足的人听来,是乐。思索的人听来,是道。清心的人听来,是禅。”
乐卿大人俯身半跪在廊上,只手撑在我的腿边,俊秀的面庞凑到鼻前,冰凉的指尖突然在鼻尖上一点,“今日教我知道,听在郁结于心的人耳里,是呆傻——小鹊,你在为什么伤神?”
“……因为你来和我告辞啊,之庭。”
说完我移目推开他。爬起来在不远处阶下找到鞋子,随便穿了,自石桌上拣一个馒头,缓步踱到池边喂鱼。
“你这话说得不合情理。”张之庭跟着下阶,站到我的身边,“不该走吗?京中已没我什么用处。比起屈于达官贵人屋室之内、为寸金而鼓瑟吹箫,畅游于名川大山之间、见闻于异域远邦之遥,才是我辈之所命。”
我在脑后搔了又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