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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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去了。」
看著天边缓沉的夕阳,楚云溪闭上眼,深深吸入飘散了土味的空气,然後才睁开双目,收拾起耕作的农具,回到那间虽是用稻草砖头砌成,却著著实实是自己的那个「家」。
* * *
夜里,砖屋内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焦急匆促的马蹄踏破了夜里的宁静,纪敏一身布衣尽是尘泥,疲惫与憔悴写满了他的脸,勒马收缰的下一瞬,一人一马再承受不住连日的奔波累倒在砖屋前的空地。
说来也巧,这天白日列丹弓领著军营的将士们上山狩猎,一方面是给士兵们添菜;一方面也是顺道练练他们的脚程与箭术。到了晚上,只需升起一堆火,白日里的野味就成了美味的大餐,再配上几人或用俸禄或用平日做些工活挣来几吊钱换成的酒,夜空星子、野味薄酒,背屋处的小坡就成了众人高谈畅饮的欢乐地。
是以马蹄声奔驰而来时,值夜的人也在饮酒高歌,失了些平素警戒的水平,这才让纪敏毫无拦阻地奔至屋前空地。倘若换了平日,由著列丹弓或其营下将士轮值夜守,对上有人策马急奔而来,急於拦阻下,就算刀剑没伤了纪敏,也会为了要拦下马匹不得不朝马儿攻击,急驰之间马儿骤受袭击,动物自保的本性下或扬蹄人立、或折腿侧倒,无论如何骑在马背上的人都会因此受伤。
况且纪敏连日赶路,体力早已透支殆尽,若再於奔驰间被摔抛下马,马儿在惊慌之下重蹄乱踏……如有不幸,後果让人不忍去想。
所以说,这天下之事无巧不巧,倘若上述情况果真发生,那麽让纪敏连日疾行的原因,可能受此变故而无法提前让楚云溪等人得知。那麽因果相袭之下,或许……这些人、甚至是天下人的命运,都将因此变故而扭转成不同的结局。
「他娘的,谁的马乱奔乱跑的?」赵央一脚踹在纪平的小腿肚上,跟这些与其说是军官不如说是流氓的男人们混久了,近墨者黑下,就连斯斯文文的赵央也学会了粗口。
纪平缩回被踹疼的小腿,一脸委屈,「小央子你不公平,今天负责给大家栓马的明明是将军,你干嘛不踹他?老是踹我。」
列丹弓偷嘿了声,拎著酒瓶一副事不关己地在旁边看好戏。
「哼,我就看你不顺眼,怎样?」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
「嘘,噤声。」
啪!
「闭嘴!」
大个子带著酒意的抗议还没说完,楚云溪和列丹弓两人,一人一手遮住了纪平的嘴。只不过列丹弓在遮住纪平的嘴前,在他右脸上多刮了一巴掌。
嘶嘶──嘶──
两道人瞬间从草地上拔起,飞身奔至屋前查看。两人落地停足时,看到的便是纪敏连人带马软倒在空地上的一幕。
「纪敏──」
焦急一呼,列丹弓奔至纪敏身旁,松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粗缰,将人抱离马背。墨黑的骏马失了昔日的光彩,侧倒在地上剧烈地喷著热气。但看眼前这光景,便知定有厄事,否则三哥怎舍得自己心仪之人如此不要命地连日奔马。
「小弓……京城……京城……」
纪敏的疲惫早过了限度,见到列丹弓的脸後心下一松,才说了几个字便闭眼昏倒在列丹弓胸前。
「他是?」楚云溪疑惑的声音由背後响起。
「将军将军,这到底是?」
「耶?纪大夫?」
「什麽?是纪大夫吗?天哪他怎麽跑这来了?」
「楚大哥这到底发生啥事?」
「大哥?将军?喂喂喂,你们倒是快说话啊你们。」
紧追而来的一群人也被眼前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纪敏吓了一跳,巴铁几人曾跟纪敏接触过几回,对这长得比娘们还漂亮、嘴巴毒却心肠好,医术又高超的军医打心底的喜欢。见纪敏虚弱成这德性心下大骇,究竟京城那发生了什麽事情,需要纪大夫不要命地奔波数百里?
绝对是大凶之事……
列丹弓抱起纪敏,转身向屋内走去,同时吩咐:「巴铁、朴晋。」
「是。」
「你们两个去把黑风照顾好,还有,沿著纪敏来的方向逆回去走一遍,把路上所有的痕迹全都给我抹去。」
二人颔首领命,顾马的事情巴铁自动揽了去,消抹马匹痕迹的工作则让细心的朴晋负责。
几乎是同时间地,楚云溪转头向成玉、卫七两位宦官道:「你们现在立刻去镇上买些退火降烧的草药,给大夫祛烧。」
「是的。」
「大哥,那我……」纪平看看楚云溪,又看看赵央。
「一人各打两桶冷水往自个儿头上浇去,醒醒酒,今晚你二人负责守夜。」
「知、知道了……」一想到得把冷水往头上淋……唔,光想就觉得冷。
赵央卷起袖子往井边走去,回头一看纪平竟然还定在原地没动,怒得扯开嗓子劈头就骂。「死大个儿,你是没听见大哥的命令吗?还不快来帮忙打水?」
「唔……可是小央子……这井水冷啊……」
「你是打算违抗命令吗?那好,我这就去跟列将军告你的状。」
「呀啊啊啊,别别别──」纪平急得直抹汗,拽著赵央的腰带死也不敢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赵央甩甩头发坏笑道:「想让我不告你的状也成,大哥吩咐了,一人两桶水,总共要四桶,这打水的差事就你来办。」
说完,拎起井边的水桶一个个往纪平身上用力扔去。
左捞右钩,稳当接下赵央砸来的四个木桶子,纪平苦著脸哀叹:「知道了,你就在旁边等著吧!」
赵央诡计得逞,乐得清閒,随便挑了块地方便坐了下来,斥斥喝喝指挥著可怜的大个儿。
* * *
英雄泪(25)正确版
(25)
驻守军营的长风被紧急召至小屋,看过脉象後确认纪敏只是兼程奔波导致体虚气弱,身子底倒是无啥大碍。听了长风的话後,列丹弓悬在心头的情绪这才松缓,也才发现纪敏衣襟下似乎藏有一物。
列丹弓伸手探入纪敏衣内,摸出个油布包,解开包裹上紧系的绳结,打开後竟看见一纸火漆密封的信函。
「这……」楚云溪站在一旁,瞧见此物当下一愣。
一屋子的人除了楚列二人外,只有长风惊讶下小小地啊了一声,其馀人等皆是不明所以,只感觉屋内骤然间被一股沉重的气氛所笼罩。
信函甚是普通,是一般常见的样式,不普通的是信函上头的那枚火漆印,印记的图腾是皇帝赐给列辰所用,当年下赐此印时,皇上甚至表明了无论是否为军国大事,只要老将军用上了此印,那麽纵使千里关外,各地驿站均须视同皇令,百里加急不论昼夜地直送至帝王手中,违令者斩。且不管信上所求所告者为何人何事,皇帝无不允诺,绝不质疑。
这枚火漆印,列辰至今只用了三回。
十五年前承武一战,主领大军的是已故太后的亲儿,在京城内,他是嚣张跋扈的尊贵王爷,就连当年的皇上看著太后的脸面,也得容著这异母兄弟三分。那年,王爷自缨请命,愿往承武与敌人一战,硬是夺了列辰在三日前皇帝钦令授予的帅位。不单如此,行兵出征後刚愎自用,治兵领将乱无章法,明明只需数月便可结束的仗,硬生生拖成了一年。一年之中因为王爷决策错误,枉死的将士、无辜的百姓,在其军权之下,却成了一笔又一笔的捷报战功。若非有列辰苦苦劝谏,甚至不惜忤逆王爷无数次鲁莽之举,承武一战,怕是不仅仅只是多拖了一年,或许因而成为朝廷边防上的一个破洞,以致堤溃水崩也不一定。
然而无论列辰如何相劝,都只是一时甘露,最终的问题还是出在王爷握在手上的军权。於是,那一年,列辰第一次动用了这枚火漆印,修书上奏天听,二十日内拔了王爷的军权,而信上款款罪状,最终夺了一个王爷的性命……与太后悲伤欲绝的骤逝。
第二次,火漆印悖逆了圣上的旨意,将一个无名无姓,被深囚禁宫内的青年,从御赐毒酒中救了下来,贬谪远地。没有人知道这个青年是谁,而列辰……也从未跟任何人提及个中缘由。
第三次,则是三关之危,奏请朝廷急调兵马立即赴援。却没料想到自己的么子竟混入军旅,行了奇险之招意外救了三关之急。
而这一次,火漆印送交之人,并非皇上,而是自己的亲儿。用上了火漆印,只为让列丹弓知道,情势是多麽危急与险恶,无论是否愿照著列辰信上所书的办法行事,都需尽速做决断,不可片刻耽搁。
列丹弓揭了火漆封印,抖开书信匆匆一览……
「天哪!这──」
骤然丕变的表情、掩饰不住的错愕,竟在列丹弓的脸上交错。
屋内挤满了一堆人,却一个个都秉住了呼吸,空气中凝重的氛围更加深沉,一群人全都静静看著列丹弓的神情,和他的反应。
列丹弓浏览完信上内容後,痛苦地闭上眼,努力平稳自己的气息,双手捧著列辰捎来的信函,恭敬地递予楚云溪。他的手,在抖……书满墨字的白纸,也在颤抖……
「父亲说,待你看完此信後,一切事情由你决定。」
列老将军没派部将送信,却要个随行军医衔命奔波、信上豔红的火漆印、列丹弓迥异的反应……
楚云溪的心中,似乎早有觉悟。他没有接过列辰的信,而是带著不知该让人如何形容的表情,淡淡地问了一句:「信上可有说,宫里的人……何时会到?」
「你──」列丹弓倒抽冷气,把夹在指尖的信纸一角揪抓得几乎要破损。
「这种结局,并不意外,不是吗?」一如楚云溪镇定的外表下,他的内心,连自己都意外地平静。
无怨、无恨、无悲,或许……有那麽一些些叹息……
叹史册中载了无数皇子的命运,真落到自己头上的这一天,竟只觉一丝无奈。无奈这仿若无形绳索的宿命,竟也将他牢牢栓缚、收紧,最终夺去他的性命。
「大哥?将军?你们到底在搞啥鬼……耶耶耶?小心!」
巴铁一拳擂在列丹弓肩头,本只是要讨个答覆,没料到自个儿稀松平常的一拳,按往例早给将军轻松闪去,却将列丹弓推弹而出,连退数步都没能稳住身形,直往地上倒去。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巴铁错愕,伸手要把向後倒去的列丹弓抓回,却因惊讶而失了平素的敏捷,连个衣角也没搆著。
一屋子的人,眼睁睁瞧著列丹弓跌在地上,先前因为两位主子异常的态度而涌起的不安,因为这一幕,化成了不详之感。
火漆封信的纸,飞脱列丹弓的指尖,摇曳於屋内浮动的气流,飘呀飘地,落到了长风面前。
长风伸手一接,老将军劲笔疾书力透纸背,许多笔划几乎分不开地纠结在一团,潦草得就连自幼长於将军府上的长风,都快要认不出老将军的字迹,不难想像,这封信是在多麽匆促的状况下急笔而成。再仔细瞧纸上内容,却竟然、竟然是……是……
「天啊!皇上他……他……」
「他什麽啊他?你再不快说老子揍死你。」巴铁提肘威吓,不识字的他只觉得那张纸上东一团黑西一团黑,更是急得不得了。
长风偷看了眼楚云溪,得了允诺後这才开口道:「皇上下令,近日内派使臣赐毒酒给流放南疆的前太子,命其自尽。」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