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乐生前之周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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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搭言,上下打量他。人如其名,这个乌白雪果真生得如冰似雪,风姿秀逸,只是他那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正经的。
果然,他瞧我上下打量他,便眨眨眼睛,暧昧地笑著道:“许久不见,你果真是想我了?”
我眼珠一溜,也跟著笑了起来,狠毒地笑:“我是想你,想把你千刀万剐!”
没想到我话才说完,他已收敛起不正经的表情,走上前抓住我的胳膊,道:“那时是我不好,招呼也没跟你打一声就走了,因为我害怕自己狠不下心来……可是这些年我已尝够後悔的滋味了……”
我听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慌忙甩开他,走到一边,心里直叫苦──刚才我明明也只是学他开玩笑来著,哪知道他会突然变得正经,并且肉麻兮兮!
他跟上前来,恳切地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你能跟我下山吗?我的马车就停在庄门外。”
我心里没谱,只得装气愤,不理他。
这时,周睿却开口道:“你们还是下山去说吧,别在这里打搅我静坐。”
“啊?”我诧异地看向周睿,这小子什麽时候学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了?
他冷然一笑,道:“你不是说要给我买几件新衣裳吗?趁现在下山去买吧,还可以搭他的马车。”
我还在迟疑,身旁的乌白雪已迫不及待,拉著我便往外走:“快走吧,我的时间不多。”
跨出门的瞬间,我只听见身後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
我们坐上马车,很快到了山下的小镇。
一路上,乌白雪陪我逛集市,并不停地和我说起一些往事。我只好假装生闷气,不理他。
等把衣服买齐,我本想返回山庄,他却不肯放我走,硬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量。我拗不过他,只得答应陪他到客栈小坐。
时至黄昏,我们在小镇上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开了间房,吩咐夥计上酒、上菜。
我拉开椅子坐下来,问道:“时候不早了,你有什麽事?快说吧。”
他丝毫也不著急,给我倒了杯酒:“咱们先喝一杯。”
☆、第四回
前生我在戏曲学院练唱的时候,有明文规定,学生不能饮酒。如今在天驹,虽没有明文禁止饮酒,但弟子们均是滴酒不沾,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然而这时,乌白雪倒了一杯酒,摆到我面前,那酒香扑鼻,我已有些馋了。
他见我犹豫不决,猛地一拍大腿,道:“抱歉,我才想起来,你是不喝酒的。”
我眼看著他把酒杯端走,想也不想,便否认道:“不,你记错了!”说著,我便把酒杯抢过来,一饮而尽。
他微微一愣,也没说什麽,又替我把酒斟满,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和他默默对饮,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这里真好,我到现在才晓得这里的好处。都城虽好,却不比这里简单,人也是如此。我每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一刻也不能轻松……”
我喝得兴起,便把酒壶从他手中抢过来,一面随口问他:“所以你想回来?”
他看著我,微笑道:“我无时无刻不想,可我回不了头了。当初既已做出选择,无论这选择是对是错,我只能笔直地走下去。”
我斜睨著他,笑了笑,神色间已有几分醉意:“我很庆幸,你至少不是个懦夫。”说著,又替他把酒斟满。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液,忽然问我:“你是否依然爱我?”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住,登时清醒了不少,连忙摇头道:“那怎麽可能!”
“原来我们都回不去了……这样也好,我再也没有牵挂。”他先是失落,继而又有些释怀,“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这是最後的一次了。”
我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抓住肩膀,他凑过脸来,吻住了我的唇。我本可以挣脱,但身体却丝毫也不听使唤,渐渐地竟有飘飘然之感,视线也逐渐模糊了……
次日清晨,几只鸟儿停在窗外的树梢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我被这阵叫声搅了美梦,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吓了一跳,翻身坐起来,视线迅速地在房间里扫过,最终停留在房间中央的一桌酒菜上。
“乌白雪……”
我慢慢回忆起了昨天的事。就在这时,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继而往自己身上一瞥,居然是光溜溜的。我又把被子蹬开,下半身也是如此。我脑袋“嗡”的一下,都说一夜春梦了无痕,我竟连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不是亏大了吗?
我呆坐半晌,等晨间的日头照进来,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便赶快穿衣蹬裤,背起包袱,直接从窗口跳下去,一路狂飙回山庄。
我所住的是一个独立小院,离庄中弟子们的大院有些距离。我原以为自己若从山庄的後门溜进来,就不会被人发现。然而此时,我的小院外已围满了人,他们纷纷踮著脚尖,伸长脖子,不知道在看什麽。我正纳闷,忽听“刷刷”两声,几片木屑倏地从院墙内飞出来。我更加纳闷,忍不住走上前问道:“什麽情况?”
他们见我回来,一窝蜂都散了开去,只剩下几个好奇心强的弟子仍舍不得走,这其中便有张炳和黄粱。
张炳刚要回答我,又听“刷”的一声,一块木头飞了出来,恰好砸中了我的脑袋。我也懒得问了,见院门紧闭,便直接翻墙过去。
没想到我才一夜未归,我的房子几乎就要被周睿给拆了,房内所有的家具也被他搬到院子里,一剑一剑地凌迟了。
我还处在震惊之中,周睿见我回来了,立刻扔了他行凶的短剑,冲上前抱著我,又是哭又是笑的:“你怎麽现在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跟他走了呢!”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任性,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我於是叹了口气,问道:“你没事拿这些木头出什麽气?它们好歹也值几个钱的。”
他抬起头,用哭红了的眼睛瞪著我,道:“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假如我不拿这些木头出气,我非追下山把那个乌白雪杀了不可,若真杀了他,你岂非更不能原谅我?”
我疑惑道:“你和他有仇?”
他却不说话了,把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擦。
我笑著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背,道:“要不要跟我到山下去吃饭?顺便再请木匠给我打些家具。”
“嗯!”他笑逐颜开,拉著我走出门去。
门外的弟子还没有散尽,我便逮著他们骂了一顿,罚他们替我收拾院子,自己则乐得清闲,携周睿下山去了。
午後,我们把该办的事办了,回到山庄来时,小院已被弟子们打扫干净。房子虽说也干净了,但却空荡荡的,没有床和椅子供我们坐著休息。我走了大半天的路,已感到十分疲惫,便和周睿说:“咱们到山里泡温泉吧,顺便试试我给你买的新衣裳。”
他露出孩童一般的欢笑,拉著我就走,倒一点儿也没有疲惫的样子。
温泉就在一片小树林子里,那儿四处弥散著白蒙蒙的雾气,午後有阳光透进来,尚且可以看得清路,到傍晚时分,我们就得赶回去了。
我在温泉池边把衣服脱光,正预备下水,一旁的周睿却似看见了什麽可怕的东西,愣在了那里。
我把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发什麽愣?”
他“啪”地一下拍开我的手,恼火道:“你看看你自己的背!”
我扭头看了一看,哪里能看得见?便又问他:“我背上有什麽东西吗?”
“你背上有好大的一块刺青,屁股上也有,可这在昨天以前是绝对没有的!”
“啊?那……那是什麽样的刺青?”
“像是一幅地图。”
我恍然想起昨天乌白雪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要我帮他!这就怪不得了,他把我迷晕,又把我剥光,原来是要在我背上刺青啊!
“这该不会是块藏宝地图吧?他奶奶的……”我一想到今後这块地图将会给我惹来的麻烦,就头疼不已,於是又问周睿,“有什麽办法能把这刺青去掉吗?”
他冷笑道:“除非把你这一整块皮扒下来。”
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下到温泉里泡著:“那会很疼的,还是算了吧。”
他慢悠悠地脱了衣服,下水走到我身边来:“你们昨天都做了些什麽?”
我想了一想,道:“也没什麽,就是逛街、喝酒、谈天。”
他显然不信,冷眼看著我,追问道:“真的只有这些?那麽,他是如何在你背上、屁股上刺青的?”
我支支吾吾地道:“後来我喝醉了,什麽也不清楚……”
他神色一暗,闭上了嘴。
我知道他不喜欢乌白雪,至於为什麽不喜欢,我却也并不清楚,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他不开心的样子,便安慰他道:“乌白雪说了,这次是他最後一次见我,以後都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沈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无论将来我变成什麽样子,你都不会抛下我吗?”
我伸手揽著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在这儿唯一的亲人,也许到死我们也不会分开吧。”
他看著我,眼睛一眨也不眨,道:“只是也许?”
我无奈地笑了笑:“未来有千般的变化,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我决不抛下你,除非我死。”
☆、第五回
山上的时光静静地流淌,我们平安无事的,又度过了三年。这一年,无觉圣人终於结束修行,唤我到他的百尺园谈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进园的时候,他就坐在园子西侧的一棵紫荆树下,阳春三月,遍地都是紫荆花的花瓣。他和他门下所有的弟子一样,穿著一身素净的白衣,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一身白衣。他的头发依旧乌黑,皮肤也光洁、紧绷,我以为他至多不过三十岁,可当他开口和我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远比我想象的要苍老得多。
他问我:“我入关前已交代过,你不必等我,随时都可以下山,可是你为什麽还在这里?”
我想了想,便跪下来,回道:“弟子不才,未能得师父真传。”
他神色淡然,道:“经楼的钥匙一直由你保管著。”
我愣了,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知道我会将秘籍取走。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你若能学得那上头的功夫,足以抵御强敌。”
“是。”我连忙向他磕头,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当儿,他已起身,背负著双手,向房内走去:“你这几天就准备著,下山去吧,把那个孩子也带上。”
我在山上住了这麽多年,突然要我下山去,我只觉得天大地大,未必有我容身的地方,那时我唯一想到的就是──乌白雪。
两天後,我和周睿打包起衣服和盘缠,与众位弟子告别,再到百尺园拜别了师父,下山往都城走。因为携带的银两充足,我和周睿便在山下的小镇上买了两匹马,又配了两副马笼头和雕鞍。
我爬上马背,回头往天驹的方向看了看,那些迤逦不绝的翠峰就好像我的马背一样,我不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一别何时还能再回来?
周睿照样爬上了马背,拉紧缰绳,这会儿,他已打马先行:“我们干嘛非要去都城不可?我倒更想去惠陵,那儿靠海,四季如春,绝对比都城更适合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