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君臣-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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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大邑商出发,一路上哭号声和钟鼓声不绝于耳。六十四个佩戴骨饰的奴隶抬着巨大的棺木走在中间,未成年的金童玉女两名在前面引路,来到墓地。
大宗伯宣布:“先王帝乙安葬仪式开始!”
先是帝乙生前的侍从下到墓穴站好,然后六十四个奴隶抬着帝乙的棺木走到墓穴中央。在棺外,大宗伯督工,用木板构成巨大的椁室。然后在棺椁之间填满各种精美贵重的殉葬物。
受德站在外面,看着大量的璜、璧、玦、琮、圭以及玉石斧、钺、戈、矛;豆、盘、尊、磬等殉葬品倒入帝乙的棺椁,一直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幸好他才刚登基,还没来得及让三个胥靡出身的亲信正式入朝为官,不然要是让费仲那个小贪财鬼看到这么多好东西白白地埋到地下给死人用,肯定不是恨不得自己一起跳下去殉葬,就是半夜里来盗墓。虽然是这样的一个父亲,祖坟被挖,总归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受德想得太出神,直到大宗伯提醒了几次,才回过神来,亲手将精工细刻的白石鹗安放在中间。
死的殉葬物已经安置完,接下来就是活的殉葬物。帝乙生前的姬妾奴仆活着是伺候他的人,死了也得继续伺候他,同样被武士赶入墓中殉葬,帝乙的王后妇戊即使贵为新王生母,也不例外。
四周哭号怨骂之声混成一片,墓中的奴隶们也蠢蠢欲动,妇戊却异常平静,任由土一铲一铲地弄脏她的裙裾,滚落到她的脚边,只是抬头仰望墓穴边的儿子。她的儿子已经长得那么高大了,已经需要母亲抬头仰望。商王的礼服衬着他的宽肩窄腰,威武如天神再世,只是太阳在他的脑后闪耀成一片,妇戊看不到他的表情。看到亲娘被活埋,他伤心吗?墓坑的另一边,启对妇好哭喊着“母妃”,四个武士中两个拽住启,另外两个用戟指着妇好,不准她出来,还要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分开他们。而受德只是负手站在墓坑边,看着泥土淹到妇戊的膝盖,无动于衷地任由她打量,一言不发。
儿子,怨恨你的母后吗?出生以后服侍他起居的是女奴,喂他的是奶娘,后来教他读书的是史官,陪他习武的是力士,为他的王位继承权奔走的从头至尾都是叔父比干。除了生下他,妇戊几乎什么都没有为受德做过,甚至在他受冤枉的时候,都不曾为他辩解过一句。如果没有比干,恐怕受德早就遭妇好陷害致死,都没命活到长大成人,更不用说继位为王。真好,以后还有人能继续照顾她的孩子。阳光照得群臣的朝服白得刺眼,妇戊分辨不清其中哪一个是比干,只能朝他们的方向拜了拜,尽管她知道,比干肯定看不到她。
土漫过妇戊的腰,淹向她的胸前,周围的嚎哭声越来越凄厉,妇戊却只是痴痴地看着站在墓穴边的儿子。她的高大俊美的儿子,她的天赋异禀的儿子,她的神武非凡的儿子……他会是第二个成汤或者武丁吗?妇戊忘情地向受德伸出手:“我儿!”
受德负手站在墓坑边,始终没有动过,直到看着奴隶一铲一铲地把他的生母连同他的父王的姬妾、奴仆全部活埋,将土夯实,继续杀殉、祭人牲,结束葬礼。
*****
回去的路上,比干发现受德一直皱着眉头。亲眼看着生母被活埋,滋味一定不好受吧?可是要除掉妇好,让受德坐稳王位,就必须让妇戊陪葬,没有别的办法。比干在心里为害死受德的生母而愧疚,却不知道受德是在心疼殉葬的奴隶。
一百六十四个!为帝乙殉葬的男女奴隶总共有一百六十四个之多!暂且不论奴隶算不算人的哲学性问题,这么多的劳力如果留着,可以干多少农活?开垦多少土地?编入军队可以打多少胜仗?就算什么活都不干,光是让他们繁衍生息,可以为大邑商增加多少人口多少劳力?可如今这么多的劳动力就这么白白地没了。
殷商建国六百多年到如今,祭祀几乎达到泛滥的程度。天神、地祇、人鬼、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上天下地、四方四土、高祖先公、先王先妣、父母兄弟、先贤名臣……统统都是祭祀的对象,而且名目繁多,光是祭名就有彡、翌、祭、祊、伐、鷕、舞、升、岁、龠、奏、烄、焚、禘、劦、工典等等一二百个。自从祖甲在位,致力于报效祖先的功劳,大邑商又出现了“周祭”,即历代商王和配偶死后,都列一个庙号,入宗庙享受后人祭祀。庙号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干为顺序,比如受德的父亲羡的庙号就是“帝乙”,他自己后来的庙号是“帝辛”。从甲日上甲帝祭起,一直祭到示癸帝才算完成一周的祭祀。一个周祭历时九旬,也就是九十天。商王位传到受德手中时,大邑商已有四十四个君王死去,加上王后先妣,要祭祀的人有百人之多。光是内祭祖先王妣,轮流一周,就要用三十六旬,也就是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帝乙病危时,祭祀的工作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储君受德的身上,除了要祭祀先王先妣之外,还要参加外祭鬼神山川仪式,不仅天天有祭祀活动,甚至经常一天之中就有数次祭祀,从日出祭到日落,其他什么事都没法干。光是浪费时间也罢,还浪费人力物力。祭祀典礼上根据所祭对象不同,有的要颂歌,有的要舞蹈,有的要献典册,有的要献黍稷,有的要贡献酒肉,有的还要献上人牲和畜生。受德自己也体会过平民的生活,知道粮食、酒肉都来之不易,而神官大多是江湖骗子,有这些祭祀,也未必能得到天神的保佑。有这些好东西,与其浪费在神棍身上,还不如留着给辛苦耕种劳作的子民享用。
不行,祭祀方法必须改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少年商王
自从以储君的身份接手政务,受德才知道比干的深谋远虑,甚至从受德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幼童时,就已经在为他铺平登上王位以后的路。
如今的大邑商其实和盘庚继位的时候一样,甚至更糟,表面上太平盛世,其实已经烂到根子里。内有贵族抢占大量的土地、牲畜和奴隶,拥兵自重,不服王权;外有各部落方国犹如群狼围绕大邑商这头年迈的老虎,一旦“老虎”倒了,“狼”就会群起而攻之,食其肉,饮其血;下有不堪重负的奴隶频频造反;上有贪婪的官员借着手中的权力中饱私囊。
攘外必先安内,但大邑商的统治权不是在商王一个人手里,还有八百镇诸侯,如果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威胁,难保不会造反,到时候大邑商就真的土崩瓦解了。要安内,只能抓大放小,牢牢抓住东西南北四大伯侯,然后靠他们去平定其他的小诸侯。北伯侯崇侯虎是个只知愚忠的莽夫,不足为惧;东伯侯姜恒楚的女儿姜氏现在是王后,外孙殷郊是储君,断然不会自打耳光;西伯侯一直是一股让先王头痛不已的反叛势力,但是比干帮受德抓住了日后的西伯侯伯邑考,只等现在的西伯侯姬昌殁了,伯邑考继任为西伯侯,西方便再无后顾之忧;南伯侯鄂崇禹一方也是个大麻烦。南伯侯鄂崇禹坐镇南都(今荆楚一带),控制着“庸、卢、彭、濮、楚、邓”等部落。南夷之人英勇善战,把打仗视为儿戏一般。《华阳国志》上就有“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的记载。自成汤建立商朝以来,南都时服时叛,直到武丁中兴,才彻底臣服,向商王朝拜进贡。不过就算南夷人再骁勇善战,只要商王牢牢抓住另外三大诸侯,要是南都敢造反,立刻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想来鄂崇禹不会蠢到以一敌三。
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地拿其他诸侯开刀了,第一件事就是要他们把寄生于大邑商多年私吞的财物统统吐出来。
新王登基后四方诸侯第一次来朝贡,这日临朝,百官朝贺完毕,受德就提出了迁都的事宜:“我有商一族,自先王盘庚迁殷以来,五百余年,都大邑商。如今,孤继先祖基业,四海朝贡,国富民强。孤本应有所作为,才不辜负先王之托。今见大邑商人口渐增,地方狭小,拟扩建都城。一来容纳众人,二来昭示有商天朝之威势。诸官以为如何?”
百官齐赞:“吾王圣明,奉天承运,万寿无疆!”
他们难道没听到他在磨刀吗?受德心里好笑,但是脸上还得挂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既然如此,就劳烦诸位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物出物。大夫费仲!”
费仲听到受德点到自己,立刻出班:“臣在。”
“向百官诸侯征收扩建都城所需财物事宜,就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费仲的两根眉毛开始跳舞,这下所有人都听到磨刀声了。
其实在前一天,受德就秘密地召见过费仲,要他去各诸侯处刮地三尺。除了四大诸侯不能妄动,只能他们给多少就拿多少,对其他人都由着费仲看中什么拿什么,爱拿多少拿多少。为了鼓励小吝啬鬼去积极地敲诈勒索各地诸侯,受德还私下里向费仲许诺,不论他刮回多少奇珍异宝,其中的一成都归他自己,不过要是让受德发现他收受诸侯贿赂,或者私吞刮来的财物,就别怪“寿哥哥”翻脸不认人,还把他扔回采石场去做胥靡。费仲一听有油水可捞,立刻点头如捣蒜,两根眉毛直跳舞。据说“眉飞色舞”这个词的由来,就是说大夫费仲只要一听到有油水可捞,两根眉毛就会开始跳舞,而他那两根会跳舞的眉毛一直是大邑商各诸侯最可怕的噩梦。
“臣有本启奏。”微子启出班,“贤人迟任曾经说过:‘用人应该专用世家旧臣,不能像使用器具一样,不用旧的而用新的。’大王让胥靡入朝为官,已是荒唐至极,怎可将扩建都城的重任交由胥靡负责?照此以往,只怕大邑商亡国指日可待。”
这混蛋又来拆台!仲衍与启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看在仲衍的面子上,受德登基以后,不但没有把与他争夺王位的启怎么样,还让他保留“微子”的头衔。可是微子不但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处处与受德作对,不论受德推行什么改革,他都会到处宣扬这是亡国之举,就连拆台都拆不出一点新意。
受德刚想反驳,就看见比干出班:“臣以为微子此言差矣。丞相傅说也是胥靡出身,有他辅佐先王武丁,方有武丁中兴之事。大王此举正是效仿先王武丁,该是开启盛世之举,怎么是荒唐?”
“太师此言才是荒唐。傅说乃是天神托梦于先王武丁,谓天降神人于我大邑商,武丁根据梦中神人所言,方才从胥靡中找到神人傅说。莫非如今天神也托梦于大王,大夫费仲亦是天降神人?”微子说完后,便挑衅地看着比干。受德根本不信神,把一年中林林总总的全部祭祀精简为综合祀典劦祭,还是碍于朝中舆论所迫,不然他敢连劦祭都省了。如果此时再说三个胥靡出身的亲信是天神托梦之人,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自从武乙射天之后,殷人还信神吗?莫非微子昨天才到我大邑商?”比干一句话就四两拨千钧地把微子弹了回去,“何况扩建都城之事还是由北伯侯崇侯虎全权负责,大夫费仲只负责向各诸侯征收迁都费用,不过是给北伯侯打下手,微子就要上纲上线到亡国之论,不知有何居心?”
微子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话来反驳,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