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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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丹颺的话,犹如划破毒瘤的刀,划出瘤里腐臭的浓汁、破出瘤里蚀人的毒。
就在列丹颺出兵争战前,纪敏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已然超越了原本设定的手足之情,甚至连莫逆之友的情谊,也浅得无法填满他心中的这份感情。
他,爱上了同为男子的列丹颺。
这个真相,让他心慌、让他惧怕。
他怕这丑陋的真相一旦被其他人窥知,他将永远失去丹颺、更失去了对他而言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列家人。
恐惧与不安随著时间,逐渐凝成折磨人心的毒瘤,他的痛苦却无人可诉,只能怀抱这无法见光的毒瘤,避走山上,打算在未来,默默地一个军医的身分,守护著列家的人,与那骁勇善战世人推重的列家军。
所以在山上,他没日没夜地狂读医书,不只是医道、就连江湖流传的毒道他也痴了狂了地学。因为唯有在沉溺书本中的片刻,他才能短暂地,不去想起远方那个让他爱、却爱不得的男人。
他想把这份情小心收纳,收得深了,或许在那人回来後,还能像以前一样,是兄弟、是知己。
他收了,自认是收得极深,深得不会有任何破绽。
然而却忽略了,列丹颺就是他的破绽,无伦他收得多深,只要这男人出现,他的隐藏便有了破绽。
青骢将列丹颺带至他面前的那天,纪敏可悲地看清了这个事实,本想打发他回去後,留书告知老爷夫人,就说他要行医江湖锻鍊医术,要离开个三五年。
他想,半年不够,三五年也该够了。
毕竟按照列丹颺的年纪,三五年後肯定有了美娇娘,说不准连儿女也膝下成群。到时候回来看见他一家人和乐融洽,就能死心了。
只是一切计画,都被一个笨蛋打碎,扛包似地将他扛回列家。列家人的态度依旧、列夫人依然视他如子,一切一切都与他离开前无异,更让纪敏的羞愧自责、恐惧不安推到了最高点……
压垮一切的最後那根稻草,是列丹颺的拥抱……
所以,他跑了。
「纪敏,我爱你。我答应你,永远不舍下你离去,永远也不会。」
他被搂入宽阔又温暖的胸膛,在这个无人的世界里,他用自己心,感受到另一颗心的跳动。
『敏儿,娘希望你能遇到真心相许的人,与这人相伴一生。不要像娘亲一样,为贪富贵舍弃青梅恋人,宁愿委身当大富人家的小妾。到头来却碰上家道中落,财也没攀著、情也没留下。敏儿,娘走了,可千万别像娘一样,明明能拥有幸福却选择放手,最後只剩悔恨。』
纪敏的指尖,悄悄攀上列丹颺的背,惴惴不安地抓著他的衣。
想起了,娘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他,值得拥抱幸福吗?
他,能够不再恐惧喜爱的人从他眼前消失、甚至死去?
他,可以抛去不安,因为有人会守在自己身边吗?
「我值得你爱吗,丹颺?我能够不再恐惧自己的亲人在眼前死去的命运吗?我可以抛去不安,因为你会在我身边吗?我……能够爱你吗?能吗?」
「能的,能的,纪敏你能的。」列丹颺埋首在纪敏肩窝,坚定许诺。
纪敏肩膀上的衣料,被男人的泪水打湿。
「丹颺,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终於有了爱人的勇气、有了被爱的权利,不再是一个只能蜷缩在角落,用目光奢求一份真心相伴的孤儿。
英雄泪(40)
(40)
军帐里
插在列丹颺发中的指尖猛地一收,绷紧的身子随著下体的释放松缓僵硬的线条,纪敏面染潮红,喘气中挟著情欲方歇的湿热。
「我……我帮你……」
探向情人腰下的手被列丹颺轻握阻止,摇摇头,起身搂著纪敏松软的身子双双仰倒床禢。
「就当是罚我,早点歇息吧!」列丹颺往里边挪了些,拉过被褥盖在两人身上。
「我还不累,你说吧!」纪敏气息渐稳,右臂钻过列丹颺的後颈,将人一把搂来按在胸口。
「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列丹颺浅笑,手臂横过纪敏胸膛轻握著他的左肩,趴在情人身上。
「这次兴兵东夷,爹怕是……回不来了……」
这个想法,不只他们几个兄弟想过,也许连此番被徵调前往东夷的兵士们也想到了,故而近日军中人心惶惶。一场注定覆灭的仗要士兵们怎麽打?一场师出无名有去无回的仗要将军们怎麽打?
列丹颺越思面色越沉,松开放在纪敏肩上的手,攒了拳重重地击著床板,登时木板磅磅重击声於帐内回盪。
纪敏不阻不劝,由著列丹颺发泄心中怒气。
乱世逢明君,尤胜久旱逢甘霖。兴许就像大旱求雨,需向上苍奉献牲口为祭;欲求改朝换代得一明主,也须以鲜血献祭。
自幼随著列家兄弟一块儿长大,列辰便是他的父亲,眼睁睁看著自己最敬爱的人步步踏去黄泉路,心中之痛之急,如列火灼身,拍之不灭。然而你再痛再急,又能如何?
只要那御座上的人还稳当当地在那儿,他便是皇帝、便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无人能驳。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流放赐毒,他会去在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将军吗?
列丹颺不知道的是,纪敏曾为此事找过楚云溪,问他皇帝为何要用这般手段舍弃一个曾追随他征战沙场开疆拓土,且有著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楚云溪看著纪敏哀痛的眸子,好几次张了口,却又不忍将答案说出,直到纪敏落膝下跪,才逼出楚云溪口里的那个答案──
『七旬老将……尚能战否?』
是了。
世人皆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若飞鸟未尽狡兔尚存,却良弓已损走狗衰老……
则折良弓弃走狗,因为损坏的弓、衰老的狗,已失去对狩鸟逐兔之人的用处──无用之徒,舍!
乍听楚云溪此语,盈满纪敏心口的不是痛,是冷。
世俗礼教,皆曰受人点滴恩情,当泉涌以报。然礼教律法,却不上君王。
『这难道就是……帝王之道……』
末尾四字,纪敏双唇颤抖,几不能言。
因为他眼前的,是老将军一手扶持护其周全,甚至不惜背负骂名欺瞒君上,也要舍命保下的……未来的帝王……
『是……』
『你对小弓,也会如此?』
前跨一步,楚云溪的手,轻轻落在纪敏的左肩,他道──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错肩而过时的风,刮得纪敏垂於後背的发飘散於空……
* * *
「怎麽换你沉默了?」
纪敏回神,入眼的是列丹颺担忧的脸。
「是我不好,不该提东夷的事……」
「不,我在想小弓的事。」叹。
「小弟?他又闯了什麽祸?」
纪敏浅笑,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列丹颺用指头轻轻推开纪敏紧皱的眉心,道:「你这麽疼他,我看了吃味。」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列丹颺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意楚大哥的身分,可换个角度,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楚大哥连这等身分都抛了舍了,才让小弟深情相随。丹弓从来都是理智凌越於情感之上的人,付出真心前,他怕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相信我。」
「我信。」
纪敏反身将列丹颺扑倒床上,贴在他结实宽阔,让人安心的胸膛。执起他的手,五指自情人指间穿过,掌心相贴,体温相融。
「丹颺……」
「嗯?」
「那个小狼的金饰,给我好吗?」这句话他埋在心底,埋了十七八年。
空出来的手,怜惜地抚著纪敏的耳廓,微笑:「这小狼本就是要给你的。」
「少诓我,你不是要拿来送未来的媳妇儿吗?」
纪敏以臂为枕,下巴抵著手臂,笑著捏捏两人合握的手,看著情人的耳根子在微黄的烛光下渐渐泛红。
「我只想给你。」
所以当他发现这金饰不见时,急得很,因为本打算年末纪敏寿辰时把这小狼给他,却不知在哪儿把这麽重要的东西给遗失了。不是没想过按著原样重打一份,就连金匠师傅都请来了、图稿也绘好了,可最後只把定银给了金匠,那只本可重生的小狼,连一个斧凿也没在金子上落下过。
「为何?为何不重做一个?」当年的小偷、现在的情人,听闻这段他不知道的过往後好奇追问。
列丹颺摇头,道:「即使做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那个小狼在世上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因为我要送的人,是我真心喜欢的、唯一的人。」
纪敏漂亮的眼睫惊呆地扇了扇,停顿许久後才开口:「那时候你才几岁?十二?十三?我才……才七八吧?变态啊你!」
列丹颺哀了声,大掌遮著自个儿的脸,涨红著脸替自己辩驳:「我、我那时没想这麽多,就只、只觉得喜欢……那个喜欢……不是你想得那样……唔唔唔……」
结结巴巴的嘴被人霸道吻著,越吻越深,鼻尖呼出的气息也越发湿热。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沿著帘缝钻入帐内的月光,勉强视物。
黑暗中先笑出声音的是纪敏,「油灯灭了,要换蕊还是点蜡烛?」
「就这样。」列丹颺抱著纪敏的肩,同样低声笑著。
「知道我为什麽要偷这个小狼吗?」
「不想我送其他人?」
「没错,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麽?呜……」
利牙叼咬列丹颺的乳尖,调戏地用舌头轻舔:「因为丹齐说,只要我拿到这东西,就算咱俩以後长大,也不会分开。」
「什麽?」列丹颺惊叫:「那坏蛇的话你也信?」
松开牙尖,纪敏一口咬住情人的鼻头,咬得满意了才松口:「我那时候也才七八岁,而且那时候他在我心中还算是好人,你说我怎麽不信?」
就是信了,才做出这档偷盗之事。
看著列丹颺心急,他难过极了,又不知该怎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想把东西偷偷放回去,又怕被列丹颺发现东西是他偷的,足足好几个月他都提心吊胆。尤其当他听说手脚不乾净的下人,都会被遣出列府,他更是怕,怕得将此物贴身藏起,就连洗澡也不敢让小狼离开自己的视线。
整整一个多月又惊又怕,直到列丹颺放弃寻找金饰後,悬吊了整整月馀的心这才落了地,也为此病了十多天。
十多天中,列丹颺守在他身边,像看照个主子一般纡尊降贵伺候他这个本是服侍列丹颺的仆人。初来列府之日的景象,刹那间与现况重叠,昏昏沉沉间,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焦急呼喊,软得提不起力的身子被人温柔撑起搂在胸前,喂他汤药、喂他吃粥……
想开口道谢,好几次动了动口,却只描摹了嘴型,而没有声音。
失语不是天生,这些年来这病也不构成大碍,府里面的都是好人,从来没有人因为他不能言语而异眼相待,大家会用写的、会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用说的,让他看字、让他看懂嘴型要表达的意思。
却在这一刻,他恨自己无法言语,他想用自己的声音去表达、去感谢,还有……去对列丹颺说上一句……抱歉……
『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力吼、用手狠狠压著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