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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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有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我佛亦然。贫僧入道不过半载,然日诵经书百遍,其中义理自明。贫僧以为,国师若有什么不懂或误读之处,大可再诵上千遍万遍,相信定能闻得我佛真谛。若国师终究不能明了,或还想与人辩解一番,贫僧了尘,随时恭候。”
“不要——”
清晨,从梦中惊醒,顾惜缘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额上虚汗淋漓,脑中却犹在回放适才的一幕:一座破败的禅院,一个身着僧衣的弱冠少年,一把剃刀;少年缓缓解开自己的头发,拿起剃刀,束束青丝委顿于地……
“不,不要!”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梦见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与自己就此咫尺天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自此横生,却无能为力,无力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般残忍?可望而不可及还不够,偏偏还要他亲眼目睹……
“王爷,出了什么事?”
听到痛呼,那名近侍也顾不得许多规矩,立即推门而入,顾惜缘掩面而泣的场景便这般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抽动的肩头每一下都似撞击在心房最脆弱之处,剧痛难当。于是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正想轻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慰,却被无力而又坚决地推开。
盈润的双眸犹自蓄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落下。顾惜缘满面泪痕地看向眼前之人,用轻到不能再轻,仿若随时都会如烟雾般消散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近侍一愣,眼中闪过讶异,随即了然,心头泛起不断升腾的苦涩,却终究没有开口。
“为什么要在一剑成名之后剃度出家?为什么又要在力退强敌之后隐居无想山?大师究竟是少年意气,任性而为,还是看淡名利,高超脱俗,万事不萦于怀?”
“都不是。”半晌的沉默,就在顾惜缘以为得不到回答时,听见耳际传来叹息似的声音。
“那是为什么?”
“想来是因为寂寞。”
一边回忆着那段意气飞扬、青春年少的日子,一边斟酌地诉说着当年的心绪,了尘的语调不自觉变得悠远缥缈。
“其实,早在武林大会之前,我就已经打遍天下高手,只是有些争斗不为人知罢了。那个时候,确实得意自豪过一段日子。可一场场胜下来,渐渐便觉得无味了。那些可以预知结果的对战,也无法再吸引我。你或许不知道,无可匹敌的生命是如何的无趣,与寂寥……”
“所以才有了那次武林大会上的嚣张狂放。我本是求败而去,却终究得胜而归,顿时只觉心灰意懒……想及这世上一切不过都是虚空,成亦何,败亦何,生亦何,死亦何……自此顿悟,便——”
说到此处,了尘的话语被打断,只听顾惜缘缓缓道:“求败不得,反而一朝闻道,所以大师便抛却前尘,自行剃度入了空门?”
看着那双饱含责问与幽怨的剪水星眸,了尘忍不住叹息一声,“是啊。”
“大师当真看得开。那‘论道大会’之事又是为了什么?”
“那不过是一场意外。我当时正好在京洛,听说此事自然要去看看,却想不到我朝僧侣如此不济。那吐蕃国师妖言惑众,妄图颠覆我朝疆土,趁机大举入侵。身为越朝子民,我又怎可袖手旁观。”
闻此,顾惜缘轻笑一声,全无恶意地嘲讽道:“大师真是慈悲为怀呢!”
了尘不答,见顾惜缘破涕为笑,忽而心头一松,不似先前那般疼痛,便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师为何不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自然是昨晚的斋饭。”
“不,大师错了。昨晚的斋饭只是让我更加确定而已。”知道这人绝不会继续追问,顾惜缘自嘲地笑笑,微微向后靠上床柱,露出追忆的神情,“是掸衣的动作。大师掸衣时,总是先从左肩开始,而每当这个时候,右手的小拇指都会不自然地弯曲,就像抽筋。”
了尘又是一怔,自觉面皮微微发烫。
这样的细节,原是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这人却了然于胸。若不是用情至深,哪得如此体察入微。然而——
了尘禁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眼见气氛似乎要僵硬下来,顾惜缘这才拾回之前的话题,解释道:“沐寒的事,是我动用七杀楼的力量查的。了尘的事,是问了越昭衍才知道的。原来无想禅院的那些僧人,竟都是他想方设法赶走的。”
“皇上终究是你爹,还是不要直呼其名,别说他听见了不高兴,若是被旁人听见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初露欢颜的脸庞瞬间沉寂黯淡下来,顾惜缘缓缓低下了头。许久,了尘才听到他呐呐的声音,微弱却不脆弱,反而满含无可名状的坚定。
“我不怕,也不需要。我有你就够了。”
“你——”
了尘正想说什么,却立刻被捂住了嘴。顾惜缘看着他,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和深沉如海的悲伤,良久又是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待我如此之好?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拒绝我之后还要待我如此之好?
为什么要走进我的心?为什么走进了我的心却不肯停驻?为什么不肯停驻却还要让我无止尽地沉沦?
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待我如此之好?
这些,顾惜缘虽然没有问出口,了尘却能透过那双秋水般清澈静美的眼眸,准确无误地感受到,毕竟相知如许之深。
胸中的苦涩随之再次泛滥开来,潮汐似的反复涨退,挤压冲刷得心口闷闷作痛。终究不知如何作答,只愣愣地回视那一潭哀戚悲切的秋水。
对视半晌,顾惜缘无力地垂下手,再度低头,攥紧了拳头颤声问:
17、第十六章 少年意气 。。。
“我,可否叫你沐寒?”
六神无主的人此番却极快地回道:“沐寒已逝,世上只有了尘。”
“了尘,了尘!你想了结的究竟是那段尘缘?轻尘剑还是凝尘诀?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从在冥火山上拔剑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是了尘了!你还想了结什么!”
“我——”
料不到一向温文儒雅的琴圣会说出这番咄咄逼人的话,且还如此地切中要害,了尘一时愕然无措,张口不能言。正怔忡间,陡然激动的人忽而镇静下来,却说出一句让他更为心惊的话。
“大师心里,也是有我的吧。”
不是疑问,不是探询,甚至不是感叹。
而是陈述,诉说天理一般地无比肯定,不容置疑。
这样的语气,让了尘颇有些被人窥知内心的恐慌,忙道:“不,没有。”
“为什么?”不想也不敢去看了尘,顿了顿,顾惜缘仍是低着头,“既然没有,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跟来?作为朋友,大师不觉得自己的关心过头了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良久,顾惜缘才抬起头,神情已回复一贯的淡然温和,脸上甚至挂上清丽的笑意,目光坚定地看向了尘,柔声道:“大师回去休息吧,也好好整理下心中的感情。我不会就此放弃的。”
“后天便要开战,你也好好休息,别再喝酒了。”
错愕片刻,了尘起身欲走,终究忍不住关切出口,顾惜缘却不予理会。待了尘走后,才颓然地倒回床上,一手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边不停呼唤,低回的声音柔情无限,哀恸无限。
“沐寒,沐寒……”
18
18、第十七章 并肩作战 。。。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自从三年前被左将军玉煊打得国力大伤,突厥便一向安分守己,不敢稍有逾越,就连年前越朝天子的寿宴也派使臣参加,且极力示好。可见,突厥确实是极想与越朝和平相处,甚至互惠互利的。
然而,就在去年冬天,一场灾难倏然降临。
连绵不断的大雪从十二月一直下到二月上旬,不仅冻死冻伤了许多牲畜与粮草,冻结的土地与湖泊至今也尚未完全消融,板结如万年古岩。一时间,整个天山南北都成了茫茫雪国,放眼望去,一片刺目耀眼的银白,如是纯洁美好,却冰冷得不见一丝生机。
生存,便是促使突厥此番冒然南侵的动因。伊利什可汗甚至挂帅亲征,拖着年过半百的老迈之躯,领兵八十万长驱南下。突厥王室也倾巢出动,身先士卒,以壮军威。
在接到突厥南侵情报的第三天,西征军便在越昭衍的旨意下,毫不停滞地从长州出发。一路疾行,却仍是晚了六日。幸得敦煌城尚驻扎有二十万镇边军,拼死抵抗了五天,虽伤亡过半,却也成功地阻了突厥大军一时。
第一战未能破城,伊利什可汗便放下话来,三日后再来攻城,誓要拿下敦煌,进驻关中水草丰美之地。而后便率军在敦煌城百里之外安营扎寨,休养之余仍不忘虎视眈眈。
就在顾惜缘与了尘僵持的第二天,养足精神的突厥大军便卷土重来。
于漫漫黄沙的庇护遮掩之中,突厥残余的六十几万大军如鬼如魅一样疾行而至,片刻已到城下。
震天的号角随之响起,雄浑悲壮,突厥军的长箭、攻城梯、巨石、圆木和悍不畏死的士兵,纷纷踏着独角号的节奏冲杀上来,目标直指敦煌城高大坚固的城墙。
箭矢刺进血肉的撕裂声,巨石滚落城墙的轰隆声,圆木撞击城门的沉闷声……悲愤莫名的嘶喊声,将领们挥舞着手臂的命令声,士兵受伤或将死之时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仿佛是一个起音,带出一串激烈铿锵的音符,又像是一根导火索,引爆一片肃杀低沉的空气,紧接着昂扬高亢的号角声,种种震耳欲聋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响彻天际。
伴随而来的,是突厥大军一波又一波的凛冽攻击。
猿猴一般攀附于高竖的云梯,被长箭射中也绝不退缩。摔下来人的越多,补上来的人也就越多,强悍凶猛一些的则已冲上城头,与守卫的士兵打斗起来,“叮叮”之声此消彼长,长鸣不断。
面对突厥的进攻,越朝的士兵则毫不示弱地反击。
滚滚沸水迎头浇下,合抱着圆木撞击城门的突厥士兵立刻惨叫连连。又因为居高临下,占尽优越的地势,越朝的长箭、巨石、长枪之类的武器可以投射得更远,创伤面积也更为广泛,突厥军不多时便死伤遍地。
然而,毕竟是蛮横之族,杀红了眼的突厥士兵越发强横,踩着同伴的尸体冲杀而上。
射程高远的劲驽一字排开,箭矢如漫天飞蝗般射向城头,阻挡不及的越朝士兵纷纷滚落,云梯之上的突厥军则趁机跃上城墙,随即又是一番你死我亡的激烈拼杀。
如此混乱的激战场面,却犹有两人兀自安然不动,鼓瞪着双眼彼此对视,眼神间的厮杀却比任何打斗都要凶险激烈:城墙上,右将军连横铠甲闪亮耀眼,健马上,伊利什可汗战袍猎猎飞扬;两人的脸,皆被飘散的鲜血映照得满面红光,带着势在必得的霸气与纵横疆场的冽冽煞气。
顾惜缘匆匆登上墙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城上是互相砍杀的士兵,空中是往来穿梭的箭羽,城下是不断杀上来的敌人和堆积在一起的遍地伏尸,血肉模糊,不辨敌我。
虽然在七杀楼长大,又是杀手出身,顾惜缘不仅从未杀过人,也从未见过杀人;甚至从小熟读圣贤书,还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书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