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君臣-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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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皇帝指婚,刘彻也以证婚人的身份参加婚礼,一露脸就是各种溜须拍马、恭维奉承扑面而来,直吵得他头昏眼花,烈酒和各种油腻的菜肴一一端上,直吃得他反胃,而席间唯独不见他想见的霍去病的身影。最后刘彻忍无可忍,借如厕带杨得意逃之夭夭,离开宴会场,才觉得好些。
宴会场的喧闹声显得黑夜中的花园越发安静,精致的五色灯笼隐约照亮小径,微凉的晚风卷着草木的清香袭来,刘彻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一些。杨得意怕刘彻着凉,等了一会儿,便想提醒刘彻回席位,却被刘彻一抬手阻止,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杨得意凑到刘彻身边,隐约听到琴声,侧耳仔细一听,确实是有人弹琴,高山流水一般的清越中隐含铿锵之音,柔中带刚,仿佛仙乐,可以想见弹琴之人的琴技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妙不可言。
“琴声如流水,百转千回,却势不可挡。如此曼妙,是谁在弹琴?”刘彻好奇地循着琴声走过去,杨得意也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随着离弹琴之人越来越近,远处出现了一团灯光。刘彻疾走两步,看到是一个少年在枫树下抚琴。鲜红的枫叶在夜色中一片漆黑,在兰灯照亮的地方却鲜艳如火。抚琴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一袭火红的氅衣与枫叶相映成趣,如血红衣、如墨黑发更衬得他的皮肤洁白晶莹,吹弹即破。仙乐般的琴音随着他的纤长十指波动琴弦潺潺而来,少年更是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高贵气质,仿佛仙人下凡游戏人间。
刘彻看得傻了。
“去病,你娘成亲,你怎么躲在这儿?”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琴声。
刘彻循声望去,看到是个和抚琴少年年纪相仿的少年人,皮肤黝黑,浓眉虎目,身材更是高大健硕,浑身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如果是平时看到这么一个少年,刘彻或许会赞一句英雄豪杰,可是此时他打断琴声,刘彻只恨不得掐死这个不知趣的家伙。
“继父不待见我,我何苦去扎他的眼?”抚琴少年的嗓音也和琴声一样潺潺悦耳,说话间抬起头,兰灯照亮他俊秀的眉眼,酷似年轻时的卫青,却少了几分卫青的粗鄙,多了几分不似凡人的雍容。
他叫去病?长得像卫青,莫非他就是霍去病?刘彻的心跳告诉他,他认识那个人,而且已经找了他很久了。
英武少年正是赵充国,还没发现有人在一旁偷看,大大咧咧地坐到霍去病身边:“去病,皇上这么莫名其妙地把你除名,你恨吗?”
“为何要恨?”霍去病的嗓音平静如流水,缓缓淌过刘彻的心涧,搅起异样的浪花。
“你分明那么厉害,却只因为是皇后的外甥,就不能做官,不是很不公平?”
霍去病叹了口气:“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才十几岁的大孩子,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格外惹人心疼。
“你读书、武艺都好,还在朝中有人,再不公平,也不能不公平到你头上啊。”赵充国背过身,理所当然地靠到霍去病身上,“我要是皇上……”
“天下就大乱了。”霍去病不咸不淡地打断他。
躲在一旁偷听的刘彻差点笑出声来。
赵充国不服气地嘟起嘴:“怎么就天下大乱了?”
“皇上有那么好当吗?”
“不好当吗?”赵充国不明白,“皇上不就是……”
“子非鱼。”霍去病在赵充国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之前再次打断他。
“什么意思?”赵充国听不懂。
霍去病向赵充国侧过头:“你真的是太学生吗?这都没学过。”
赵充国把下巴搁在霍去病的肩膀上:“不瞒你说,我这种之乎者也的考试从来没及格过。”
他凑得那么近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什么,看到赵充国和霍去病似乎很熟稔,刘彻像看到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占了一样,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
真亏得他好意思说出来,还说得比每次都考第一还理直气壮。霍去病扭过头去不看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皇上,怎么知道他的做法没有他的难处?皇上身居高位,看到想到的都不是我们所能看能想,他的深谋远虑岂是我们猜测得到的?皇上会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这为他辩护的口吻,熟悉得让人想落泪。杨得意偷偷看了看刘彻,发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枫树下的抚琴少年,似乎恨不得把他关进自己的眼睛里,再也不许其他人看他、碰他,尤其是那个叫充国的小子。
赵充国听不明白了:“既然皇上的用意不是我们能揣测的,那么我们能怎么办?”
“无条件地服从。”
“哪怕皇上要你去死?”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过于计较一个人的得失,可能反而坏了大局,保住性命的代价可能是留下千古骂名。尤其是你我这样想做武官的,更不能惜命。”
因为他的一句话,就可以为他抛弃生命,却只是出于臣子对君王的忠诚吗?刘彻突然觉得坐在王位上的自己很悲哀,别人愿意为他去死,只会是出于忠,不会是出于爱。
赵充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就是不用动脑筋,皇上说什么就做什么,对吧?”
“孺子可教。”霍去病完全是一副老人的口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刘彻没法继续偷听下去了,走出藏身之处,“去病,朕除了你的名,你真的不恨?”
赵充国只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突然冒出来,眉眼深邃俊朗,绣工繁复华丽的锦衣华服更是衬得他带着一股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还来不及细看,就被霍去病按下去。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霍去病敛衣向刘彻叩拜,“小人霍去病叩见陛下。”
他是皇帝?赵充国还没有正式上任为侍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彻,连忙跟着磕头问安。
“起身回话。”刘彻坐到琴的另一边,“有十四年没见面了,你还记得朕?”
“小孩的记性本来就好,更不用说皇上相貌奇伟,过目难忘。”霍去病抬起头,“不过在陛下看来,小人大概像个陌生人一样了。”
不像陌生人,而是带着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尤其是他抬起头时,刘彻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看不到少年人的浮躁,只有世外之人一般的宠辱不惊,仿佛稍不留神,便会羽化而去,人间的一切都留不住他。
“是啊,十几年没见面,物是人非。”刘彻上上下下地打量霍去病,不料他也大大方方地任由刘彻打量,“当年你舅舅刚进宫时,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老实得整天被人欺负。现在他也开始懂得以权谋私、为自己人大开后门了。”
“他哪里开……”
霍去病抬手阻止赵充国开口:“皇上是觉得小人不像习武之人吗?”他始终目光炯炯地盯着刘彻,却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只让刘彻格外珍惜这双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刘彻看了看霍去病按在琴弦上的手,十指纤长,皮肤白嫩更胜少女的柔荑,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纤细的手怎么握得住剑。再看他温文儒雅的气质,怎么也无法和“习武之人”联系起来。刘彻没有答话,只是拈起霍去病的手看了看,一摸之下却愣住了。没想到他的手背细嫩如少女的柔荑,手掌却是一手的茧子。
霍去病却没有丝毫愠色:“当初皇上教小人读书认字,说到《庄子杂篇说剑》的时候,小人还以为皇上即使不爱以燕溪、石城为锋,以齐国、泰山为愕,以晋、卫两国为背,以周、宋两国为首,以韩、魏两国为把,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勃海,系以恒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的天子剑,也该爱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的诸侯剑,却不曾料想皇上爱的会是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的庶人剑。”
“被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朕眼拙了,看中庶人剑,却看不出你是天子剑。”刘彻抚掌大笑,“好口才,难怪能说服东方朔给你做说客。不过要做为朕排忧解难的天子剑,光会耍嘴皮子可不行。”
霍去病微微低下头:“小人愚钝,却有凌云之志。”
“愿闻其详。”
“大汉立国以来,与匈奴的关系一直处于扰边、和亲、再扰边、再和亲的恶性循环中,一直都是匈奴主动进攻,大汉被动防守。小人不才,以为最好的防守其实就是进攻,但愿平灭匈奴,为大汉永绝后患。”
“好志气!”刘彻忍不住对霍去病刮目相看,无法想象这样一副文弱的外表下藏着和他自己一样的野心,“寇可往,我亦可往,凭什么只准匈奴主动打我们,不准我们主动打他们?说得好!不过要是没有详细的计划,平灭匈奴就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若没有具体的计划,小人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卖弄了。”
刘彻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但说无妨。”
“现在匈奴的几股大势力中,伊稚斜单于以龙亭居中,东离王及浑邪王、休屠王以河西居右,太子西离王以漠北居左,这五人乃匈奴国体支柱,倘断其一,大厦必倾!”
好见识!刘彻点了点头:“柱子有粗细长短之分,爱卿看来,应先砍哪一个?”不知不觉中,刘彻换了对霍去病的称呼。
“元朔三年,伊稚斜谋官,东离王因争位得罪了单于。小人听卫将军说东离王已被逼离开祁连山,在武阳要塞以北的漠南设立新王庭。这是天赐我大汉的良机!”
“此话怎讲?”
“东离王乃匈奴王者至尊,其拥兵之多,占地之广,除了伊稚斜和漠北狼居胥山的太子西离王,当无人可敌。如果其固守河西祁连山,我军纵然出击得胜,损失必然惨烈。如今伊稚斜强令其离开祁连山,在无险可据的平原上驻扎,岂不是天赐我国的进攻良机?”
“进……攻……”刘彻托着下巴沉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再也不觉得霍去病的宠辱不惊是书生的逆来顺受,而是天下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没有什么值得他大惊小怪。“东离王庭集兵几许?”
“这个……”霍去病终于被问住了,“小人无官无职,不敢随意刺探军情,东离王庭的具体军事部署,怕是得问卫将军了。”
“也就是说如果你有心想刺探,还是有办法的喽?”
终于看到“小夫子”挂不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漠了,刘彻十分有成就感,示意他不必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霍去病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刚才的尴尬:“小人刚才说过,匈奴国体靠这五根支柱,打断东离王一柱,就像折断匈奴一手骨。卫将军两年前的河南大捷力败楼烦王、白羊王,已算断其一手。若是再打断东离王,匈奴两手俱伤,便无成拳攻汉之势。如果打人握不成拳,其力自弱,挨打者受伤亦轻,我中原百年来所受欺凌必然减小。”
“大汉乃上邦大国,可不是挨揍的破鼓。”刘彻调笑道。
“小人也是此意。若只是一味防守,大汉自立国以来名将无数,前朝就有周亚夫、李广,可是打得赢匈奴的只有卫青一个。那么以后呢?以后大汉的历代皇帝身边都一定会出现一个卫青吗?常此以往不是办法。皇上不如趁国力强盛,先把匈奴打得无力进犯,然后我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