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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金鳞开-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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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军云集的晋地,遍地都是转运粮草辎重的包衣、民夫。他们对于这种明显是塘马装扮的小队不曾有丝毫见疑,只听到马蹄声响、旗帜飘摇,便侧身道旁,让他们先走。

“我就说这招能行吧。”左守义压下马头,让三骑并列,对身边两人道。

两人都没有理他,倒让他颇有些无趣。

左守义自嘲一笑,指着前面的驿旗:“再前头就是范庄,咱们吃饱些,过了峪儿口就没人追得上咱们了。”

两人仍旧铁板着脸没有说话,不过也没反对左守义的意见。

左守义鞭马上前,直跑到驿站门口方才勒住马,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显露出一手精湛的骑术来。驿丞早就等在了门口,从头发上看是个还没有剃发的汉人,此时也只是一脸麻木地看着这个鞑子。

左守义大步流星进了驿站,只是一扫,已经将里面每个人都收入眼中,暗自松了口气:没有满洲真夷。

如今山西这边应该还是只有两千左右的镶红旗真夷,要分驻大同和太原,肯定不可能随便就碰上几个,否则那也太倒霉了。

左守义站定,气势恢宏地用蒙古话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喊什么。

身后施心笙和李二三也跟了上来,大声道:“大爷说,拿酒肉来!”

左守义大马金刀地在居中的桌子上坐下,摘下头上的头盔,露出一头小辫子,众人方才释疑——原来这是个蒙古鞑子。

左光先曾在任固原总兵,左守义也是在那儿学了些蒙古话。北元溃逃塞外之后,蒙古各部仍旧以部落形式过着游牧生活,口音相差悬殊,就算发音不正也不至于立刻被人揭穿。何况这里还没有真正的蒙古人。

之所以不冒充满洲真夷,一则是语言不通,二则是剃发实在让人受不了。好在满洲八旗并非只有满洲人,一样有投靠较早的蒙古人充斥其间,所以冒充蒙古人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驿丞很快就端来了浊酒和羊肉,放在左守义身前。这让在座的其他汉兵颇为羡慕,但他们都知道蒙古人现在是半个主子,也只能看着那半熟带血的羊肉吞吞口水。

左光先怪笑一声,十指插入羊肉之中,带出油血混杂的肉汁,爽快地撕扯着,就如真正的蒙古鞑子一般。

驿站里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四周又泛起交谈之声。

“听说李虎坪要设个守备,还要征调五百民夫过去。”

“大军都已经过去了,那里要扎个粮台。”

“李虎坪听说要调满洲大兵亲自把守,不过他们肯定不会去峪儿口。”

“那是,送死的事总是咱们汉兵做……”

左守义听着这些抱怨中泄漏出来的军机,嘴上却丝毫不放松。他飞快地将骨头上的肉啃噬干净,拿刀柄砸开骨头,吃了骨髓,用油光光地手一抹嘴巴,招呼的施心笙和李二三快走。

驿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想讨要个凭证,但看看那凶神恶煞一样的蒙古鞑子,嘴巴就像是黏在了一起,最终也没敢开口。

三人骑马跑出了两里地,左守义方才道:“范庄往北有条山路,可以绕过峪儿口,就是马过不去。要是走峪儿口,路好走,就是可能被逮着。而且咱们没有好借口混过去。”

施心笙仍旧紧紧抿着嘴,一语不发。

左守义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走小路。”他知道这两人恐怕很久都不会理会自己,但他们没有能力自己回去,只能听他的。

谁知左守义刚别过马头,就听到施心笙暴喝一声:“驾!”

马鞭在空中打了个爆响,施心笙胯下的蒙古良马遽然而动,朝大路奔去。

左守义勒住马,疑惑地看着绝尘而去的施心笙,失声道:“那夯货是去送死么!”

那条大路,正是通往峪儿口。

李二三纠结的目光在施心笙渐行渐远的背影和左守义之间打转,终于一咬牙,策马向施心笙追去。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算是去送死,但在施心笙和左守义两人之间,他更相信施心笙。

——我不是软蛋!我不怕死!

李二三心中想着,更快地抽动了鞭子。

施心笙听到后面有马追来,伏在马背上回头一看,见是李二三,并没有丝毫兴奋。他叫道:“你速速回去呈报消息!别跟我去送死!”

“那人会回去的,”李二三随着马浪起伏,“他既然不信我,我也不信他!”

施心笙默然无语。

傻子都知道杀鞑虏跟偷马之间的危险差异。左守义不告诉李二三真实的作战计划,就是怕他会临阵逃跑,以至于外面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结果李二三信以为真地等了大半夜,却是被叫进去说人已经杀完了,而且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偷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其中缘故。

如果之前左守义叫他软蛋,只是语言上的羞辱,那这就是将他剥光了吊在树上示众了。

施心笙知道李二三的羞愤,放慢了马步,道:“我要去李虎坪烧鞑子粮仓,你走山路去盂县把我的兵牌交了。”

“我跟你一起去!”李二三坚定道:“人死屌朝天,我不是软蛋!”说着,他鼻根微微发酸,浑身上下却是火辣辣地发热。

“好兄弟!”施心笙不再多说。

——有个道理不用讲,

——当兵就是要上沙场,

——是虎就该山中走,

——是龙就该翻四海。

施心笙心中回荡起军中常唱的曲子,不惜马力地朝前跑去。

……

左守义几乎就要找到那条翻山回去的小路了,心中却像是被一根麻绳拴住了一般,仿佛能看到施心笙和李二三的人头被鞑子高高插在营寨的尖木上。

“夯货!”

左守义骂了一句,一夹马腹,追向施心笙和李二三。

他的骑术是跟蒙古人搏杀中磨练出来的,在固原的时候,凡是骑术不行的人,多半死在了蒙古人的弓箭之下。凡是射术不佳的,也不可能被选为总兵官的亲兵,成为左家人。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左守义虽然没有双弓在手,但只要手中有刀,要杀出一条血路也未必不可能。

左守义凭着精湛的骑术很快追上了施心笙李二三,但此刻也已经追到了李虎坪的辕门口。

守门的兵士已经挺起长矛,拉上了拒马,大声呼喝让施心笙和李二三停下。

左守义飞马从施心笙和李二三中间插了过去,惊得两人的坐骑几乎人立起来。

“让开!开门!”左守义用蒙语叫道。

守门的兵士还是汉兵,分不清蒙语和满语之间的区别。不过现在谁都知道满洲人老大,蒙古人老二,只要是鞑子话就得听。听说满蒙旗人杀了汉人,只赔一头驴。若是在军中,那更是死了白死。

“紧急军情!千总何在!”左守义故意变了声调,用汉话叫道。

建奴背离大明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六年。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在辽东是满蒙汉三语并行,其中蒙古语对满洲话的影响极大,而辽东军话在满洲贵族之间普遍通用。只有真正连包衣阿哈都没有的平民余丁,才有可能一点汉语都不会。

左守义若是装得彻底不会说汉话,反倒成了纰漏。

见了鞑子老爷,两个卫兵连忙打开营门,请三人进去。

 第311章 神君一来疫鬼却(6)

“你来作甚!”施心笙怒视左守义,但总算还记得压住声音。

左守义一脸严肃,同样低声答道:“别露出马脚来。等会听我说。”

说话间,被惊动的千总已经迎了出来。

此时正是绿营新建,军制还是沿用大明边军制度。这千总领着一个司两三百人驻守这里,就是奉命督建粮台,为大军进攻盂县积存粮草。听说有真满洲大兵来传报紧急军情,他哪里还敢怠慢。

左守义见了那千总,也不下马,劈头盖脸道:“主子派了大兵来镇守粮台,你可知道了?”

那千总不知道这真夷的身份,见他如此嚣张跋扈,自己就先弱了一头,连忙拱手道:“卑职已经接到了传报,不过……说是有六人。”他打量着这镶红旗的真夷,有扫视坐在马上的两个“绿营兵”,颇有些诡异的感觉。

只不过满汉刚刚合流,谁知道满人军中是怎么个规矩章程?如今人家是主子,还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谁要是敢用明军的经验招搬,未必不会有人套个“怨望今上,怀念前朝”的罪名。

“主子就在后面!”左守义知道自己是冒充不了鞑子军官的,首先自己带着两个绿营兵就说不过去。他道:“估摸着明日就到!我是先行打点的。”

那千总也看到左守义没有剃发,不是满洲真夷。不过露出的小辫子说明他是蒙古人,地位还是高于汉人。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同为小鬼的千总哪里会不知道好好巴结?当即好言好语请左守义三人去军帐里休息,又命人宰羊造饭,招待蒙古大人。

骑马也是一桩很累人的事。在奔驰了大半日之后,左守义三人终于吃饱喝足,呲牙咧嘴地对那千总道:“你很好。我们先去查验一下粮台。该改的就改改,别等明日主子来了抽你鞭子。”

那千总听了千恩万谢,暗喜这顿招待总算没有喂狗。

清军制度基本是从辽军那里搬过去的,谁让老酋努尔哈赤十几岁就跟了李成梁呢。不过这二三十年分道扬镳,明军中早已不存在当年的辽镇制度。清军制度也一改再改,变得似是而非了。这种情况下,有明白人肯指点一番,的确不失为大恩情。

在千总的带领下,左守义三人骑着马在这块圈定的粮台周行一遍,看到四五个正在修建的粮仓。还有许多粮草跺堆积在空地上。在牲口的牧草上,盖着秸秆。人吃的口粮上,用了关内不多见的毛毡。关外的蒙古人倒是常用它来做蒙古包,可以防水。

“怎么才这么点!”左守义口吻不善问道。

“回主子,”那千总生怕触怒左守义,也不管称谓合适与否,连忙应道:“这两日还送了五百石去峪儿口。”

“那里才多少人,吃得了五百石!”左守义诈道。

按照明军最理想化的状态,每个士兵口粮是每天一升五合,大约在两斤上下。若是出征打仗,吃的是“飨饭”,量还要适当从宽。照此算来,每百人每天一石米是个常数。五百石可以让五千人吃十天。

这只是理想状态,事实上大明的军官不可能给士卒按照这个配给量吃饭。满洲人更不会给汉兵和包衣阿哈吃饱的机会,免得他们造反。所以在伙食定量这个问题上,双方都认为士卒只要不饿死就是最佳状态。

峪儿口是前线要塞,不是粮台,随时都有被攻陷或是弃用的可能,绝不会存超过十日的粮食,否则还要李虎坪干嘛?

“主子,”那千总叫道,“真是送了五百石去,听说这回要调集上万大军先打下盂县……主子不知道?”

左守义三人心中齐齐一震。

是啊,作为主子,怎么会不知道呢!

“妄议军机者斩!”左守义翻身下马,腰间顺刀入手,一转眼就顶在了那千总的脖子上。

千总吓得瘫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屁股底下沁开一滩水印。

左守义哈哈大笑,收起刀,道:“我大清军中,哪怕是自己人也不敢泄露军机的,一旦被拿住,哼哼,枭首示众!”

“小、小的明白……谢、谢主子提点。”千总打着哆嗦,想努力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软了。

“那些坛子里是什么?醋么?”左守义收起刀,走了过去,掀开一看,里面黑黝黝一缸,却不是酸味,而是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臭味。

——猛火油!

左守义心中惊喜。

“主、主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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