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狱-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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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英明疼得脸色都发了白,脱掉皮鞋拼命揉脚,正在附近转悠的青木队长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似凶神恶煞般直奔孟松胤,手里牵着的狼狗也来了劲头,露着白森森的牙齿跃跃欲试。伊藤英明见状连忙站直身体,伸开胳膊拦住青木,用日语说了句什么,总算把这比恶狗还凶悍的家伙支走。
“没有关系,新手难免犯错。”伊藤英明对孟松胤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
修械所的大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放工的时候,所有工具和工件必须归位并清点,最后由日本教官统一检查。月京未来还定出了一条毒辣的“连坐制”,每五人分成一组相互监督,如有一人私自夹带金属物件,则五人同时受罚。工作时间,别说不允许去别的车间走动,就连车间门口的警戒线都不准踏越。最厉害的是还在大门口增设了两台由军用探雷器改装的金属探测器,手持式的圆盘嗡嗡作响,像灵敏的狗鼻子一样,在通过的每一个人身前身后嗅上一遍。
一星期以后,正式上机床实习,学习变速手柄和刻度盘的使用、车刀与工件的安装、尾架与中心孔的使用等等,并尝试车削一些短轴类的教学零件。分配给孟松胤使用的是一台上海“明精机器厂”根据英美最新机型仿制的六英尺、八档变速齿轮车床,看上去成色还相当新,不知是从沪宁线上哪位倒霉的厂主手里抢来的。
孟松胤虽说是学化学出身,但理解能力和触类旁通的悟性极好,再加上天生动手能力较强,很快便成为车间里三十多名“受训生”中的佼佼者,连伊藤英明也大为惊叹,毫不掩饰地再三表示欣赏,有一次午饭吃寿司时甚至还递了一只给孟松胤表示友好。
安排在磨床组的郭松和钻床组的黄鼠狼,运气就没那么好了,由于领悟力不高,很多最基本的操作都没掌握,除了加工出一些报废的工件,一点成绩都没有,天天被教官骂得狗血喷头。操作牛头刨的小江北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头两头还是要挨骂。相比之下,操作龙门刨的李滋就机灵得多了,技术一学就会,而且跟教官相处得非常融洽,那名来自北海道的罗圈腿小老头经常挂在嘴边的四个字就是:大大的好。
由于煤炭供应跟不上,戚墅堰发电厂的供电一直不太正常,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停一次电,有时停一、两个钟头,有时竟要停半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特别高兴,可以围在一起堂而皇之地聊天,有时,那些日本教官也会兴致勃勃地加入聊天的行列,借机学习一些简单的中国话。
这些教官大都为老实本分的普通工人,身上较少军人的暴戾和凶恶,特别像伊藤英明,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和善,而且礼貌十足,工间休息的时候,经常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袖珍版的诗集默念。据他自己说,战前他是一名工业技术学校的教员,要不是战争,恐怕至今还在北九州过着清淡的安稳日子。由于孟松胤懂得一些日语,而且技术学习方面又出类拔萃,所以很令他刮目相看,闲暇时非常乐意坐在一起交谈。
每天去车间和回号房的途中,队伍都会经过围墙边那一大片长满野草的空地,人们忍受不了饥饿的煎熬和绿色的诱惑,开始壮着胆子在走过的时候偷偷弯腰采摘,日本兵看在眼里觉得无所谓,只要不妨碍队伍的行进速度,一般都懒得去干涉,于是众人纷纷学样,路边的灰菜、蒲公英、车前草之类很快便绝了迹。孟松胤尝过一次灰菜,在车间里用热水烫一下再吃,没想到味道还相当不赖。
但是,靠近道路的野草被拔光之后,再往纵深处走,日本人就要打骂了,大家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那大片青葱望“草”兴叹。
一天傍晚,队伍拖着疲惫的脚步慢吞吞地回号房,通过工场大门的时候,像平时一样接受搜身和金属探测器的检查,几名押送的枪兵相互交谈着点火抽烟,走在队伍前列已经受过检查的老鲁一看是个机会,带头快步走向离道路稍远处的草地,迅速采摘野草。身后的孟松胤见状立即跟进,直奔围墙下靠近埋有地雷的危险区域,因为那儿有一大蓬半人来高的马缨丹显得特别醒目。
但是,刚想动手采摘那肥厚的茎叶,却被紧跟在后的韦九一把拉住。
“有毒,不能吃。”韦九警告道。
队伍旁的枪兵大声吼叫起来,出列的人只得赶紧归队。事后,老鲁也证实了马缨丹确实有毒的说法,说乡下将其唤作“臭草”,经常有小牛、小羊和小狗误食后发生中毒,不过郎中们的偏方里头也经常用来医治气喘、发热一类的毛病。
两个星期以后,练习的项目越来越高级,从端平面、外圆柱面、台阶轴与锥度成形面的车削加工,一直发展到螺丝刀的车削方法与滚花加工……孟松胤现在最大的担忧是,学不好要遭到惩罚,但学得太好的话又无异于做鬼子的帮凶,其结果无非是尽早为清乡运动服务,制造杀人武器去残害中国同胞。
唯一的解脱之道,只有再次逃跑!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
不过,事情还是出现了转机。
一天中午,送饭的几名外牢推着手推车走进修械所,其中突然出现了刘子春的面孔。
手推车停在门外的空地上,刘子春将车上的杂面馒头装入藤筐,然后挑着担子轻快地走入机械车间。孟松胤惊喜地迎上前去招呼,老朋友相见分外亲热,只是车间门口站着枪兵,不太方便表露出来,只能使劲握了握手表示问候。
“以前来这里送饭的家伙偷日本人吃的肉被抓,被贬到厨房烧火去了,我跟他正好来个对调。”刘子春一边分发馒头,一边轻声解释。“我原先一直在厨房打杂,主要负责烧火。”
“能混到这份差事,家里花了不少钱吧?”孟松胤问道。
“唉,肯定倾家荡产喽。家里多少有点房产,我父亲还收藏了一点古董,怕是都孝敬了汉奸。”刘子春苦笑道。“跟你们比起来,人虽然轻松不少,可终究还是死路一条啊。”
像往常一样,日本教官全都聚集在门外边聊天边吃弁当,两名孤独的枪兵正好借机放松,站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说得起劲。刘子春扫一眼门外,见无人注意,拉着孟松胤的手转到车床的背后蹲了下来,迅速从裤兜里摸出一只不大的烤红薯往孟松胤手里一塞。
“知道今天能碰上你,特地预备的,”刘子春咧嘴一笑,“我把这玩意扔在烟囱出灰口的热煤渣里烤熟的,快吃吧,香着呢。”
孟松胤高兴得两眼放光,连表示感谢的客套话也顾不上说,将烤红薯一掰为二,举起右手的一半便连着皮往嘴里送。
“还记得以前在宪兵队的时候,我吃了你一个馒头,曾经对你许过一个愿吗?”刘子春一本正经地问道,“当时我说,今天吃你一个馒头,日后一定在松鹤楼还你一桌酒席。”
“嗯,好像有这事。”孟松胤点点头。
“现在看来,这个愿还不了啦,只能用这只烤红薯代替了。”刘子春一下子神情黯然。
“你穿上了红皮,还是有机会出去的吧?”孟松胤宽慰道。
“没用,只是活得轻松些、能吃饱饭罢了,”刘子春摇摇头,“我听说,只要是年轻人,以后一样会被送到日本去。”
“嗯,除非你家爹妈认识汪精卫,兴许还有机会出去。”孟松胤叹息道。
“行了,我还得给别的车间送饭,明天见吧。”刘子春站起身来,挑着空担走出车间。
二十五、烟囱
连续数天,每到午饭时分,刘子春总会偷偷塞给孟松胤一些食物,除了烤红薯、烤土豆之类,有一次竟然是两只烤熟的鸡蛋。
孟松胤让他以后别这么干了,免得遭来危险,刘子春毫不在乎地说,没事,鬼子从来不到厨房后面的烟囱出灰口附近去,嫌那地方太脏,连空气中都是煤灰,容易弄脏鞋袜。
一天中午,刘子春搞到一小块咸肉,用烟壳内的锡纸包裹着同样炮制后夹带进来,令孟松胤喜出望外,嚼了半天都舍不得下咽。孟松胤背靠机床蹲在地上,享受着那块干硬如脚踏车轮胎的咸肉,再次聊到了烟囱、烟灰的事,但是,刘子春随后的一句话,居然令他顿时忘记了咀嚼。
刘子春说:要是烟囱离围墙再近点的话,老子早就从烟囱口逃出去了!
孟松胤问:怎么逃?
刘子春说:太简单了,每天一大早升火之前,都要把头天烧下的煤灰扒出来,有一次我钻进出灰口,突然发现烟囱其实不像外面所看到的那么粗,而且内壁也并非绝对光滑,都是扁砌的红砖,如果光着脚丫子,摊开手脚拼命往上撑,几分钟内就能攀至烟囱口。
孟松胤问:你爬到烟囱口了?
刘子春说:是啊,还探出头去望了望四周呢。烟囱口比围墙高得多,可惜离围墙太远,否则我就想办法弄根长绳吊着身体荡过墙顶去了。
孟松胤说:不靠谱,靠绳子能荡多远,摔下来不死也残废。
刘子春说:你还别说,前面热处理车间的烟囱就离墙很近,估计也就四、五米远的样子,不过那烟囱大概有七、八米高,恐怕没那么好的体力攀到顶。
孟松胤说:高倒不怕,中途可以休息一下,分几次爬到顶。关键是离外墙的距离,要是能到现场去看一看就好了,可惜日本人不许窜岗,我晚上回号房后问问热处理车间的人,他们肯定知道得清楚些。
刘子春不过是随口一说,孟松胤倒是牢记在心头,整个下午都在琢磨这件事。晚上回了号房,马上拉着韦九走进天井,悄悄打听热处理车间的详情,如烟囱的口径、高度、离围墙的距离等。韦九说,巧了,这事得跟张桂花打听,他正好就是负责拉煤、出灰的。
“算了,先不要声张开来,”孟松胤摇摇头,“咱们得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怎么,还不死心?”韦九吃了一惊。
“也许,这次能找到点门道,”孟松胤沉吟道,“你明天帮我留意下炉子间的情况,比如什么时候升火、什么时候出灰、附近有没有日本人……”
刚说到这里,号房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入天井活动身体,孟松胤连忙闭嘴。
“你们俩聊什么呢?”郭松问道。
“瞎聊,累了一天,就这会儿才算放松。”孟松胤随口敷衍道。
“是啊,可把老子累坏了。”老鲁扭着腰舒展身体。
最近,老鲁一直在学习翻砂技术,每天跟一千多度的高温铁水打交道,眉毛都快被烫掉了。同在铸造车间的蒋亭虎则更惨,被分配到修模组做“冶坊工”,面对几百度的高温,在烧得发红的模箱上刷石墨水,虽然背后有风机吹出强烈的冷风,但前烫后冷两面夹攻,天天被熏得全身墨黑,实在是苦不堪言。
邱正东和洪云林听了这话也大吐苦水,说铆焊车间的活也不好干,冷铆还好点,热焊就够人喝一壶的了,一不留神就得“电光性眼炎”,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一样,可日本人往大家的眼睛里滴几滴牛奶就算医治过了。
“他妈的,有时候老子真想一头扑进铁水里去!”蒋亭虎大骂道。“这才刚刚开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都不知道。”
是啊,既然生不如死,有机会还是应该再冒一次险,哪怕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孟松胤已经打定主意,明天无论如何应该想办法去热处理车间看看,观察一下炉子间附近的情况,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有效的逃生契机。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