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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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低眉,如同感觉不到身上打量的目光,垂首侍立。
正在沉思中,叶雷霆的思绪乍然被七弦公子突然的声音打断,“叶少侠还未说过,鬼鬼祟祟在蕊姬姑娘房中做什么。”
“并非鬼祟。”他正想解释什么,忽然眉头一皱,“在这里交谈终究不是正理,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
温念远和七弦也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没有异议,三人从来路退回,只是刚才被叶雷霆和温念远交手中弄碎的窗框已无法修补,只得让它就这么着。
只要红袖阁中的姑娘们没事不进这间死人屋子,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不过人走茶凉是千古至理,就算有人发现了大概也不会怎么样,谁会为死人出头呢。
三人从后院离开,只一晃的功夫,叶雷霆就发现那个七弦公子的侍童又不见了,不知道正藏在哪里,当下心中更多了一分凝重。
几人离开烟花巷的路上又陆陆续续遇到些面露悲痛之色匆匆来了又匆匆往外走的男人,估计都是蕊姬姑娘的倾慕者。
七弦冷眼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从高门富户到穷酸秀才均有,粗布衣衫夹杂在绫罗绸缎中显得很是萧索。
他们三个走在中间,七弦公子的面具相当引人注目,引来频频侧目。
其中一人看了看这一行人,大概觉得叶雷霆比较好说话,低声问:“公子也打算去蕊姬姑娘的留香冢祭拜吗?”
“留香冢?”
“是,红袖阁的妈妈要给蕊姬姑娘修一个留香冢厚葬,今日就破土,整个红袖阁的姑娘都去祭奠,有好多人也都赶去了。”说罢自己叹气,“蕊姬姑娘红颜薄命,死后再怎么厚葬也枉然了。”
叶雷霆闻言眉心微动,也有些悲意。
留香冢……七弦不动声色,原来红袖阁空无一人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整件事看起来都太匆忙了,从蕊姬香消玉殒到他入狱出狱,才多少时间。
况且寻常妓子死后无非是一卷破席,顶多薄棺一口,红袖阁的鸨母一看就是个嗜钱如命的,怎舍得花大价钱给人厚葬。
那么又是谁出了钱建这留香冢?无论是谁,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人家资颇丰。
他想到时人对蕊姬的评价,芳名远播、交游广阔,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商贾游侠,都有她的入幕之宾。
他往虚空处唤了一声,“青桐。”
“公子。”
“去查一下,蕊姬死前那天有没有接客,客人是谁。”
第6章 冷月夜觅孤魂魑魅横行
……………
七弦公子一行人到达所谓的留香冢时那边已经人满为患,除了红袖阁自己那一大帮子姑娘外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乌泱乌泱一大群,人头攒动。
蕊姬的坟茔修在一大片蔷薇花丛中,盛夏时节开得正当好,墓碑已经立了起来,花瓣随风纷飞暗香浮动,一时之间连愁云惨雾好像都减了些。
红袖阁的妈妈带头上了香,袅娜纤丽的女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去祭奠,象征性地穿得素些,却依然妩媚风流,步步生莲,每出来一个,都有旁观者围观叫好、评头论足。
温念远冷冷地看着这番作态,这哪儿是什么寄托哀思,不过是变相的招揽恩客,连死人都不放过,要借着名头给活人开道,所谓的无利不起早。
一条命换一段传世的风流佳话,世态炎凉,莫不如此。
好在黄土之下的红颜枯骨,也看不见这些惺惺作态之举。
其中也不乏真心感伤的花娘,因着由人及己物伤其类,几滴眼泪不知是为了昔日的姐妹还是为了自己无奈的人生。
几个仆妇在坟头烧些冥纸元宝,偶尔也有些男子或自己过来,或遣了书僮小厮过来,拿着写了诗词祭文的纸张,在坟前声情并茂地念了,赢得一阵赞叹声,然后交予仆妇一并烧去。
七弦公子远远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冷眼看着这场脂粉香隐着死亡气息的热闹。
鸨母眼尖,那么多人里面竟然偏偏发现了叶雷霆,叶雷霆算是与蕊姬极为交好的客人之一,忙高声叫了一声:“叶公子!”
声音未落眼泪又落了下来,叶雷霆上前,听她抽泣,“叶公子这回来晚了,蕊儿……蕊儿她这个傻孩子,实在太想不开……”
叶雷霆露出微悯之色,到前面上了柱香,回头问鸨母,“蕊娘真正的是自尽吗?先前我来看她,似乎并无轻生之念。”
“原本是好好的,谁知忽然就——若非找到了遗书,还冤枉了客人。”
“遗书?”温念远拨开人群走到鸨母面前。
见是那天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撑伞公子,鸨母脸色一变,作势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是蕊儿留下的,这孩子心气儿太高了,说是喜欢上了一个门第高贵的男人,知道配不上,就钻了牛角尖。”
听着倒像是合情合理,不过……“那天我分明记得,你当时一口咬定房里的客人是凶手,还说蕊姬早上还与客人说过话,照你这话说来,当时给客人出题的是鬼么?”
鸨母语塞,勉强扯道,“谁知道呢,也许是蕊儿心念太重,一缕芳魂未散,也说不准的。”
见她眼珠乱转,脸色青白,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在撒谎,看来明显已经不想深究自家摇钱树的死因,温念远本想再问,想了想,还是算了。
姑娘们都已经出完了场,才子们的诗词也念得差不多兴尽,人群开始慢慢地散了,温念远走回七弦身边,却正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七弦眼波一动,示意他往远处隐秘角落的一处树丛看,温念远随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树后面隐约有一乘小轿,一只手掀着轿帘,有人往这边看着。
见人群开始散了,那只手缩了回去,放下轿帘,很快那乘小轿被抬了起来,渐行渐远。
“不是普通人,看轿制,一般的官吏富户还用不起。”七弦淡淡地说了一声。
温念远点点头表示知道,自己却回头看着七弦脸上的面具,他不喜欢这个面具,让人觉得窒息。
也遮住了那个人原本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他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想摘那面具,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边沿,耳边乍然响起他人的声音。
“七弦兄、这位兄台,两位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难得有缘相逢,在下做东,请两位喝酒如何?”叶雷霆摆脱了红袖阁的一众莺莺燕燕,走过来笑问。
温念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是看向叶雷霆的目光更加不善,他本就严肃,此时添了一点锐利,目光如针,若是有实质,只怕叶雷霆已经被戳了无数个窟窿。
“叶少侠看来已经从佳人香消玉殒的噩耗中解脱了,如此甚好。”七弦公子如同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刚才的举动一般,唇角微扬地看向叶雷霆。
他本就生得容姿端华,言行举动间又带着一种肃杀的艳丽,双眸一转就省却千言万语,让人觉得忽近忽远难以捉摸。
叶雷霆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眼神中感觉到了那分笑意,不知不觉竟有点尴尬,下意识地表示,“我与蕊娘向来是君子之交,她诗书极通,棋力亦好,我常来与她手谈一局,点到即止,从未过夜。”
他并没有说谎,蕊姬那么多的恩客中,只有叶雷霆是将她当个风尘知己而非花楼里的花娘看待,从不留宿红袖阁。
“叶少侠这话,我听不懂。”七弦望了叶雷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不等回答就径自负手踱开,看向别处。
留香冢附近的人已经散得七零八落了,只有一个男人还佝偻着背,在蕊姬坟前执着地一张一张地烧着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想来无非是写哀悼相思的句子。
温念远发觉叶雷霆竟然没有要走的打算,看来对自己一直追着的男人很有点亲近的意思,出言道:“我们素昧平生,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这是赤/裸裸的赶人了。
虽然七弦公子一开始就表示不认识温念远,但在叶雷霆看来这两个人大有问题,绝对不像是陌生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作出陌路相逢的模样。
他明白温念远所说的分道扬镳指的是他们和他就此别过,那两个人必然还是一路。
正想说点什么来邀请七弦公子继续与他同行,忽然叶雷霆耳尖一动,蓦地伸手按上腰间剑柄,沉声道:“有人来了。”
温念远和七弦却仿佛没有危机意识,仍是无动于衷,但很快叶雷霆就知道他们不动的原因,因为来人是青桐。
他行至七弦公子面前,递上一张纸,“公子,蕊姬死前接的客人,以及近来蕊姬平常交好的一些恩客,都在这上面。”
“辛苦。”七弦伸手接过来,展开一看,叶雷霆的名字正夹杂在中间,他似笑非笑地斜乜了叶雷霆一眼,继续看。
梁君、于子飞、倪松、林文谷……“这些都是书生?”
“是。公子,据说蕊姬对读书人很客气,甚至会赠与一些缺少盘缠赶考的书生财物。”
七弦想起别人对蕊姬的评价,是个好人。
然而名单中更多的是达官贵人,显然以蕊姬的身价,这些人她见得更多。而蕊姬死前那天最后一位恩客,叫高如松。
高官中的高官,一方重臣。
而这位重臣,最近陷入一场是非之中,地位有些岌岌可危。不过他为官多年,手中势力依然不可小觑。
“叶少侠。”仿佛看着名单沉思的七弦忽然抬头,莫名其妙地问:“你觉得,男人什么时候最守不住秘密?”
叶雷霆沉思片刻,摇摇头,“江湖中人最讲义字,承君一诺当守终身。”
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那张名单,七弦公子意有所指地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男人在床上快活时最守不住秘密。”
“……”叶雷霆没有说话。
漫不经心地吐出惊人语句的男人却并未罢休,继续叹息道:“然而从温柔乡里醒来,男人后悔时才会想起,最守得住秘密的,是死人。”
最重要的是,很多时候,有意无意中得知了那些秘密的女人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温念远对这人毫不在意地说起床/事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鸨母说,那女人留下了遗书。”
“遗书啊……遗留的书,谁知道是谁遗留的呢。走吧。”七弦将名单折起,径自离开。
“去哪里?”
“捉鬼。”
“……”
月升日落,又是一天过去,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不回,永无止境地向前奔流。
昨日名噪一时的,已经在新的灯红酒绿中被人抛之脑后。
红袖阁,蕊姬的房间。
死过人的房间没有人想用,哪怕那代表着花魁的尊荣,蕊姬的房间空荡冷寂,一门之隔的外面,却是笙歌艳/舞、人来人往。
黑暗中温念远伸手捏了捏七弦的手心,没有说话,两个人却都明白他是在问他冷不冷。
这房间鬼气森森寒气透骨,仿佛真的阴魂不散还在此徘徊。
七弦没有反应,任由温念远捏着他的手没有放开,几人的呼吸都已经调节到让人几乎无法察觉,无声无息地隐在角落里。
月至中天。
破损的窗框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仿佛有风吹过了树枝子,将深深浅浅的影子映在上面。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