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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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进门槛,大案上正在抄写的书记官一看是我,纷纷低下头去。一时间,只听见檐下嘀嗒不绝的雨声和毛笔刷刷划过宣纸的轻响,我了然笑了笑。
得,又不招人待见了。
有人低咳一声,揭帘从还燃着炭火的里间走出来,带了一股子暖气,却冷淡瞥了埋头的众人一眼,“如今的条件,已比最初的狮子大开口好了太多。日子定下了吗?”
是李澄光。
我上前把手上的抄件递给他,“定下了。才下的诏,三月初五,陛下携惠恬公主千佛山祝祷天和,尔后送亲队伍出发。”
“没想到真这么快……”
李大人展着纸件点头。确实,这事办下的效率,算属罕见。
“辛苦了。”
“大人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打算回去准备一下。”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时候已经不早了。
“哦,”他看着我允首,“苏大人快去吧,北方路遥,这一去,没有半载也得有三月……家里可得安排妥当。”
是得安排妥当。
出宫门的时候,我默默在心里念叨。又把手头的事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梳理下可能的发展。思来想去,应该算是妥帖了。上车前,再装作不经意的瞥瞥四周,还不到大队人马回家的时刻,奉天门外的街巷,绿柳成荫,人影稀少,而不远处京城沐雨,街店撑起的遮蓬,正连成斑斓的一片,三两黄油伞的经过,映着燕水绕着禁城城郭的绿影,煞是和熙好看……更觉得没什么岔子。
半闭着眼睛在车里小憩,车子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摇晃,身上穿的衣服多,裹得鼓鼓囊囊的,又挨着个靠垫,是温暖宜眠。
大约行了两炷香,正在半睡半醒间,就听得前面小六“啊呀——”一声尖叫,顿时人沸马嘶的喧闹起来。
睁眼,见小六刺溜一声钻进车厢,抱住我牙齿打颤道:
“老爷——老爷打劫!”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似的,下一瞬“咔嚓”一声巨响,右侧半个棚顶应声而落——一个青衣人抓着剩余的棚架搭脚在车轱辘沿上,明晃晃一柄大刀的光芒,闪得人眼都睁不开。他身后忽然就冒出三五个黑巾蒙面的路人,统统亮了利刃,从街旁的铺子里直冲出来,团团将马车围住。
我的马在混乱中立时嘶叫不已,拖着马车数步横冲直撞,直到当前有人腾空跃起一刀砍下——
溅起的血有半丈高。
街上炸锅一样响起高声的尖叫,四散逃窜的行人推散了瓜果的摊子,连带撞倒了撑棚的竹竿,掀掉了一排的油棚。
“苏鹊?”
青衣人的声音森冷如霜。
转脸看他,天空中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又滑进脖颈,终于一个激灵,我使劲去推身上懵了的小六,“跑、跑!”
他却完全背弃了我的期望,满脸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模糊,僵在那里拽着我的胳膊惊恐的望着不速之客,咿咿呀呀的张着嘴,说不出半个整词。
“是不是苏鹊?”
青衣人不耐的又问一句,将渗人的刀刃架上我的脖颈。
我在心底长叹一声。若不是身上搭着的这一个,也许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或者勉强撑到救兵来临,可是,唉,算了……
“我是苏鹊。”
青衣人点头,空着的手挥了一下。车下的蒙面客立刻聚拢了来,把把寒刀都劈空斩下,指向了我。
雨点滴落在刀尖上,溅出四散的水花,有一刻奇诡的美丽。
“不关他的事。”
我指指小六,做最后的挣扎。没指望得到他们首领的同意,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还有……能不能让在下死个明白?”
“你的话太多!”
青衣人眼神狰狞,冷笑一声,“嗖”的举起了刀——
不忍见刀锋落下的惨象,我闭上眼。
螳蝉黄雀'一'
说时迟那时快,几发破空之声凌厉无匹,嘶喊惨叫声随之穿透了凝重的街道——听得青衣人低咒一句听不懂的粗口,一阵迅风带动,车子陡然一轻。
等我睁眼他已不见踪影。
街市的地面上是还在翻滚挣扎的躯体,殷红的血汩汩从下冒出,在露出一截黑色铁弩短小精巧头部的衣衫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污渍。而车下此刻站着的,是仿佛从天而降的四条精壮汉子——各自威立,警惕四周,窄袖之下,青锋剑和铁箭弩都握在手里。
为首的人双眼凝视前面青衣人消失的地方,片刻,分出一道炯炯的余光,侧首道,“护卫来迟,大人无恙否?”
正要回答,只听旁边“哇——”的一声,小六吐在了身旁。
……吐了也好,一股散不掉的血腥气,惹人反胃。
“无事,多谢李统领。”
我对着这位着便装的统领点头示谢。这人姓李名瞬,说是蒙恒的同僚,并不知是哪一军里暂调来的中将统领。按景元觉的安排,由他带人负责和亲出发前这段时间里我的安全,尤其,是要防备今天这种情况的出现。
一切防备都是暗地进行的,不仅外人不知,甚至我之前也没有见过。此刻来看,这位统领倒是一张方正的国脸,气宇轩昂,不似蒙恒那幅常年端正无趣的木头相。
“卑职份内。”
汉子的话音里隐有金石顿挫之音,是练了一身上乘硬功的表象。听得我回了些神,略一定心,理出下面的头绪,“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须得返回宫里……”
及时回报才是当务之急。说罢回首去看,虽然吐得凄惨,这当口却不能不拉起瘫软在一边车厢残柱上的小六,硬着吩咐他,“你先回,告诉家里无事,勿惊!”
觐见的时候景元觉在弘文殿的后殿。早有人把消息报告给他,我一进门,后殿的大门就在身后吱呀吱呀的阖上,只余室内的景元觉、蒙恒、我和李瞬。
没有外人,免去了平常的繁文缛节。几乎是门一合上的同时,就同声发问。
“可追到人?”
“可曾伤到?”
楞了一下,我对着景元觉摇头。
不算街市上牵连的损失,只折了匹老马,算是侥幸罢。虽然人身上被溅了马血又淋了雨,形状狼狈可怖,内里却真正毫发无伤。
他见了顿首,自案后走下来,亦是摇头。
……果然还是放跑了那个青衣人。不过也罢,总要留一个活口回去报信。来人一击未能得逞,我亦本未打算一举成功。
景元觉没有立即说话,站在面前,上下盯着我看了一个来回,脸上的凝重散了开,才侧首向旁,“李瞬,可见到那人的脸?”
旁边的李瞬像是这时才现在来。这汉子欠下身子,双手一抱拳,压低声硬朗作答:“不曾,陛下。卑职只见其身形高大,功夫路数甚简洁,轻身较逊,刀法狠准,看不出是否平素使惯了兵器。”
景元觉点头。
我知他并未派人去追踪,以免被人发现,徒落个打草惊蛇。只是各条来往的巷子早已被秘密监控起来,谁家里有什么变动,自会得知。
景元觉又转向我,蹙起眉头,半晌才开口,“你来之前刚收到元胜的密信,他已经开始布置,几番试探,边关回传的情报虚虚实实,京里不明就里,蠢蠢欲动也是难免的。”
说得没错……
可毕竟是惊了的兔子,迟早都要有跳窝的举动。
心思转了一个来回,抬首却见面前人不语的望着我脸上某一点,仿佛渐入沉思,脚步顿在那里,脸色愈发深沉,愈发严肃。也不知他在琢磨些什么,心里竟蓦的升起些惶恐,怕能当着人面说出些什么来,我一个没忍住插嘴,“皇上,从现在开始,就要禁止京城九门的出入,肃清各处街道,监查无主信鸽了……”
“早已下令。”
景元觉眼皮抬了一下,看了看我,又垂了下去。他心不在焉般盯着脚下的地缝,顺着回答,“京官遇刺,正可以放到明面上来做,这些事情,你可以放心。”
我不免在心里再次默念一遍,行不畏险,唯一个势力、速度、默契各面皆是高水准的援方,乃是幸甚大焉。
“今儿到三月初五,还有五天,全算上时间也不多,所以这几天还要劳驾陛下特别提醒各处关节……”
“朕倒在想,”他没等说下去就打断了我的唠叨,抬头一道目光探寻着射来,凛得人心底仿乎一震,“若是当下便露了马脚,后面计划也就到此为止不——”
“不可!”
急急打断他,我也顾不上旁边还站着蒙恒李瞬。这事到临头,谁想到他竟然还真的打起折扣,或说干脆是退堂鼓!
“皇上岂可半途而废?多少双眼睛看着盯着,要知道,那些收不回的人力物力,定襄王还在北邑,等着您的消息!”
“……等着朕的消息?”
景元觉站在那里重复一遍,自个缓缓摇了摇头,好笑般的哼了一声。忽而几步走到近前,他顿住脚,压低声眼神狠厉的瞪起我,抬起一只手指着,“我难道,不是等着你的消息?——如今让事情进展到这里,就是想停,能停得下来么!”
……停不下来了。
君王者,立世一时,树信万载,不容他轻易出尔反尔。老天保佑,是我先把这人蒙晕了气昏了头,直到走到这一步,已然不得不继续下去了,才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妥,徒然悔之晚矣。
我深有自知之明,此刻这被人牵着走的滋味,定是让这样精明的人,难过怨愤到了剜心椎骨的地步。因此干脆坦然,省去毫无诚意的辩驳,扬着一张厚皮,梗着脖子面对他。
……景元觉毕竟是自律大过于一般常人,只一刻,就按耐住发作,眉眼一转,略是泄气般的回身挥手,让蒙恒和李瞬都出去,随手带上了殿门。
“你,这里歇着罢。”
他指着一处坐榻开口,声音恢复了沉稳,顿了顿,“随后让刘玉送件干净衣服来,别这样劫后余生的凄惨。”
……我顺着他手指往下,那不远处绢黄的坐榻干净而整洁。甚而平整如丝,不见一丝的皱褶,而低头自己身上,却是真的凄惨。
“我回去换了便好……”
“苏鹊!”
猛然怒喝一声。景元觉本已要负手离开,听得这话竟又转过身,脸上神色间见着恼怒,两只眼睛像是着了火一样,熊熊亮的刺人,“要这样生分——别说现在你我是主子心腹的关系,就是寻常臣子,急冲冲的回返,不多待一刻的匆忙,还有空密谋什么,还做戏给谁看?你想让这层纸不攻自破?啊?”
我愣在那里,一刻无法接驳。
这些天里,能躲则躲,不能躲的,则想方设法的拖,仗着他的承诺和计划的进行,胆子也大了好几分,却忘了这人君王的身份,岂会是没有脾气的人?
于是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脚下挪了几步,如上针毡般将屁股挨到榻上,见景元觉紧抿的唇角果然有了一丝的松懈,心里缓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这般的惧怕了他的不喜。
他站那盯着,大约是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一会儿,只在最后一次抬眼偷瞥,脸色是和缓了不少。然而一身黑色玄袍的凝重天成,衬得其上的眉眼越发威武,偶然对上,剑眉低扫的一个瞠目,都震得人一阵心颤。
“……我去隔壁,你自便罢。”
景元觉撂下一句话,消失在了内殿一道屏风后面。
从那天起,直到三月三日。有李大统领从地下转到正式的护卫,纵使满朝人都知道我造人嫉恨被人行刺,来往宫里再没有出过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