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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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庄主听了前一句,就已品出了别的意味来。世人皆知罗隐与叶子昀交情深厚,那代为收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此一想,也就释怀了,抚须笑道:
「原来如此,老夫正在纳罕,以罗大侠的武功剑法,想来不会将这雪参的效用放在眼里。既是为治病救人,他又是琤儿的授业恩师,一株雪参何足挂齿,就让琤儿亲自取了雪参送过去吧。」
罗隐见到狄琤也是微怔,想起叶子昀曾说过他这位小徒儿的来历恐不寻常,但如何能料得五年之前已结下今日之缘。
狄琤本想将师父接至庄上静养,罗隐不愿多生事端,故而婉拒了,取得雪参后拜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父母恩泽
雪后初霁。
叶子昀持剑,站在冰寒凛冽的天地间,端立不动,凝想着剑招。
江湖传说中,常有人得奇遇,依靠灵药增进了一甲子功力,从而一跃成为武林高手云云。叶子昀从未把借助外物提升功力之说放在心上,不想有一天众人梦寐以求之事却当真落在了他身上。
如今不但伤势痊愈,且经脉之中隐有真气流转,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但从无到有,才是世间最为难得之事。
眼下恢复了不到半成的功力,虽不足以应付高手,却也不惧北地的严寒。这天雪后初晴,他一人信步而行,观雪山景致忽有所感,取无名剑在手,欲将方才悟到的剑意揣摩一番。
他如今练剑却与旁人都不尽相同,运剑极慢,有时甚至要停下想很久,而且剑上明显劲力不足,略显虚浮无力。任一个粗通剑法之人见了,恐怕都会忍不住嗤笑几句。
然而他伤愈后第一次握剑,罗隐立在一旁,略略瞧出三分剑意,竟是看呆了,立于雪中一动不动,连叶子昀唤他也未曾听闻,雪飘落在他脸上,连眉毛头发都染白了,他才猛然回神,似有顿悟。
罗隐昔日曾言过,叶子昀所领悟的剑法境界,远在他之上,现如今足可以看出,此言不虚。虽是如此,叶子昀的控剑之力,远不如昔日,练剑之时也难免受其制约,心中所想的剑招,手上却无法做到随意自如。
他最初运转真气在经脉中流转之时,就已知武功想恢复旧观,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此刻也无灰心之念。收剑入鞘,欲尽兴而返。
忽然听得一人笑道:「少年人的剑法有些意思,可愿与老头子我切磋一二?」笑声苍老而豪迈,在他的长笑声中,叶子昀身旁几步之外,松上的雪花纷纷坠落,如此深厚的功力,在武林中也是难得一见。
叶子昀转头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几丈外的松下,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并未察觉到这老人是何时现身的,也能看得出这老人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远非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比,以他目前的武功想要与之交手,实是自不量力。
但叶子昀一生中,从未在他人挑战面前退缩过。他点了点头,淡淡道:「还请前辈指教。」
老者看着他,双目炯炯有神,这年轻人实是他平生仅见,功力明明稀疏平常,偏偏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宗师的风范,如此矛盾却奇妙地出现在一人身上,既是匪夷所思,又让人觉得有趣。而明知是胜负已定的对阵,却也让人无法对其生出轻忽之心。
叶子昀握剑在手,斜斜地虚指,一出手用的就是他生平最为熟悉的剑法,然而如今他的剑法不到昔日一层火候,若是沈红在此,性命相搏之际,他也要败下阵来。
然而,他的剑招教给沈红之时固然是分毫不差,但若是沈红出招,那老人或许会有诧异,却绝不至变色。
但此时,见到叶子昀这一出手,那老人的神色却转而凝重,缓缓站起身来,竟似极为郑重地看待与他的这场比试。
怅情剑法一共三十六招,由叶子昀使出来,不但与出自他人之手截然不同,而且他每次使来也都不尽相同。因此这三十六招剑法在他手中,却似无穷无尽,招式永无重复之时。
双方隔着三丈的距离出招,全然不曾有内力相接,而那老者接招之时竟似一招比一招更吃力。
十招过后,叶子昀垂下手,撤剑道:「在下已无余力。」
那老人却无得色,凝望着他问道:「这怅情剑法,是何人教给你的?」
世间竟还有人知晓怅情剑法之名,叶子昀却也未露诧异的神色,言道:「老前辈既知怅情剑法之名,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老人闻言一呆,喃喃自语道:「不错,我既知这是怅情剑法,为何还多此一问。岁月匆匆,竟是二十年未曾见过这套剑法了——」
他的语气中尽是怀念之意,神情似惆怅似感伤,目光落在了叶子昀身上,温声问道:「洛秋颜是你何人?」
叶子昀肃容而立,「正是家师。」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那老人听闻后,神情却有些许古怪,「你既然学了这套剑法,自是她的亲传弟子,然而,你——」他望向叶子昀,欲言又止,目光却始终在那青年的脸上打量着。
叶子昀默然无语,他如何看不出老人未言明之意。既是母亲的故人,想必能看出他的容貌与母亲的相似之处。然而虽是素昧平生,他也并非有意诓骗这位老前辈。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直入云霄的雪峰,神思忽而飘忽起来,想起了年少时学剑的时光,还有那位常年未有笑容、却是他至亲的女子。
她始终不肯让他叫一声母亲,只肯让他叫她师父,正如同她一生未进过叶家家门,始终不肯将自己当作是叶家妇。
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直到六岁以后,父亲去世。他的母亲将他带走,教了他六年剑法后,飘然远去不知所踪。就如同在他成年前,父母各陪伴了他一半的人生。
他继承了父亲的家业,也继承了母亲的武学,如同继承了他们二人的生命。
十四岁得叶家先祖的武学心法后,三年有所成,江湖漂泊却始终未能再见过母亲,那年返回家中祭拜父亲时,才听家中老仆吐露实情,说他母亲已然仙逝,身前留下遗愿与他父亲合葬。
生不愿同衾,死后却愿同穴而眠。叶子昀想起幼年时父亲提及母亲时,脸上总是带着温柔至极的神情,想来他眷恋一生的女子也如他一般,此生纵不得圆满,爱恨绵绵,却此情不渝。
那老人似乎觉得叶子昀颇合眼缘,可惜俗务缠身,于是笑道:「老头子有要事南下,待日后再会,定要与你比上三天三夜的剑法,你若能陪老头子喝上三天三夜的酒,那就更妙了。」
叶子昀却想起了张道人的临别赠言,于是也未曾说明他不会久居北地,不日即将返回南方,只是微微颔首,言道:「在下与友人游历四方,漂浮不定,恐不能留在此地专候老前辈,有缘再聚。」说完后拜别老人,转身离去。
老人看着青年离去后,敛起笑容,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是这么冷清的性子,只是这么礼数周全的样子却不似——」
只听有人长笑道:「他是像他的娘,还是像他的爹,与你这老头子何干?」
老人转头看去,见一人骑着毛驴而来,一身打扮非俗非道,也看不出年纪来,不由失笑道:「你是何时到的,老朽竟未发觉。方才之言又是何意?」
那人摇着破扇子笑道:「不过是见到了洛秋颜与叶知秋的儿子,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如何还有心思放在旁人身上——」
老人猛然抬头,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许久过后,才长叹了一声,「我早该看出来了,他的相貌与洛女侠当年极为相似。」
那人与他相交数十年,对他过往之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揶揄道:「看不出来也好,免得让人知道你还惦记着他的亡母。」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摆手道:「你扯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然而提及故人,免不了有些伤怀,神色黯然之际,却听着那人又道:
「洛秋颜本非寻常女子,她这个儿子更是难得一见的命格,可惜啊可惜。」
老人一呆,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命格?」
那人睥了他一眼,悠然道:「你不是一向说我招摇撞骗,故弄玄虚,今日怎有兴致问起来?罢了,说与你听也无妨,这应是叶家累世积下的福泽,才会在这代又出了一位绝世奇才。他命里本不应早夭,然而这原本不算什么,这一世的福报与折减的寿数,本应添在他后世的命数中,足可护佑其十世荣华。怎知如此难得一见的命格,竟被一个不入流的邪道人给毁了,到如今——」
老人屏息等了半晌,未等到他后面的话,却见他骑着驴子转头走了,不由恨道:「你这假道士,怎又不说了?」
那人摇着破扇子笑道:「一日之内不可泄露太多天机。」
「装神弄鬼——」
那人呵呵一笑,「你只管追着我做甚,此时还不南下,怕是见不到你那位好师弟最后一面了。」
老人闻言,这才正色问道:「你也算出他的命数了?」
「他的命数不用算,有耳朵听就行了,你怕是在深山中呆久了,耳朵早闭起来不问世间之事。」
这位与叶子昀比剑的老人正是穆成风的同门师兄,在长白山一带常见他的侠踪,却不知其名姓,故而都唤他作天池老人。
穆成风与他同门学艺,师兄弟性情却不尽相同。他们师父在世时也看出这个二弟子心胸狭窄且醉心名利,于是嘱咐大弟子督导其言行,让其不至走上邪路,也尽可能保全其性命。穆成风在武林中闯出名号后,暗地里也做过一些有违侠道之事,有一桩撞到他师兄手里,遂让他立下誓言,终身不得离开百丈崖半步。
后来穆成风欲向叶子昀与罗隐二人寻仇,却苦于受誓言所迫,不能下百丈崖,故而修书一封让人送往关外,请这位让他既恨且惧的师兄前来中原,只言道他为两个晚辈折辱,身受重伤,请天池老人看在死去的师父以及同门的情分上,为他讨回公道。
他们师兄弟久不曾往来,天池老人行踪飘忽,送信之人也未能及时将书信交到他手中。
辗转数年过后,天池老人从深山中出来,才接到了师弟的传书,欲先往百丈崖一探他的伤势,顺道问清原委,却不想途径此地,竟让他遇见了洛秋颜的后人。
二十多年前,他正值壮年,漂泊江湖孑然一身,偶遇佳人也曾心生恋慕之情,然而一路目睹了洛秋颜与叶知秋二人的情感纠葛,早知无望,也就从未表露过心迹。
当年旧事,不好在洛叶二人的后人面前道来,然而如今故人已不复得见,难免心生感伤。直到被老友一言点醒,遂决心先南下探访那不争气的师弟的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四、江都
待到冰雪开始消融时,他们也决定启程返回南方。
叶子昀的故居在苏州,父母的墓也在江南。去岁无人祭扫,如今他人既已回来,不可忘却了身为人子的责任。
这天才过了江,就遇上了一位故人。
沈红一如往日一般英姿飒爽,走进客栈后一眼就望见了罗隐,走过来后敛身为礼,盈盈笑道:「罗大哥,一别将近半载,小妹始终未忘那日在江宁府中指点剑法的恩情,无时无刻不惦记在心头。」
罗隐动作微顿,然后还了一礼,并未多言。那日在江宁府中偶遇易水盟与飞鹰堡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