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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越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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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椅由粗壮、沉重的木头打制而成,左右两侧带有扶手,看上去比皇帝的龙椅还稳固,而左侧一块折叠起来的栏板放下来后,正好拦在老鲁的腹部,将身体卡在中间丝毫动弹不得。毫无疑问,这一措施是为了防止逃脱和可能发生的攻击行为,如果再加上一付手铐,恐怕孙悟空到此也难以脱身。

“你的,快快的说,大家的,客气一点,日子的,好过一点。”龅牙男子开口说道,从语音到声调,一听就是标准的日本人讲中国话。“先说叫什么名字?”

“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叫鲁邦。”老鲁答道,说的确是实话。

“鲁邦?”龅牙在纸上写了几笔。“到苏州来,什么的干活?”

老鲁抬眼细看,只见那厮身穿便服,头上却戴着一顶日本军帽,神情异常威武、自信,上半身趴在办公桌前,仿佛整个大东亚都在本老爷的掌控之中。

“我从无锡乡下来,别人给我三十块大洋,让我到苏州来跑一趟腿,”老鲁装出傻乎乎的样子答道,“我们乡下只认大洋,不大相信法币,军用手票就更没人要了,太君,拿法币去镇上买东西,店家大大的不喜欢……”

“巴嘎!”龅牙太君一拳捶在桌子上。“你的,共产党新四军的干活,护送高级干部的干活,我们的,统统知道。再不说实话,死了死了的有!”

“太君,千真万确,我真是上了别人的当,说我是新四军,真是抬举我了,早知道要被抓到这里来,打死我也不来苏州了。”老鲁大声叫冤。“我回去以后找他算账,非把狗日的揍扁不可。狗日的有钱,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放个屁都一裤裆油……”

“日得个娘,嘴还真硬!”龅牙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老鲁听在耳里,暗想这小鬼子还真是中国通,句句话都听得懂,骂起人来也字正腔圆,居然还带点常熟口音。

“表将有点道理,中国话全听得懂。”老鲁扭脸笑嘻嘻地对“茶馆伙计”说道。“就是一张嘴巴在苏州,牙齿却跑到浒墅关去了。”

“表将”二字纯属无锡土话,意思颇为复杂、微妙,原是一句极其恶毒的骂人话,意思为“婊子养的”——“将”字也即“子”和“养”的连音。但是,这又是一句几经演变后歧义颇多的蔑称,含“这家伙”、“这小子”之意,不过在亲密朋友间却又多有使用,甚至还有父母将儿女唤作“细表将”,则无疑又是一种爱称了,所以如何理解完全应该依场合而定。

“日得个娘,老子就是中国人,嫩只阿乌卵①。”龅牙脸上再也挂不住,开始改口使用常熟话——如果再装日本人摆威风,不知道那憨头憨脑的土流氓还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来人,把这阿乌卵送隔壁去,先让他清醒清醒再说。”

①常熟方言中,把你说成”嫩“,而”阿乌卵“则有傻瓜、白痴、二百五之意。

隔壁的刑讯室内到处堆满刑具,看上去显得极为局促,两个看不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大汉正在抽烟聊天。

老鲁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屋子里虽然摆着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如铁链、皮鞭、狼牙棒、火盆之类,最最显目的,还得数一具用于捆打的“大”字形木架和一张老虎凳。墙角边的火炉上,炖着一大锅被剁碎了的尖头红椒,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气息来。

“朋友,跟你说句体己话,现在开口还不晚,别苦头吃足再开口,那就亏杀老本啦。”一名红鼻子大汉凑近老鲁笑嘻嘻地说。

“二位长官,我是被冤枉的。”老鲁大叫道。

“呵呵,来这里的人里边,十个里头有九个半是这么说的。”红鼻子大汉哈哈大笑。

老鲁被七手八脚地架到老虎凳前,强按着头颈抬上横凳,转眼间双臂和上身已被绑到垂直的背柱上,大腿和膝盖部分也被皮带牢牢地固定起来。老鲁明白了,那是因为行刑的家伙偷懒,若是鞭打的话往往自己累个半死,效果却丝毫没有;动用烙铁的话,一是升火麻烦,二是皮肉的焦糊味不大好闻,自己也会觉得恶心;只有老虎凳,使用起来方便省力,轻巧干净,而造成的痛楚却无与伦比……刚想到这里,小腿下面已经垫上了两块红砖。

钻心的疼痛袭来,老鲁猛地憋住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两名打手自顾自走开了,点上烟继续闲聊。老鲁明白,膝关节在人体四肢的各大关节中,活动范围最小,而老虎凳的作用在于撕拉韧带,像现在这样垫砖以后暂停一会,目的是令受难者持续痛楚,因为痛苦时间短,比如受刑者脱臼后昏厥,就达不到既折磨人又省力的要求了。

“说不说?不说加砖啦!”十来分钟后,红鼻子大汉走回来看看老鲁的脸色。

老鲁一声不吭,心里倒是希望狗日的干脆再加两块上来——以前曾经听人说过,在老虎凳上,男人最多能受四块砖,年轻女人则能受五块,但很容易因脱臼而昏厥——现在干脆昏死过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都说光棍不吃眼前亏,可这小子就是不转弯,”龅牙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别费事了,上辣椒水吧。”

“光棍吃肉毛朝里,”老鲁艰难地哼哼道,“是相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这两句话都是帮会内惯用的箴言、戒句,内行人一听便知,说这话的肯定是“有门槛”的“光棍”。龅牙以前在常熟老家“上过香”、“放过布”,一听这话马上来了兴致。

“光棍进门看脸,出门看天;识相不识相,全在招子亮。看老兄也是门槛中人,山不转水转,能照应的我一定照应。”龅牙走近来又把老鲁一番打量,嘴里随口应道:“这样吧,我暂且相信你是受人利用,只要你说出那人是谁、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放你走。”

“光棍受敬不受压,光棍劈竹须爱笋,”老鲁微微睁开眼皮,吃力地说道,“吃一根鱼翅,拖三年航船,我既然收了别人的钱,就得把事情办到。人是在无锡乡下的茶馆里认识的,我也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更不晓得是什么脚色。”

“光棍点到便知,倥子捧打不退,”龅牙口气缓和了一些,“光棍头上有风车,只有千里交情,没有千里威风。老大,我可是为你好,看在大家烧的是同一炉香的份上,能帮你开脱一定帮你开脱。”

“多谢老大好意,光棍许愿须还愿,一人做事一人当,”老鲁重新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啰嗦,“光棍三怕三不怕,自己挖坑自己跳。”

龅牙倒有点吃不透了,看这家伙木头木脑,不知进退,确实有点像乡下软硬不吃的“码头哥弟”。宪兵队抓到的新四军和共产党、抗日分子并不算少,哪见过这种作派的“同志”,难道是共产党为火力侦察而故意放出的稻草人?

老鲁的眼睛虽然闭上了,但脑子里其实清醒得很,直庆幸当初下的功夫没白费,那些乱七八糟的戒语、春点还真起到了一定的迷惑作用,像龅牙这样的蠢货,哪会想到名震锡东地区的“黑面孔鲁邦”,令地面上所有的草头司令大感头疼的新四军“新江抗①”特务连副连长,竟然会花时间去“夹磨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①即谭震林领导的“江南抗日救国军”,后被整编为新四军第六师。

②黑话,学习、训练、调教。

作为特务连的副连长,老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接受的都是非常特别的任务,为了应付复杂而严峻的斗争环境,各种奇招怪招都得使用。比方说,为了接近青红帮徒众组成的武装队伍,事先特地找来一名帮会中人,专门学习各种规矩、春点,死记硬背,灵活运用。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捷径,为接近、争取、转化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帮会徒众,亦正亦邪,你跟他讲大道理,完全是麻绳上按灯泡,线路不通;若与其称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反倒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这次来苏州的任务,虽然没什么特别,但却异常重要。

上个月皖南事变发生后,新四军军部的一部分突围人员辗转进入无锡地区,计划渡江北上去盐城新四军新军部集结,但日军自事变以后便封锁江面,到处捕杀突围人员,要想渡江,唯有绕道上海乘轮船至海门县青龙港。这批突围人员共有十八名,其中有许多是军部的中、高级干部,故此行动代号被称为“十八罗汉”。

但是,如何将十八罗汉从无锡护送到苏州,无疑是一桩艰巨的任务。

两地间虽然只有一百多里路,但封锁严密,根本无法武装护送。经再三商量,“十八罗汉”全部伪装成跑单帮的小商人,分散开来从乡间徒步穿越,由老鲁单枪匹马一路护送。

这一次,“十八罗汉”携带日用品进入无锡与苏州交界处的浒墅关,与当地农民换成大米后进入苏州。途中碰到土流氓,他满嘴黑话地跟人家称兄道弟,拍胸脯发誓日后一定要八拜为交,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云云;碰到民团、自卫队的盘查,他油嘴滑舌地乱拍马屁,实在不行就偷偷塞几个钱了事……平安到达苏州后,“十八罗汉”分成三拨,在城中分三处找栈房住下。但没想到海棠组内出了叛徒,若不是接头之时留了个心眼,让一名新四军团长扮作旧书贩的样子跟随其后观察动态,那就彻底砸锅了。

“看来你小子不打算开口了是不是?”龅牙在一旁尖厉地咆哮道。“好吧,不识相吃辣椒酱,来人,上川菜。”

老鲁的口中被插进一只铅皮漏斗,呛鼻的辣椒水猛地灌下,由于鼻孔已被捏住,一小部分呛进了气管,令人觉得现在钻进两肺的简直就是熔化了的铁流。

一声猛咳,些许辣椒水喷吐出来,溅到了龅牙的身上。

龅牙看看被弄脏的衣服,嘴里骂声“日得个娘”,气恼地挥起拳头击向老鲁的头颅。

眼前一黑,老鲁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自告奋勇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齐依萱赶紧开始穿衣打扮,准备出门。

说是打扮,其实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梳妆台前除了还有半支眉笔,其它香粉、口红之类的基本设施尽付阙如。好在齐依萱自信自己天生丽质,眼下单用那半支眉笔勾了下眉毛,镜子里一照,照样显得干净利落、端庄娴雅,看上去既像大家闺秀,又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多了一些,但大都来去匆匆,似乎身后都跟着债主。齐依萱走出滚绣坊,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南石皮弄。

踏进“昌明电料厂”的大门时,恰逢工人放工,正三三两两走出厂门各自回家。齐依萱站在车间门口翘首等候,但却迟迟不见孟松胤的身影出现。电料厂的规模不大,厂房也很简陋,主要是以半手工的方式生产“大力士”牌干电池。

“齐家小妹,等情郎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笑呵呵地招呼道。“来,进来等吧,孟松胤在实验室里忙了一下午,大概把时间都忘了,我去叫他一声吧。”

齐依萱客气了几句,跟着老者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落坐。

“那间屋子就是实验室,小了点,也破了点,”老者指着一扇小门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别看这间实验室其貌不扬,在沪宁线上名气还不小呢,吃电池饭的人都知道我们昌明电料厂有个技师名叫孟松胤,本事跟上海滩上的洋人比也不遑多让。”

“吴老板,看你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齐依萱笑道。

“这小子脾气真是呱呱叫,要是我有女儿啊,第一个许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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