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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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而站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尚显稚嫩,但站在那儿身姿挺直如松柏,举手投足之间竟隐隐有渊停岳峙的大家风范。
金刀门的人听闻这句话也愣住了,循声望去,许是酒醉后眼力不济,费力才看清是个半大的少年,又是一呆,然后一齐哄笑了起来,显是无人将那个少年放在眼里。
叶子昀凝望着那少年,眼中浮起了温暖之意,更有欣然。见金刀门弟子扛着刀靠近那少年,将其围在中间时,他却无半分担忧。
那少年负剑而立,不见惊慌之色,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危机。那几个金刀门弟子围着他转悠,还满嘴酒话地讥讽着。
「你们看,他还背着剑呢,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的铁匠那儿寻来的?」
「怎么不给大爷们比划两下呢,难道是锈在剑鞘里了?」
「要我说啊,该不会是木头剑吧,拿小娃儿的玩具,就想唬住咱金刀门的人——」
那少年忽然开口道:「什么金刀银刀,说不定才是破铜烂铁的玩具吧。」
金刀门的人闻言,笑声戛然而止,瞪着他道:「小子讨打!」就冲了上去,许是欺他年幼,托大起来连刀都不拔,上前拎起拳头就打。
少年一矮身避过,那人只觉眼前一花,就不见了人影,他定了定神,转身只见那少年方才已闪到了他身后,于是恼怒道:「小兔崽子倒会躲——」话音未落,只见迎面一拳击中了他的面部,顿时鼻血长流,仰面而倒。
余人惊怒交加,不知是否喝多了脑仍是不清醒,与先前那人一般,出手章法全无,如街井中的逞勇斗狠之徒,仅凭血气挥拳。当先的两人一左一右夹击那少年,不知怎的被他一引一带,两拳同时落空了,错身之际险些撞倒了彼此。他们慌忙稳住身形,忽觉肋下一疼,被那少年用手掌斩中,立仆。
那少年人年纪轻轻,对敌经验尚浅,然而他的一招一式可看出得自名家传授,在武学上的眼界也远非对手可比,几个回合就将那群人尽皆打翻在地。
金刀门的弟子一个个还糊里糊涂的,转瞬之间竟是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打倒了,呆坐在地上摸不着头脑,就听着那少年道:
「你们服气了,就可以走了;若是心中不服,回头想想这口气不顺,转头又来寻衅,我也觉得麻烦,不如免去你们来回奔波的苦,咱们今儿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如此老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发笑,但地上这群人被他打中的伤处还隐隐作痛,想笑也笑不出来,但若说服气,他们连自己怎么被打倒的也没看清,又如何服气?只是瞪着少年不说话。
少年视若不见,自顾道:「是了!你们自称是什么金刀门的人,想必刀法是练过的,那么就拿起刀,咱们再比划过。」
那群人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方才怎会有刀忘了使,怪不得连个小子都打不过,顿时抖擞了精神,当先一人从地上跃起,取刀在手虚砍了两下,喝道:
「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少年长剑虚指,摆开了架势,剑却未曾出鞘。
对手被他用剑鞘指着,不知他是何意,愣在当地一时都忘了出招。
少年气定神闲道:「你先进招吧。」
那人一呆,随即恼羞成怒,那少年竟是如此藐视于他,当下大喝一声,运足了十分气力,当头一刀劈下!
他手中这把刀是精钢铸成,想着不管那少年手中的是木头剑还是破铜烂铁,这一刀下去,必能连剑带鞘劈成两段。
谁知那少年的招式却古怪得很,身形相错间长剑横削,竟是顺着刀背直指那人握刀的双手。那人根本来不及变招,大惊之下,弃刀而退,连连退出了六七步才心有余悸地站定,犹觉手指被剑鞘敲中之处隐隐发麻,心知那少年手中若是利刃,他的这双手眼下已然废了。
他这边惊魂未定,还未说话,同伴却不知他为何一招而退,仍是挥刀向那少年身上招呼。但见那少年的身形在刀光中穿梭,翩然灵动,几个起落间,只听一阵哎哟的叫唤声,众人手中的宝刀尽数被他击落了。
金刀门弟子们捂着手腕呆立于当地,这回才是真正惊惧不已。吃了这一顿打,酒已然醒了大半。他们武功纵是稀疏平常,但也知道像这样一招之间能让他们的单刀脱手的,就是门派中武功最高明的长辈也做不到,不知这少年人是什么来头。
只听那少年道:「我此次不想伤人,但下回再让我遇上,你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群人忙不迭地告罪,然后互相搀扶着,狼狈而逃。
那些猎户大叔们早已爬起身来,站在一旁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此时喜不自胜,纷纷围住了少年,亲热地说着话,然后收掇好散落一地的猎物,一个劲地往他手里塞以作酬谢。
少年只是不肯收,大叔们也只好罢手,再三谢过之后,依然往酒肆去喝酒压惊了。有位平日里关照过这少年的赵大叔,与他最是熟识,走在了最后,不忘揉着他的头夸赞道:
「好小子,大叔虽是知道你会两下子,竟不晓得是这么厉害,说来你师父到底是哪位高人,每次问起你都不肯说。」
少年默立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仿佛有些怅然若失,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猎户们的说笑声远去了,人都已散尽,他这才转身离去,行出十余步后忽然想起一事。方才与金刀门中人打斗之时,无意瞥见路旁白杨下停着一辆马车。一眼看去虽不觉豪华,但显然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也不会是方才那群金刀门的混混的。
村子坐落在山中,却也非人迹罕至之处,偶尔会有行人路过歇息,有辆陌生的马车算不得是不同寻常之事。只是这少年是个心细之人,心中记起了此事,当下回头望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二、羁绊
就在他站定回望的功夫,一位黑衣青年远远地从村里出来,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少年剑客正待移开视线,陡然望见了罗隐,身形一刹那仿佛被定住了,方才对敌时无比稳定的握剑的手,忽然不可自抑地轻颤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黑衣青年走到马车前,与坐在里面的人说着些什么,然后似乎往他这儿望了一眼,目光却不曾停留,依然坐上了马车,想是要继续赶路。
少年猛然冲了过去,阻住了马车的去路,驾车的黑衣青年不曾说什么,看着那少年颤着手掀开了帘幕,也不曾拦他。
映入少年眼帘的是与五年前一般的温和含笑的脸。他呆呆地眨了眨眼,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真实存在,而非如在梦中一般转瞬间就会消失。
叶子昀笑叹道:「你长大了。」
少年慢慢地红了眼圈,呼吸急促,胸脯起伏着,不知不觉满脸泪水斑驳,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名字,」
他紧紧抓住叶子昀的衣摆不肯撒手,胸中感情澎湃,却难用言语表达出来。
「师父……」
无论那人是否应允,他仍是喊了,一偿多年的心愿。他害怕一放开手又是漫长光阴的离别,山高水远不复得见。至少要让他知道,昔日救他于危难之中、又传授他武功的恩师是谁,哪怕仅是留下一个名姓。
不可再与世人有太深的羁绊……张道人的话犹在耳畔,纵是自身不在意命数之说,但牵扯到他人时,却不能不慎重,原是没有想好相认的。
叶子昀叹了口气,轻抚上他的发顶。
五六年前路过此村,正是叶子昀在冀北受伤的那次,罗隐去寻解毒所需的药物,而他就留在了这小山村里,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这少年。
罗隐带着解药折返后,与这少年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孩童长大后面貌身材都有较大变化,若非听叶子昀说了,或许路上撞见也未必认得出来。但罗隐的形貌并无改变,一眼就被那少年认出了这位黑衣冷峻的青年就是当年陪着师父离去之人。
天色已晚,原是要在村中借住一宿,少年却以为他们即将远行,一时情难自控,才有了先前的失态,待情绪平复后也有些赧然,回复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样子,引着两人到了自己家中。
当年初遇,这少年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在这小山村里与娘亲相依为命,也是为路过的恶徒欺凌。叶子昀救下少年后,见他秉性良善,傲骨天成,于是留下教了他七天的武功。
这少年天资过人,待勤奋苦练数年后武艺有成,寻常江湖人都不再是他的对手,在这大山里讨生活,也可无惧豺狼虎豹。
叶子昀不是没有想过带他回易水盟,但其母不愿让独子涉足江湖,少年侍母至孝,他母亲无意离开村子,他也要留下来侍奉终老。
三年前,其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送走母亲后,少年仍留在此地,守墓,练剑,以打猎为生。
他衷心期盼之事,不过是当年授他武艺的恩师,还能再次路过村子,让他今生还能有机缘叩谢师恩。
村子里生活清苦,虽说平日里到山中打猎,偶或采些药草,也可衣食无忧,但屋舍中甚是简朴,多余的摆设装饰一应皆无,而除去打来的野味和从村口沽来的酒外,再无待客之物。
少年的激动之色方才褪去些,又换了副有些惴惴的神情,跑进跑出地忙活着,总怕招待得不周全。叶子昀微微笑着,拉着他的手坐下,细问起别后这几年的情形,这才让他歇了下来。
罗隐知道这对师徒久别重逢,有话要说,一人走出去喝酒了。
少年在叶子昀身边坐下后,初时有些拘谨,但他试着再唤了两声师父后,见叶子昀微笑着应了,这才放下心来,胸中充盈着喜悦,鼻子却又有些发酸,但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又怎能不到片时就掉两次眼泪呢,还是在师父面前。
然而,若非见到了叶子昀,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些年无论日子如何艰难,他都不曾落泪过,除了母亲过世的那一回。
他自小极为孝顺,但凡母亲的话无有不从,只有一件事却是要违逆了,那就是认叶子昀这个师父。母亲临终前虽未把话说全,但他也隐约听明白了母亲的考量,关系到他还未弄清的身世。但他却不明白,他为何就不能认这位救过他性命的青年为师了。
叶子昀当年留在村中授艺之时,隐约觉出那少年的母亲对江湖人有很深的戒备心,且坚持不允其子拜在他人门下,纵是那少年苦求,她也不曾松口。那时他已然想到这个小徒儿只怕不是寻常农户人家的孩子,身世上若非有极深的恩仇纠葛,就可能是与武林中某个名门大派有些牵扯。
如今世上已无叶子昀其人,无论这少年日后有何际遇,也不用担心被门户之见所拘。
他伤后乏力,勉强支撑着说了会儿话后,那少年也逐渐看出师父脸色苍白,再想起先前握他的手时,感觉比起常人偏凉些,不禁担忧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起师父的病况。
叶子昀微微一笑,只说受了点伤,这两天有些精神不济。少年却放不下心来,忽然想起了一事,连忙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包雪参,说要到隔壁大娘家借罐子熬药。
叶子昀拦他不下,少年出屋后在院中撞见正在喝酒的罗隐,说起了此事,罗隐心中一动,也过来翻看那包参,他虽知世上少有如此巧合之事,可以让人轻易达成所愿,心中并未抱太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