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茶-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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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也是,说不是也是,”尚槎依然满不在乎,“总不好将来太过徇私,还是做个了断比较好。”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尚槎!既然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们就算撕破脸皮也没什么,话还是说明白,炎国若是来犯,那黎国就战至最后一人,我绝不对你相让!”百里颉颃恨恨的回答道,“还有,你那个退避三舍,我还就要了,你敢不敢给?你可不要后悔,刀兵相见!”
“我敢啊,就因为我是尚槎,没什么不敢的……血肉相碰,兵家常事。”尚槎拿起酒杯和百里颉颃碰了一下,“倒是你啊,方才那么瑟缩——我倒是不知道如何轻握你手才有‘执子之手’的感觉,那么,你看我刚才那样的佯装,像么?”
“像……太像了。”百里颉颃失神的推开了尚槎的怀抱,“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要义无反顾的舍弃一切,然后在我身边。我也太想相信了,你那双眼睛,好会骗人……尚槎啊尚槎,你的怎么能这样生着心肠,蜜一样的狠毒。”
“谢谢夸奖,不过我也就是因为骗不下去了,才要这般和你说清楚一切,我不是好人,可我不想做小人,”尚槎正色道,“我倒是并不想利用你一些什么来借此牟利,哪怕是为了炎国,这么下作的事情,我到底是做不出来的。”
“明日……明日你就和我一通出宫。”百里颉颃果决的说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尚槎,我可就真的不会放你走了。纵虎归山,放龙人海——这样的错,我只想犯这一次,再犹豫下去,我就没办法自处了。”
“如此更好,反正尚某人归心似箭,这你也是知道的。”尚槎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好了。话说多了伤心,喝醉了就万事全无了。”
“我酒量比你好。”百里颉颃很煞风景的说道,“你自己醉了省事,却还是要把我清醒的扔在一边,明明痛的是我,可是一来二去,剩的还是我。”
“何止是你……百里颉颃,你不知道么。其实他也疼,我也疼……”尚槎舔了一口酒,之后把杯子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切莫生在帝王家是多好的一句话,做什么皇帝啊,当什么高官啊,一切都是虚妄。都觉得如果做了九五之尊,身边的爱人无论是怎么样的惊世骇俗不容天理,自己也保护得了。燕祉祾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要争,他也会明争暗斗,不动声色的步步为营;而他七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运气不好,把自己赔进去了,还有我哥哥。”
“所以呢?燕祉祾不也达到目的了?”百里颉颃追问,“挺好的啊,他当了皇帝,炎国太平安康。”
“可是我呢?我不觉得怎么好了。因为他做了皇帝,我却更要难为情,对尚家下手,对自己的长兄不留情分,连带着把自己都要丢出去,远离都城和他,虽然也不过就是为了他而已,”尚槎抿了抿嘴,“因为他是皇帝,我就得为了他的江山考虑,坐拥天下,有的只是责任,只是使命——为了他千秋万代的基业,为了他的永垂不朽,我只好这样,只好这样……百里颉颃,其实我受够了这样,我都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不该是我的。我是一个史官,也只想当一个史官,自保就好,不必这样。”
“那你该如何?什么样才是你?”百里颉颃笑问,“自从我认识你,你一直如此。自保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停的进攻。”
“我就该成为第二个二叔,修史着述,校对文稿,做一个芸香吏,不问世事。”尚槎轻声地回答说,“我原本就想如此,默默无闻,却能和一人厮守一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什么尖锐和锋芒,都与我无关。”
“可是你做不到啊,尚大人那样的人,太过潇洒,”百里颉颃总结道,“他是个文人,而你不行。”
且不说这样的评判尚沁是否理解并且允许,不过尚槎持以了否定的微笑,“我是不行,不过不要紧,我不后悔。”
尚沁是个文人,可绝不是这么简单的文人;但是尚槎的确不是墨客,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一晚尚槎虽然看上去喝了很多酒,但到底是慢慢的浅酌,居然都没有喝醉。而百里颉颃因为心情本来就很郁结,一时大悲大喜交叉不定,因为喝闷酒容易醉倒,他倒反而有些糊涂了。
心中的郁结化作醉意和不平,那夜的夜色也深得浓烈,也好像一汪化不开的幽怨和决绝,最后百里颉颃迷离着眼睛对尚槎说道,“我以为我不会喝醉,就像我以为,我终究不会再爱你一样。”
何谓万劫不负,便是心字成灰。
尚槎又轻轻的圈了百里颉颃一下,“若是醉了,那便睡去罢。睡着了便忘了,至少,一时不想了。”
“一时算什么,一世都要过得,”百里颉颃哼道,声音有些模糊,“相见……便误终生,还是相见争如不见。”
百里颉颃后来真的迷迷糊糊的沉沉入眠,直接瘫软在尚槎的身上,或许是故意,或许是无意。不舍是必然的,可是还是一样无法。
后来尚槎把百里颉颃抱回了卧房,宿醉不能沐浴会有头痛,所以尚槎就只把那人放到了床榻之上,并不多做事情,只吩咐宫女们好生侍奉着王爷,自己便离开了。
一晌贪欢的结果,终究还是要梦醒碎落。百里颉颃睡去的时间并不太久,含糊呢喃的名字依旧如同多年不变,可那怀中的温度渐渐淡去到没有,满满的充实和温暖最后完全消失,一下子从真实的幻梦跌落到现实的冰冷。
眨了几下眼睛之后的百里颉颃很快清醒过来,并不是第一次独眠,却头一回失落至此,无以复加的惆怅。再闭了眼睛揉揉额角,所幸还不算痛,思路也几乎是清晰有余。再继续睡的心思显然是不再有的,百里颉颃干脆就披了一件衣服起身,稍显落寞的歪坐在书案之前。
点燃了的灯火氤氲起一阵暖暖的安详,百里颉颃伸手捉过了一方砚台磨起墨来,又拈了一张素笺摊在面前。
惯用的笔拿在手里,词句再写都是陌生。原来自己真的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少年,其实自己早已“欲说还休”到很少留下笔墨痕迹了。
才明白真正的愁根本写不出来,能说出来的难过,其实也就过得去了。埋在心里最痛的情感因为太深太苦,实在是没法用言语诉说。
不过既然铺就了文房四宝,到底还是要留个痕迹。百里颉颃最后还是微微颤抖的写了几行字,叠到一起,作一阕《后庭花破子》,作一场遗憾的了结:
“东墙乐芊眠,西巷舞蹁跹。秋去花衔月,春来柳含烟。久经年,言泪言欢,别时最团圆。”
果然还是不甘心,果然还是不情愿,果然素纸侵了苦涩,晕开了淡淡的墨痕。
丢开毛锥之后将自己倒在桌案上,百里颉颃吹了灯,在黑暗与模模糊糊的微光间,慢慢慢的又闭住了眼睛。
☆、你多保重
第二天早上尚槎起得不算晚,简简单单的收拾停当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只是替人家的宫婢整理了一下房间,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带在身上——两串相思子的绳扣还很结实,只是颜色磨的却有些旧了,除了红豆还是红豆,唯有相思还是入骨,没什么变化,燕祉祾依旧是渡不了的劫,克不化的魔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尚槎看到自己的容颜还是比较年轻俊朗的,满意的离开了屋子。但叩开百里颉颃的房门,尚槎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你的眼睛怎么跟兔子一样?”
“是很明显?”百里颉颃连忙眨了眨眼睛追问,“还是很丑?”
“不……就是有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没事的,你别担心。”尚槎说道,“别太紧张,不影响仪容的。”
“那就好,”百里颉颃舒了一口气问他,“你这东西可是收拾好了?我们该走了。”
“那是自然,”尚槎这次很积口德,不笑不闹的避而不谈那双泪目,只对百里颉颃说道,“你若也没事了,那我们就出发吧。”
“好……”百里颉颃侧过脸去,很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呵欠,又把眼圈牵红了,“我们坐马车出去,我把你送出黎国。”
“虽说大恩不言谢,不过我还是要道谢的。”尚槎跟在百里颉颃的后面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最后和他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除却这一次共乘驷马之车,尚槎的记忆突然回溯到很久以前,好像那一次还是和燕祉祾一起钻进的那个矮小的马车里面去,虽说实在算不得社么稀罕的举动,可就是忘不掉。而且那一日那人一身明黄,自己一身雾灰——都不是什么喜庆的颜色,却还是牵了彼此的手,认认真真的学着人家夫妻的样子,一拜二拜再三拜,直到再一次把自己送入对方的心间,不是捆锁,可再也出不来。
想到这样天各一方的鸿沟究竟是自己所掘的,尚槎终究还是释然了一点,拧在一起的心慢慢的舒了几分,却又想到其实这样的场景好像也过去了好多年,也就是说,尚槎和燕祉祾真的已经不相见日久。
如今身边坐了一位也算是美男子的人,不过可惜不是那位、因而尚槎忽然就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正巧是赶上侍卫盘查马车的行迹的时候,只得作罢这份慨叹噤声。又听得百里颉颃冷冽的呵斥了宫人,说是自己要出宫散心,根本只言片语不提尚槎。
待马车驶离了黎国的皇宫之后,尚槎才放心大胆的念出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不相见,不相见来久,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衿,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得了得了,这不马上就要见到了,”百里颉颃佯怒道,“你却还在这里气我,这样的话,应该我说才是吧,我马上就要和你不相见日久了,甚至是……不相见。”
“不见也好,相见争如不见,沙场之上,熟人见面多不好。”尚槎全然没了玩笑的口气,“百里颉颃,这是我最真诚的祝愿和祈求,对你,过了今天,过了现在的终须一别之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伤害你。私人的恩怨情仇,卷到公事里就麻烦了。”
“谢了,不会的,我们都会公私分明。”百里颉颃回答的爽快,“来日方长,我先把你送走——送君千里才是当下的正事,别的都还有明天,都还可以再议。”
百里颉颃的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的不语是整个马车里面都是低沉的寂寂。不过马车的步子也是走走停停的忽快忽慢,时而是不管不顾的狂奔,时而又是依依不舍的慢行。这使得尚槎终于忍不住打趣道,“百里颉颃,你这个车夫是怎么找的?会不会驾车?”
“境由心生,你自己这个坐车的坐的不好,不要怪人家,”百里颉颃回了他一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识路的他知道,黎国国土较为狭小,如此一来的路程经过,国境即将就在眼前了。
好不容易打破的沉默又归为平静,两个人又抿住了嘴,假装看起了窗外的风景——鬼都知道外面没有什么好看的,秋天要到了,黎国又冷的早,不过是衰草枯杨,能有什么景致,不过都是为了避免四目相对的尴尬罢了。可惜的是,尚槎和百里颉颃要么同时把脑袋向外偏,要么同时把脑袋向里看,两个人这样不谋而合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各种姿势,都改成了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