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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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太好了!只是,这污秽的世界,早已没了诗的立足之地,就像啄木所吟咏的那样,”伊藤英明频频点头,随后用日语诵读起来,“……人间的国度里,污秽的风吹得久长,自由的花朵终被践踏,不朽与诗的纯真早已沦亡……”
孟松胤马上记起来了,那是啄木的名作“海鸥”中的诗句,马上接着用日语轻诵道:“啊,我的朋友,我有一个心愿:可否将闪亮而永不疲倦的双翼暂借给我——你这无翅的伙伴。”
“孟桑,你的日语发音非常准确,”伊藤英明由衷地惊叹道,“实在令人惊讶啊!”
交谈越发热烈,伊藤英明告诉孟松胤,自己自幼就喜好汉诗和俳吟,自中学时代起就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过作品,当时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俳号”,名唤“蝉吟”。不远处的枪兵饶有兴致地听着交谈,对孟松胤挤眉弄眼地翘了翘大拇指表示佩服。
可是,你这无翅的伙伴,明天能否顺利飞出这魔窟般的污秽之地呢?孟松胤眼望越来越暗的天空,心事再次浮上心头。
晚上回到号房,孟松胤首先告诉老鲁明天一早正式行动,让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把衣服撕好。老鲁回答说,放心,晚上躺在被窝里偷偷撕,几分钟就够了,同时告诉孟松胤,细铁链和铁钩都准备好了,就藏在厕所附近的废料堆里,明天早晨带进厕所后往腰里一缠就行。
吃完晚饭,照例是李滋洗碗,大家围坐在一起轻松聊天。今天由于停电歇了三、四个钟头,大家的精神都很好,韦九说笑了一会,要李滋上板来为自己按摩腰背。
自打上次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李滋成了号房里的灰孙子,谁都把他看得连狗都不如,要不是忌怕他到日本人面前去告状,恐怕早就整死他一百回了。
“龙头,我今天头疼,身体也有点发软,好像是伤风了,让我上板歇会儿吧……”李滋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央告道。
“他妈的,跟老子摆大少爷的架子是不是?”韦九一脚蹬过去,正中李滋的小腹。
“哎哟……”李滋一声闷叫,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伤风了是不是?”韦九还不罢休,从号板上跳起身来,“我来帮你治治。”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孟松胤赶紧上前拦住,现在再起纷争,岂非节外生枝?
“他妈的,这小子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韦九气哼哼地重新坐回远处,“要不是他干的好事,老子早就在太湖里就着白壳螺蛳喝老酒了。”
“真想剥了这狗日的皮。”张桂花斜着眼睛骂了一句。
晚上,大家纷纷进入梦乡,孟松胤用胳膊捅捅身边的老鲁,脱下自己贴身的衬衣,用牙齿咬开口子,在被窝里慢慢撕扯。随着“嘶、嘶”的撕裂声,衬衣被撕成了布条,再将布条编织起来,连接成一根三米来长的绳索。剩余的布头也全部系在一起,加上从被套里挖出来的布条,另编成一条细绳,用于从围墙顶端下落时使用。
老鲁的被窝微微动弹着,也传出一声声轻微的撕裂声。
早晨起床时分,俩人的穿衣速度比谁都快,别人还在睡眼惺忪地伸懒腰,他们已经穿好外衣下了地,那条编了小半夜的布绳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腰间,旁人丝毫没有察觉。
吃完早饭,大家像平时一样列队出门,路过外牢居住的那幢小楼时,孟松胤看到刘子春在二楼窗口里露出的脸,马上目光相接,互相微微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进入车间以后,日本教官还没到场,大家围在机床旁开始做工前清洁工作,郭松随手打开机床上的36伏工作灯,突然发现灯泡并未点亮,嘴里嘟囔着这鸟灯泡是不是烧坏了,又走到门旁的闸刀边去拉亮车间上方的照明灯。
“咦,怎么没电?”郭松又惊奇又高兴。“一大早就停电,好,老子可以眯眼打个盹了。”
“我肚子好痛,得上趟厕所去,怕是拉肚子了。”孟松胤心头狂跳起来,皱着眉头朝郭松说道。
“好东西吃得太多了吧?”郭松挤眉弄眼地笑道。
孟松胤快步走进厕所,踩着水斗爬上隔墙,飞快地上了房顶。
爬出天窗后,解下腰间的布绳系在白铁排水管的支架上,小心翼翼地下落到地面,朝西面热处理车间的方向一路迅跑。刚跑到一半,只见老鲁的身影也正好钻出铸造车间的天窗,同样在往排水管支架上系布绳。
“铁链和铁钩没问题吧?”孟松胤赶上前去帮着老鲁落地,同时用极细的声音问道。
“没问题。”老鲁拍拍腰间。
两人轻手轻脚地摸到西墙边,探头一看,只见张桂花正在出灰口奋力出渣,情况一切正常。
“马上就好……”张桂花扭脸轻声说道,不停手地用铁筢掏煤渣。
孟松胤和老鲁焦急地等待着,同时侧耳倾听东南方向有无刘子春的脚步声传来。
“绳子呢?”老鲁问张桂花。
“在煤堆里。”张桂花一指不远处小山般的煤堆。“箩筐和扁担被我扔到墙外去了。”
老鲁翻开煤堆表面的煤块,抽出了那条由四根短绳连接而成的长绳,仔细检查之下,发现所有的接头都很牢固,全用铁丝网上拆下来的细铁丝缠绕加固。老鲁解开衣服,取下缠在腰间的细铁链和铁钩,将其中的一只铁钩递给孟松胤,自己则动手将一头连着铁钩的铁链与麻绳系在一起。孟松胤蹲在地上,将另外那只铁钩系在麻绳的另一头,又用张桂花预先准备下的细铁丝在接头处紧缠几道。
最后,二人合力将整根绳索试拉几下,结果令人相当满意。
“这会儿,炉子间里面的老头正在炉排上铺木柴,一会儿就点火。”张桂花终于出清炉渣,附在孟松胤的耳边轻声说道。
万事俱备,只等刘子春到来便可攀爬。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刘子春就是不露面。
“那小子会不会遇上了麻烦?”张桂花急得团团转。
“不会吧?”孟松胤与其说是安慰别人,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再耽搁要来不及了。”老鲁也有点着慌。
张桂花探头朝东南方工场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随即凝神观望,似乎发现了新的动向,脸色也更加紧张起来。
“怎么样?”孟松胤忙问道。
“不妙,那小子来是来了,可被枪兵拦在门口,好像正在盘问。”张桂花边望边报告。
“这可怎么办?”老鲁急得直跺脚。“时间不等人哪,再过几分钟,里边就要点火了!”
“他妈的,枪兵一个劲地摇头!”张桂花咬牙切齿地骂道。
孟松胤望望天、望望烟囱、望望围墙,突然没了主意。
“怎么办?”老鲁看着孟松胤的眼睛问道。
孟松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仍然毫无办法。
“不行,不能再傻等下去,时间来不及了!”张桂花转过身来,抄起地上的绳索往自己的腰间绕。“我先上去!”
“不行!”孟松胤一把拉住。“你体力肯定不够,要是爬到一半没力气了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张桂花奋力挣脱孟松胤的手,“我半道上多歇几次,准成,别耽搁时间了!”
说罢,张桂花一猫腰钻进了出灰口,爬到灰室与烟道口连接的部位,站直身体后用力上跳,同时撑开四肢抵在黑乎乎的烟囱内壁上,像一条壁虎那样一蹿一蹿地往上攀爬。
停火一整夜以后,烟囱的内壁已经冷却,但摸上去依然有点热烘烘的。张桂花奋力上行,不多时手掌上便被磨出了血泡。
“行不行?”孟松胤趴在地上,将头伸进出灰口问道。
张桂花没功夫回答,也根本没力气回答,这样的攀爬比原先想象的要艰难得多、费力得多,刚爬上去三、四米的高度,感觉上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两条胳膊又酸又软,分开的大腿则已经开始微微打颤,脑门上甚至还冒出了虚汗——幸好烟囱的内壁上嵌有一段段木桩的残余部分,否则早摔下来了——建造烟囱的时候,建筑工人通常从内部堆砌起来,盘旋而上的时候,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内壁上横嵌一根木桩以便攀爬和立足,等建造完毕后再从上至下依次锯断。
“不行的话赶紧下来,咱们还能再找机会。”孟松胤发觉有点不对头。
张桂花喘匀了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上,但腰间的铁链越来越沉,速度也越来越慢,喘气声在烟囱内迴荡、碰撞,震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乱响。
“快下来!”孟松胤再次叫道。
张桂花犹豫了一下,有点想放弃努力,但看看烟囱顶端那一方明亮的天空,又有点不甘心。
“不好,鬼子来了!”老鲁突然紧张地轻声叫道,在孟松胤的腿上踢了一脚作警告。“不能下来。”
“先别下来!”孟松胤忙向张桂花传达,同时从出灰口退出身来。
果然,东南方工场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正边走边说地朝西墙边走来。
“太君,我也不知道忘记在什么地方了,让我仔细找找。”刘子春大声说着话,意思很清楚,无非是让孟松胤知道此刻日本人正一同走来。
日本兵用日语不满地咕哝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现在要绕到车间的后面去已经来不及,老鲁一把拉住孟松胤,就近滚倒在煤堆的后面,深埋着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巴嘎!”日本兵在出灰口附近望了一眼,并没看见箩筐和扁担,扭脸朝刘子春大声叱骂。
“咦,到底忘在哪里了呢?”刘子春手摸脑袋装傻,同时举着手里的香烟献殷勤,“太君,太白古的干活。”
日本兵翻了下白眼,接过香烟,掏出火柴点着香烟,想了想,又劈手夺过刘子春手里的大半包香烟,毫不客气地直接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塞,随后朝大门方向一扭头,意思是:跟我走!
刘子春无奈,只得悻悻地离去,途中偷偷回头,心有不甘地频频望向西墙。
与此同时,炉子间里不明就里的老司炉工也点着了火,干燥的木柴不多时便燃着了上层的煤块。
炉膛和烟道之间虽然设有一块“炉口板”,而烟道与烟囱之间还有一块“烟道盖”,但仍有丝丝缕缕的煤烟弥漫开来,顺着烟囱快速升腾。
张桂花被熏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只得强忍咳嗽,拼命再往上爬。但是,就在离烟囱口还有一、二米远的地方,说什么也爬不动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嗓子口的咳嗽也无可阻挡地爆发出来。
幸好日本兵已经走远,并未听到烟囱里的异常动静。
“完蛋,我们还是尽快原路返回吧!”老鲁对孟松胤说。
“张桂花怎么办?”孟松胤急得下巴都抖了起来。
“再不走,咱们俩也得搭进去了。”老鲁急得脸都涨红了。
“张桂花,快下来!”孟松胤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出灰口,趴在地上朝烟囱里低声叫道。
但是,现在要下来也来不及了——炉子间里的老司炉工先后抽离炉口板和烟道盖——烟与火同时喷发翻腾,只听烟囱内的张桂花拉着长音一声惊叫,身体像铁秤砣一样重重地摔落下来。
二十七、谜底
雨越下越大。
“这一场透雨下来,菜畦里的韭菜肯定疯长,明天可以吃螺蛳肉炒韭菜了。”李匡仁眼望雨丝面露喜色。“诚如杜诗所说的一样,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好一幅雅俗并济的闲适画面啊。”
大颗的雨滴拼命敲打着窗前的芭蕉叶,噼噼啪啪清脆悦耳,却反衬出屋内愈加寂静。齐依萱拧开那支钢笔,取出里面那卷成细棍的稿纸递给李匡仁,脸上的表情既犹豫又如释重